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叶子刚刚从午睡中醒来,目之所及看不到娘亲,呜哇呜哇地呼唤谢如伊。谢如伊紧忙从门前的位置来到床榻前,抱起小叶子检查他有没有尿湿裤子,一只耳朵还在留意门外的动静。
她发现玉琅不像是只途径此地,在酒楼歇歇脚就走的样子,而是像她一样长住。榆林酒楼的房客几日间换了不少人,只有他们二人雷打不动地住着天字一号房和二号房。
方才她从门缝中看到玉琅带着几个同样衣着精致贵气的男子进了天字一号房,模模糊糊地她听到这些人在说什么钱财之事,随后几人进房,更多的她就听不到了。
这房子隔音太好,也是个问题,玉琅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之人。她想得太深入,连抱着小叶子喂奶都心不在焉,手上给他拍背的力道越来越轻,直到最后贴在他的背上再也不动,小叶子不满意,挥舞着手脚扑腾起来。
谢如伊赶紧回过神来哄,“乖!娘亲最喜欢你了。”
她喂奶的时候,小叶子喜欢盯着她的眼睛看,而她也会低头去与他对视,小叶子会很开心。这次她没理他,难怪小叶子要闹。
过了半个时辰,玉琅敲定道:“那这单子我们就算谈成了,我拿六,你二人各拿二。先试一批货看看效果,我们再考虑要不要续约。”
“好。”另外两人——刘掌柜与佟掌柜都没有意见,两人齐声夸赞道:“玉公子真是爽快人!”
玉琅妥帖地收起三人刚刚签订的协议,刘掌柜和佟掌柜也收好,起身要告辞,却听得玉琅突然道:“二位留步。”
刘掌柜疑惑地顿住,随即不太和气地提高声音,“玉公子不是要反悔吧?”
“那可不成,我们白纸黑字都约定好了的。”佟掌柜也附和着。
“不不,”玉琅温声道:“是在下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二位。”
“什么事能难倒八面玲珑的玉公子?”刘掌柜当即笑问,不是生意黄了什么都好说。
“此事说来话长……”玉琅娓娓道来。
而刘掌柜和佟掌柜听完只觉惊雷劈在天灵盖上,简直不敢相信,“你……你……看上一个小寡妇?!”
玉琅霎时黑下脸,刘掌柜才觉自己失言,说的不太好听,可他其实也没说错什么,“你当真喜欢上隔壁那个带着孩子的可怜女子?”
他换一个说法,玉琅的气势收敛许多,真诚求问:“你们都是花丛老手,教教我该如何追求女子。”
刘掌柜一拍手,伸出一指颇有自信地道:“你问对人了!”
傍晚,小厮给谢如伊抬热水来,顺带着捎来一包小孩子的衣物。谢如伊心头升出不太好的预感,指着那小包袱道:“这又是……”
“是一号房的客人送的,他说看您的孩子可爱,忍不住想送点礼物来。”小厮笑呵呵地将衣服交给谢如伊,不管谢如伊反应如何,他反正是乐得这样的差事多一点,每次都有不少跑路费呢。
谢如伊真是一言难尽,拿着那小包袱心情复杂地去敲一号房的房门。不一会儿,玉琅亲自来开门,见到谢如伊还带着冪篱不禁有些失望。
谢如伊举起小包袱问道:“你这次又是为何?”
“不为什么,在外面看到觉得适合尹小姐的孩子穿,想送就送了。”玉琅稍稍偏过头,哪怕隔着冪篱的丝巾,他还是不敢直面眼前的女子。
这可是刘掌柜给他出的主意,有了孩子的女人不同于闺阁少女满心都是情情爱爱,大部分心思都会扑在孩子身上。所以与其他给尹小姐写什么酸腐之气的情书,不如来点儿实在的,好好地用心对她的孩子,也能让她再嫁少些顾虑。
而且他早晚都是要待这个孩子好一些的,毕竟他是要给这个孩子当后爹的人,如果尹小姐愿意接受他的话。
虽然这是个男孩儿,占了长子的位置以后可能会出些问题,但那些事情到时候总有解决办法,当务之急是……如何让尹小姐愿意接受她。
谢如伊满脸疑惑地看着玉琅表情千变万化,忽然她察觉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这男人该不会是对她……
谢如伊可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可这还不如不知道呢!她慌慌张张地将包袱往玉琅怀里一塞,立即回到自己的房间锁上门。
玉琅颓然地拿着精心准备的小孩儿衣服,怀疑刘掌柜是不是在骗他!
