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丞相跪伏在地上闻言抓几下手指,指甲刮在冷硬的地面上只有被硌软的份,“这是因为今年雨势尤为迅猛,再牢固的堤坝也抗不住。”
“究竟是什么原因损坏朕派人去查查便知。”段煜起身,“给你们半日时间拟定个章程再来见朕,别再动小皇子的歪心思!”
话一说完,他径直离去,留下太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喊退朝。
段煜在早朝不顺,直接顺着去明华宫的路走,先去看看妻儿再去批那些恼人的臣子递上来的折子。
明华宫里谢如伊正抱着小叶子喂奶,比出生时白嫩不少的小家伙软趴趴靠在她怀里,很用力地在吃饭,整个脸都在有节奏地抖动。他两只不足谢如伊一根拇指长的小手在她身侧堆起的衣服上抓握,或是轻柔地啪几下还伴随着哼哼唧唧的发声。
这才半个多月,丑猴子小叶子已经变得好看许多,好似整个人从葡萄干变成葡萄,更加柔嫩光滑,他一丁点大的脑门和鼻尖上有莹润的光泽。谢如伊轻柔地拍着他的背,仔细观察他的五官,都说这孩子生得像她,为什么她还是看不出来,最多不嫌弃他丑。
小叶子大口奋力吸吮,好半天了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谢如伊忍俊不禁道:“你怎么这么能吃?”
段煜不许她亲自哺乳,而且小叶子的奶娘众多完全不需要她出马,但是喂养孩子是母亲的本能,谢如伊实在是太想体验一下,哪怕就试几次意思意思也成,是以常常趁着段煜不在把儿子抱来喂喂,但是今日时间有些晚,段煜可能要过来了,谢如伊担心被发现,心里紧张。
而小叶子持续用力吸几下后忽然停下,湿漉漉的清亮双眼迷茫地看着她,然后不满地挥舞着胳膊腿儿闹腾起来,谢如伊连忙哄着,“你没吃饱就继续吃,咱们不管你爹。”
她身体放松,奶水也跟着通畅,让小叶子满足地吃饱后打个奶嗝,然后咧着嘴嘿嘿地笑出声。
谢如伊拿起湿帕子给小叶子擦干净嘴,又擦擦自己的胸口整理好衣衫。小叶子往常吃饱后总会小屁股一撅,呼呼地睡下,但今日他许是心情好,饱餐后更有精神,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睛眨巴着四下转动,到处看着什么。
小叶子大部分时间都是很乖的孩子。奶娘也劝过她别亲自喂,很多小孩儿吃过自己亲娘的奶就不吃奶娘的了,到时候哭闹起来很麻烦,但小叶子一点儿也不缠着她要喂,老实乖巧的很,还很皮实好养,是让人难得省心的孩子。
至少在谁来喂他这个问题上,他从来不挑,所以段煜从没发现过端倪,这就是小叶子与谢如伊母子俩的小秘密。谢如伊日日抱着小家伙连续盯着看了十几日还觉新鲜的不行,小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子,一日比一日可爱,尤其是自己生的就觉更加讨喜,她光是看着孩子巴掌大的小脸就能笑容满面,而小叶子懵懂中也会配合她扯扯嘴角,露出粉嫩的牙床。
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晃动,谢如伊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却能从他清澈的眼底中看到这房间的床幔纱帐房梁,一丝一毫极为清楚,干净纯至。
这么乖萌可爱,对外界一无所知的孩子,白得似纸似雪,怎么可能命格凶煞,引致灾祸呢?
小叶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将脑袋用力向床外侧转去,小身子也鲤鱼打挺似的扑腾,谢如伊吓得赶忙伸手在外侧挡住他,生怕这孩子一个翻身就下去了。
段煜进来时刚好看到儿子软软胖胖的脸压在床上变了形,还在咿咿呀呀地不知想对他说什么。他急忙走上前,两手抄起小小的一团,问道:“想父皇了没?”
