“伊伊你别乱说!”段煜上去按住谢如伊的唇,紧张不已。“孩子会听懂的,他会误会。”
谢如伊直接抬手将他的指头拨开,“那你取个名字这么敷衍?你但凡多读几本书都不会说出这两个随意的名字!”
段煜解释到:“这是民间的说法,贱名好养活!”
他选择花叶两字已经很文雅了,早年他随军路过一些村庄时听得那些大人叫孩子狗蛋,狗剩,铁锤,柱子什么的,比他的夸张多了。
他好生讲了一番,跟谢如伊解释这里面的讲究之处,谢如伊还是不太满意,“我要是叫这个乳名,能跟我爹打起来!”
段煜:“……那你说叫什么好?”
谢如伊一时也想不出什么特别满意的,“别人家都怎么给孩子取名的,也是按照你这个说法吗?”
“嗯……也有不用的人家,这说法还是民间百姓更信一些,朝中不少臣子家中都有例外,”段煜举例道:“翰林学士家的小孙子乳名叫小笔头,刚得的孙女儿叫小丹青……”
“看看人家看看你!”谢如伊嫌弃地瞥一眼段煜,“到底是翰林院任职的文化程度就是比你高,人家这乳名真好听。”
“那这样好了,”段煜愉快地决定,“你喜欢这种风格的咱们儿子就叫小叶子,女儿叫小花苞。”
谢如伊:“……额……也还行?”
至少比叶儿花儿听起来顺了不少,段煜的文化水平有明显的提升。
她又问道:“世上东西那么多,为什么你取名一定要用花叶?小动物,天上的星星月亮也不错啊。”
“因为朕希望他能像一株小花小草般慢慢成长,从小小的一颗芽儿长成无须你我操心,最好还能照顾你一些的可靠孩子。”段煜摸摸谢如伊的头,“花草坚韧内敛,坚定不移,至于小动物那些太跳脱了,教起来太费力!”
段煜认真说着,提起太活泼的孩子还很嫌弃的样子,想必是真的如此理由而选择给孩子以花草为名,谢如伊嗤笑他一声,“幼稚!”
段煜不满,争辩道:“你别不信,朕这是根据观察的小孩子得出来的经验。哪怕不一定准,至少不会差。”
“好吧,那就听你的。”谢如伊竟觉得段煜说的花草寓意还不错,突然之间也没有那么嫌弃了。以后她肚里的小家伙就是个有名字的小宝宝了,她更加期待他的出生了。
段煜陪着谢如伊待了一会儿,他发现与谢如伊说话时她心情会变好,暂时忘记一些不是的感觉,他得多抽出时间来陪陪她,不过今日他还得去找太后,这事儿可不能平白忽视了。
太后在宁寿宫捻动佛珠,这是她从寺中求得,特意带回京的。手中拨着一颗颗佛珠,心中带着诚意去祈祷她所求,冥冥之中似乎真的有神力推动着她去实现一切。
她带着干皮的嘴角浅浅勾起,希望侄女那边一切顺利。
如果一切如她所料,那即便贤嫔不能一次就中,也算开了个头,男人睡了一个女人一次,就会想睡第二次第三次。先皇也曾在某段时间盛宠过几个女人,但毫不妨碍他继续连着宠幸其他女子。段煜到底是先皇的亲儿子,留着他的血,与先皇能有什么不同?
太后想起先皇,心中郁结一股恶气,恨恨想着男人不都是那个样子?
她手中不自觉用力,指甲无意间抠在木质的佛珠上,在上面留下月牙状的甲印,这可把她心疼坏了,连忙想着补救。
佛珠圆润泛着柔和的光泽,光滑的表面摸起来顺滑极了,可这一处月牙印就像是刻在她心头一般,让她擦不掉抹不去,一如她对先皇那个男人不能被时间消磨的恨意与怨气。
可想想这她早晚能将先皇一生的心血都把控在手中便觉快意至极,强烈的兴奋感给予她前所未有的欢愉,她长长舒出一口气,“皇上在帘月宫呆的时间可真不短。”
蔡公公攒动嘴唇,他感到太后的心情不太美妙,那吊起的眼角眉梢和下唇的唇角怎么看都不是笑脸的模样,迟迟不敢开口,在太后等得不耐烦瞪过来时他才如实道:“回娘娘,皇上确实在帘月宫待了一段时间,但是此刻已经走了很久了。”
“嗯?”太后想着,那这是成了还是没成?
正是不解间,贤嫔从外面跑进来,毫无礼仪可言,亦是根本不在意自己端庄淑雅的形象,太后心头生气不好的预感,这估计就是……
“姑母。”贤嫔来到太后面前,皱巴着一张脸,面上是委屈与屈辱,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她看看两侧侍奉的宫人,望向太后。
太后明白过来,让下人都出去,等蔡公公最后离去还贴心地关上殿门,贤嫔才如汹涌的瀑布一般哗哗往外吐苦水,将表哥对她说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着,期间掺杂着自己的不甘与愤怒,她就差直接自己动手上了,连这样都不行,她在表哥眼中到底是有多不能看?
而太后的注意力只集中在段煜拒绝承认他是贤嫔表哥的身份上,言成太子已经故去多年。太后嘴角噙着几分嘲讽的意味,她的孩子死了,多少年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起这事,她也尽量不去主动想,免得沉浸于过去的伤心事而忽略眼下更为重要之事。
她知道段煜一直跟她这个母后不亲,毕竟不是亲生的隔着血缘亲疏,她从一开始也没指望他能把自己当做亲生母亲一样看待,只要他能乖一点,一切按照她所说的去做就行。可段煜越是长大就越是脱离她的指示,此时更是敢明着否认他与贤嫔的关系,“他这是从未将哀家当过母后!”
亦或是母后就是母后,但他的生母是母妃。
贤嫔诉苦完,听到太后的话陷入一阵迷茫。
太后哼着道:“哀家也该早些认识到的,从他御书房里永远放着百合花,哀家就该懂的,他只念着自己的亲娘。”
她言语间仍是冷淡的嘲讽,只是这次不是对段煜,是对抱有幻想的她自己。
可凭什么呢?
她给了他嫡子身份,顶好的文武师父,远超从前的吃穿用度生活条件。
她给他的东西,难道不比清妃那个柔弱平凡,只会自怨自艾的女人多吗?
为什么他就不能听话一些
太后思绪间一阵恍惚,她想不通,哪怕是她这个在宫里活着大半辈子,斗下无数女子的人都不懂她为何没能将段煜教成一个知恩图报的人。
他该用他的一切,按着她的想法尽其所能地回报她!
“姑母……”贤嫔已经入宫一年多将近两年,她用过无数手段想将表哥留在身边,但哪次也不尽如人意,她越来越拿不准表哥的态度,“姑母,您还要我继续做这一切吗?”
她眼中升起迷茫之色,她为何要一直追着一个皇帝求着被宠幸,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坚持,这一切真的……有对她有利的意义吗?
“当然!”太后狠狠地呵斥,她看到贤嫔略显无助,几乎想放弃的神色,厉声斥责贤嫔。她不允许贤嫔有一丝丝的思想动摇,贤嫔生来就是被选定配给太子和天子的,哪怕身上有诸多不足,可还有她这个姑母能护着。
贤嫔眨巴着眼睛眼泪滑落下来,“可是……可是姑母,您早就承诺过我,让我做您的儿媳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您的儿子换了,答应我的事却哪个也没做到。”
她肯答应太后,极大的原因就是被这条件吸引,可这么些年这就像是一张没有签字画押的无效字据。然而姑母她自己如今已经根本无法兑现这个承诺,她只是在逼迫自己去完成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咳……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你一定要沉住气不能心急!”太后被贤嫔出乎预料的话惊道,“你不该想这些的,不是说过什么都听哀家的就好,你自己不需要去琢磨。”
太后佯怒着,指着贤嫔的脑袋戳戳,“以后不准自己瞎琢磨这些事,你这蠢笨的脑子能想出什么花来”
贤嫔被戳毫无反应,宛如一截木头杵在地上,“好,侄女不会再多想,姑母您想想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吧。”
太后嗯一声,这次下药都没能成,看来皇帝就是对贤嫔没感觉,宁可自己难受,跑出去丢人也想要摆脱,那只能……让贤嫔变成他喜欢的人的模样。
办法总是比困难多,太后自信地说道:“哀家听说民间有会制人|皮|面|具的高手,你下次换上跟皇后一样的面容,哀家不信皇帝还能抵抗得住!”她看看贤嫔的身形,与脑中谢如伊的模样对比,“届时你注意调整体形身高,尽量与皇后相似。”
“至于皇后肚里的孩子……”太后掐指算算,“等那孩子出生了才好处理,那么小的孩子随便发生点什么意外都能夭折,反倒是在母亲肚子里才是最不好动手的时机,你别琢磨着想在哪给皇后使绊子,平白给人递把柄。”
“那姑母差人去准备吧,侄女等您的安排。”贤嫔颔首行礼,反应是少见的平淡。
兴奋吗?比不得从前姑母费尽心力给她出主意的时候开心,但也不至于毫无波澜,她又有了新的努力方向,而不是松了口气之后觉这一生望到头一般平庸。
贤嫔突然羡慕起来旁人的人生阶段目标多是为自己设立,诸如嫁个好郎君生几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和和睦睦地度过一生。可她自己的人生目标依托于姑母和家族的意志,而她为次,她自己能不能过得好并不重要,只要目的达成即可。
是以姑母在她每一次没能成事之后,做的第一件事都不是安慰她,而是怨她不争气,接着尽快想补救措施。
没想到这次太后竟然抬手轻柔地撩动她额前的碎发,“好孩子,哀家怎么会不懂你。”
她起初也不是没有动摇过目标与信念,可是一旦动摇放弃,那她以前的投入算什么呢?她几次死里逃生,护得住自己的孩子也能压制住先皇的后宫。除了妃嫔间明争暗斗,谋害子嗣,反正只要不是她的,她都不多管。
她自问尽职尽责地打理后宫一切,不去嫉妒某个被偏宠的女人,可偏偏先皇是个混的,宠妾灭妻抬举了好几个不长眼的女人来跟她对着干,她在同这些女人的斗争中付出太多心血。而后期先皇的糊涂更是让她直接与自己了无情意的丈夫对着交手,她那时的处境有多难,就付出了比那还多几倍的心血去稳固自己的地位,去照拂自己的娘家。
她同自己的娘家绝不割舍,相互扶持着才走到今日。于她而言,那不仅仅是曾让她背靠,支撑她的家族。在一代代新人换过之后,张家都是年轻稚嫩的小辈孩子,她更觉得此时娘家像是她的一个孩子,需要她来支撑才能壮大。
可她又能再活几年呢?