边说着,他提起襁褓在屋内缓慢地转几圈,惹得小叶子惊奇的咯咯笑,时不时扯着细嫩的嗓子嚎几声。
“你别摔着他。”谢如伊在榻上坐着都忍不住探出半个身子,眼睛落在儿子身上一刻不松,跟着他转。
段煜逗逗孩子便停下来,“朕有分寸。”
收回双臂将小叶子抱紧怀里,他来到谢如伊床边坐下,隐约闻到一股小孩子身上的奶香味儿,他笑道:“你抱孩子久了,也跟着腌入味儿了?”
谢如伊脸上绯红一片,没告诉段煜真相,就让他这么认为也挺好,她斜斜5睨段煜一眼,傲娇道:“你不也是一样?”
忽然,段煜胸口被狠狠一撞,是小叶子的大脑袋咚地怼上去,宛如在练铁头功,而紧跟着的是胳膊上的疼痛,小叶子抓住段煜胳膊上的皮肉用力捏住还不行,顺带着拧几下再接着拉扯。
段煜强忍着没把这皮猴子扔出去,谢如伊看到了默默不说话,却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就是小叶子少有的不乖的时候,基本都是由爹爹陪着才会发生。小家伙似有使不完的力气,都要在爹爹身上试上几遍才行。
那小小的拳头没有轻重,或者说他太小了拿捏不好力气,反正段煜每次被突袭这么一下子是快遭不住了,他佯怒地拍一巴掌小叶子被包的厚厚的屁股,“反了你了?”
“不许凶宝宝!”谢如伊瞪着段煜,他敢凶孩子,她就凶他,“你个大男人跟孩子计较什么,好好忍着。”
段煜:“……唉,还是让他吃太饱了。”
这每天用不完的力气得从奶娘那吃多少才能有,段煜暗自思量孩子太能吃是不是得再找几个奶娘,但是孩子吃成小胖子以后走不动路可怎么办?
说者无心,谢如伊听起来就有些不自在了,原来她给宝宝加餐会这样,可怎么办呢?当然是继续,反正小叶子攒下的力气都会用在段煜身上。
小孩子没动几下便困了,也不挑地方直接合上眼睡去,段煜察觉到怀里突然变安静才发现小东西眼睛只剩两条缝,挂着水珠的睫毛从缝里零零散散露出,似初春沾染露水的小草。
段煜轻手轻脚地将小叶子放入摇床,又整理褥子让他睡得舒服安稳。看着孩子沉静的睡颜,不自觉握紧手,稚子无辜,谁也别想动他的孩子。
谢如伊还在月子里,不能常下床,只能靠在床榻边儿上看儿子,时而翻看几下尚衣局新裁的小肚兜,旁的也干不了什么,她这么打发时间还行,段煜可不能这般虚度日月,“他这能睡到下午,你先去忙吧。”
段煜看看歪着头,踢着腿儿睡得香的孩子,又从袖间掏出一个花环套在谢如伊头上,“朕为你采的鲜花。”
——在月子里也要有鲜花相伴。
谢如伊欢欢喜喜地送别段煜,从头上摘下花环发现花的品种从百合改为小雏菊,各色菊花不逊百合,也很得她心意。
闲适的育儿生活又过了半月,转眼间到了小叶子满月,谢如伊出月子能下床活动的日子。
皇长子满月宫中大摆筵席,段煜不光不听那些风言风语,还要用行动让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臣子知道皇长子的尊贵非他们几句推测就能践踏。
小叶子被穿上一身红色绣着金色福字的小褂子和裤子,套上圆滚滚的虎头鞋,乖巧地被谢如伊抱坐在怀里白白嫩嫩像个玉娃娃。
要么安稳地睡着,要么醒来乖乖地靠着母亲的胳膊眨动黑长纤细的睫毛,自己一个人也能待得住,给他手里塞个小橘子能玩儿一整日,不吵不闹。
而这一日,小叶子有了自己的大名——段明晔,是他爹爹亲自取的,愿他永远明朗,充满生机。
孙尚书还没见过这么漂亮可爱的男孩子,不禁真心夸赞,“这孩子一看就是个聪明顶尖儿的。”
而翰林院学士都跟着应和,“皇长子必定有大才。”