她终究有一日要去阴曹地府,对娘家前途的担忧迫使她步步为营地去谋划一切,让娘家在她百年之后也能长盛不衰才行,届时在下面见了先皇也能嘲笑他,他想做的一切他儿子也做不成,所有的一切都要看她娘家人的脸色行事才行。
这几乎成了太后活着的执念,她如何能容忍贤嫔的怀疑,努力说服她也是在说服自己,“你只是现在太年轻了,很多事情看不明白。你只管听哀家的,别多想也别问,哀家还会害你不成?”
贤嫔动摇的心似乎被太后有力而简短的几句话安抚下来,只是也没有最初认准一股死劲儿的坚定了,她低声道:“侄女都听您的。”
“你回去等哀家的消息吧。”太后咧着嘴笑着拍拍贤嫔的肩膀。
贤嫔告退,在走回帘月宫的路上,她思考到底表哥和姑母哪个是对的?她以前从不自己想这些事情,都是姑母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可现在她收到两种不同的选择,该何去何从迫使她开始自己的思考,这一开了头,就不是那么容易停下来了。
等贤嫔离开一会儿之后,蔡公公进来侍奉茶水,忽见太后胸口起伏剧烈极为难受的模样,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盏冲上前给太后顺气,“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去传太医!”蔡公公向外面宫女喊道,却被太后拽着袖子拉扯,他回头,“娘娘?”
太后摆摆手拒绝,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蔡公公懂了,连忙给太后打开,倒出一粒丹药给太后送服下去。
吃下去这丹药,太后一时还没缓过劲儿来但心中已然安稳下来。又过了一阵她慢慢理顺气息之后,嫌弃地骂着,“宫中那帮太医哪里比得上大师,哀家既然已经在服用大师的丹药,便不会再用旁人开的药,以免大师知道后不喜。”
“是娘娘,奴才考虑不周。”蔡公公点头哈腰地赔罪,“那奴才去请大师来给您看看可好。”
“嗯。”太后答应,将丹药瓶子收回怀中。
蔡公公去请源溯大师,太后耐心等候。待见到大师脸上便容光焕发,好似年轻了十岁,笑容满面地迎接大师。
源溯大师赶忙迎上去行礼,起身后关切地急着说道:“贫僧正在炼制丹药,蔡公公突然来请贫僧走不开,但一听是太后您不适,贫僧再无犹豫直接赶来,您可比贫僧那几炉子丹药重要的多!”
这话太后听得悦耳,宫中人敬她是因身份,唯有源溯大师是真情实意地看中她,“耽误大师正是,是哀家之过。”
“不敢不敢!”源溯大师谦逊道:“娘娘言重了。”
随后两人相视一笑,太后苍老但愉悦与源溯大师和蔼慈祥的笑声交织在一起,正好传进外面段煜的耳中。
段煜大老远就看到蔡公公在宁寿宫殿外守着,似是在把门,这一走进又听到这样的声音,难免不会多想。太后与那僧人在商议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他清清嗓子,蔡公公闻声转过脸来见到他瞪大眼睛,即刻跪下行礼。跟在段煜身后的小豆子高唱一声,整座宁寿宫都知道皇上来了,殿内的太后也听见了。
本想再与源溯大师探讨养生成仙之道,但段煜一来就不方便,且段煜前来必定是为了贤嫔之事。她颇为不好意思地对源溯大师歉意道:“哀家这的家事一团糟,让大师见笑了。”
源溯大师眯起眼睛笑道:“娘娘您都是为了儿孙好,他们就算现在不懂,以后也会理解您的。”
“他们懂什么,也就大师您看得明白能知哀家所想。”太后的心总算得到一点抚慰,说起话来都不显得刻薄,反而有种与源溯大师如出一辙的慈祥和淡然。
段煜进来后,正见着二人相谈甚欢的模样,神色越发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