谢如伊轻柔地摸摸小叶子的脑袋,她不求他有多突出的才智,只盼他一辈子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做自己喜欢的,段煜也与她想法一致。她担心父母早早对孩子定下一个极高的期望,会不自觉在管教与督促他成长的过程中给予他难以承受的压力,一如太后。
他们做父母的能做好自己的本分,给孩子树立一个好榜样便是最好的教育典范,决不能教出泯王那种一味模仿养育他之人,是非不分的人。
真正拥有一个孩子,谢如伊与段煜才意识到要抚养一个孩子有多难,不仅得保障他的吃喝拉撒睡,还得时刻费心对他品性的教养,索性她们这对父母都还能说的过去,没什么劣习。
刘御史心头憋着口气,可说再多皇帝不听怎么办?他不知不觉喝多了酒,脑子昏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要效仿前朝忠臣去撞柱,可他身体疲软无力,抱住殿内支撑房梁的柱子铆足劲儿去撞也只弄出点儿动静罢了,自己人没事。
“把人拖下去!”段煜厉声道,敢在皇子满月的日子撞柱,弄出来人命才是真的不吉利。
刘御史撞得轻,人还有意识,“皇子聪明有才,指不定是从谁身上夺了气运,这才酿出种种灾祸。”
段煜摸着儿子肉嘟嘟小脸的手收回放在桌案上握拳,冷哼道:“刘爱卿既然不会说话,舌头就别要了。”
他话音一落,立刻有太监侍卫上前拖人,段煜补充道:“把人弄远点儿,别沾了晦气。”
谢如伊听到刘御史醉酒的胡言乱语气恼,但段煜所言更让她惊悚,割言官的舌头,古往今来哪个帝王如此凶残地堵过言官的嘴,这意味着什么段煜会不知道么?
第86章 中毒
言官凭着一张嘴在朝堂争得一片立足之地, 规谏帝王弹劾百官,是历朝历代不可或缺的的重要官员。帝王对于言官的敬重一定程度上反应其明智程度,是能听得逆耳忠言还是喜阿谀奉承, 是名留青史还是背负暴君的名声遗臭万年,皇帝与言官间的拉锯落在后人眼中便是其品性的反应。
这些道理谢如伊自己都能清楚明白,更不要说段煜这个真真切切坐在皇位上的人。此刻他开口便要割掉言官的舌头,他无所顾忌可谢如伊不敢让他背负后续而来的非议, 她抱着孩子的手抽出来劝阻道, “你别这样!”
谢如伊虽然只听见刘御史这一次非议皇子, 但在段煜面前指不定说了多少次才惹得他这么气愤,在谢如伊眼中段煜一直是温柔体贴的好夫君, 也是仁爱的出色君王, 要说是谁的错肯定都得算在刘御史头上,但是, “这是儿子满月,别弄得人心惶惶。”
“朕说出去的话哪有收回的道理?”段煜连谢如伊的阻拦都不管不顾,一心想除掉刘御史这碍眼之人,“他心有不满日后也做不成一个本分的言官, 到不如没了舌头还能安分守己。”
刘御史醉意不重,脑袋被撞疼更是让他恢复几分神志, 而侍卫上前粗暴地拉扯拖拽和皇帝的警告直接让他从头到脚一个激灵吓醒, 堪比兜头浇下一桶冰水, 挣扎着跪地求饶,“皇上饶命, 饶命……”
可侍卫哪里由得他胡来,见皇帝毫无收回成命之意,而皇后的劝阻也没起作用, 直接把刘御史嘴堵上强制带离。
谢如伊收回手不再多言,只摸摸儿子懵懂无知的小脸儿,他好奇地睁大眼睛到处抓抓摸摸,完全不知他的父亲为了护着他做出了多大努力。
气氛欢乐的酒席一时间无比寂静,下方臣子噤若寒蝉,段煜板着脸一言不发,君臣持续对峙令压抑感到达巅峰,段煜霎时失去一半兴致。可酒席的主角小叶子无知无觉,自顾自地抓起眼中颜色最为鲜亮的葡萄往嘴里塞。
“你不能吃这个。”谢如伊急忙抓住小叶子攥着葡萄的小拳头,去掰他的小指头抢葡萄,这刚满月的孩子只有喝奶喝水的份儿,敢吃葡萄是想拉肚子吗?
但是小叶子护食儿,手上力气比不过谢如伊只能哭,眼看着好不容易抓住的东西离开手心,哭嚎得极其凄惨。
段煜对着儿子才缓和神色,心中蓦然变软,“他要就给他拿着玩儿吧,就那没牙的小嘴也吃不进去。”
谢如伊不满地睨段煜一眼,“咬破了也不行。”
她强硬地拿起葡萄扔进果盘中补充道:“奶娘说,他要是尝到酸酸甜甜的味道,以后喂奶喂水可就麻烦了。”
“也是,还不能让他吃到好东西。”段煜抱过哭喊的可怜的幼子,刚要轻声软语地哄几下,却发现他停下来,而白净的小脸上什么都没有,还能咧着小嘴,“……”
这孩子……随谁???
帝后与皇子的互动落入下方的朝臣眼中,他们家里也是有过小孩子的,可孩子出生后他们做过什么呢,好像只得空时看一眼,从没有放下身段去抱着哄着,而不知不觉孩子突然长大成人,可孩子什么时候会爬会走他们都不知道。
皇上是真的很疼小皇子,但骨肉亲情哪里比得上家国气运重要,既然皇帝舍不得不肯答应,那么小皇子意外夭折结果也是一样的。
正在这时,一名小太监小跑而来通传宫外有个自称从大观寺来的僧人,法号普江,特来求见。
又是大观寺,谢如伊眉目收紧,这位普江大师名号更大,皇嫂曾与她提起过,她最初也以为跟随太后北上的会是普江大师,但事实并非如此。可是普江大师当初不来,现在又为何而来?
谢如伊看着精怪玩闹的儿子,胸口咚咚地越跳越快,段煜也不比她放松,而小叶子似乎察觉什么突然啼哭起来,眼里可见地漫上水雾滚下一颗颗泪珠子。
抱着他哄一会儿也不见好,摸摸他没尿,奶娘抱着他去喂奶也不见好,这孩子鲜少哭成这样,谢如伊更加担忧。
段煜与谢如伊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一样的情绪,段煜沉声道:“请大师进来。”
该来的躲不过,那便听听普江大师有什么话说,即便这孩子当真命格凶恶那也该有法子化解才是。
普江大师腿脚不好,来到御花园的席间时众人一阵好等,连小叶子都哭累了被送回谢如伊怀里睡着,不知世事。
随行的小太监几次提出让普江大师乘一段较撵再步行,但普江大师恪守礼节,他一介僧人哪里有资格在宫中乘辇,完全不知等他的人心思各异,神态复杂。
谢如伊见普江大师明显不同于源溯,他是看起来很和蔼之人,沉稳中带着随缘的散漫,慈悲的笑容是他脸上最平淡的表情。
普江大师行礼后起身,环顾四周了然笑笑,看来师弟给宫中贵人带来不少麻烦。
段煜先行开口,语意防备,“不知大师远道而来,特意赶在皇子满月席上出现所为何事?”
“贫僧并非刻意挑这个时间……”普江大师似乎没听出皇帝的排斥之意,或者听出了也不在意,“实在是贫僧,刚好赶上。”
他一听到师弟给太后炼丹的风声就动身启程,时间不晚,但他实在是走得慢,而他又不是个会赶路的人,那就什么时候到都是缘分,亦是修行,虽然在皇上眼里不见得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