谢如伊惊魂未定,而小叶子一无所知有人想给他当后爹了,还在乐呵呵地等她回来。谢如伊不知自己哪里吸引到玉琅了,她日日掩面出门,还抱着个孩子,玉琅娶谁家年轻貌美的小姐不好,怎么看上她了?
第97章 来使
玉琅左思右想还是想不通小娘子为何如此抗拒接受他的好意, 难道是他表现得太过急切所以吓着她了?不应该啊,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于是玉琅再一次去真诚请教刘掌柜,作为传授他追求女子技巧的报酬, 他甚至私下里多让一分利给他,两人约好了都瞒着佟掌柜,如此刘掌柜才乐得为他出谋划策。
刘掌柜听完玉琅带着疑惑的复述送礼物过程,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 重重叹一口气, “玉公子, 你这么精明的人,还是没能领会我说的精髓。”
“愿闻其详。”玉琅虚心求教。
“你要对人家小寡……小娘子和孩子好, 不能这么明显也别如此刻意, 生怕人家小娘子看不出来似的。”刘掌柜对玉琅嫌弃地撇撇嘴,调侃道:“你就差在自己脸上写着‘小娘子看本公子待你极好就从了我吧’, 是不是?”
“……是。”玉琅泄气地低下头,小娘子那么聪慧的人又不瞎,肯定看出来他打的什么主意了。
“你得藏着来!”刘掌柜嘿嘿一笑,根据自己多年游走花丛的经验, 掏出家底般地给玉琅支招,“你要在小娘子不知情的时候, 不经意间地随手一举正好解了小娘子的燃眉之急。等小娘子后面发现真相, 一想到竟然有个男子默默无闻地真诚相待, 那才会感动的非君不嫁。”
玉琅若有所思,好像明白过来一点儿。
刘掌柜再接再厉, “我问你,人家小娘子的孩子缺衣服穿吗?用得着你送?”
玉琅:“不缺……”
那孩子的衣服日日不重样,全是衣料上乘的新衣服, 可见小娘子从未在这上面亏待过自己的孩子。
“那不就得了!”刘掌柜拍案而起,“那你送一堆衣服其实是给了小娘子根本用不上的东西,难怪人家嫌弃你!”
“我懂了!”玉琅被一语惊醒,豁然开朗,“多谢兄台相助。”
他兴高采烈,连带着对刘掌柜都亲切几分,兴奋地告辞后回了榆林酒楼。
谢如伊抱着小叶子在酒楼窗前看向外面热闹的街市。近来秋冬交界,天气变化很快尤其是夜里冷,小叶子睡觉不老实天天踢被子,结果现在有点儿着凉,半夜里会打喷嚏吵醒自己,然后还很没出息地哭着要她这个娘亲抱,所以这几日都不能带他出去放风了。
但是他又是个憋不住的性子,总待在房里会没什么精神,还是得抱着他到处走走。
谢如伊紧紧小叶子身上软软的衣服,嗔怪着,“真是个难伺候的小东西。”
今日街市尤为热闹,不光摆摊做生意的比平日多出来不少,还有许多孩童游走在街市之中,连酒楼里都是议论纷纷的声音。谢如伊听到他们说是蒙国使臣前来参拜,刚好今日是他们进京的日子,会从酒楼下的这条官道经过。
蒙国每三年来朝拜一次,谢如伊算算这还是段煜登基后,他们第一次来。按理说她该回宫,与段煜一同为使臣设宴,商谈两国之事,但她真的一点儿都不想回宫去。她带着孩子出宫,段煜不闻不问,可见也不怎么在意她,之前的所谓深情与把自己弄得可怜兮兮地来求她原谅果然都是装模作样。
那就让段煜自己看着办吧,反正段煜那么能耐,把她骗的团团转,找个理由应付一下蒙国使臣也不是难事。
她还从未离开过皇宫这么久,久到都快忘了那些宫中的人。
谢如伊心安理得地抛却皇后身份为她带来的责任,享受着难得自由而舒适的清闲时光,她也不过是芸芸众生普通百姓之一,所求只是一份自在的生活。如果不是段煜,她或许骑着马便往山野间去了。
她思绪中时间飞逝,不一会儿蒙国使臣的队伍便来到酒楼下方,谢如伊也是头一次看到蒙国人不同于汉人宽袖长衫的装束,他们是骑在马背上,在草原长大的民族,身上永远是一身戎装。
最前方的是本朝的礼官,谢如伊认得。而紧随其后的两匹高头大马上的应该是蒙国来使,一男一女并驾齐驱,衣着不俗,当是蒙国颇有身份地位的代表。
谢如伊看到他们头上戴着不知那种兽皮制成的帽子,灰棕色的兽毛围在额间添了几分野性。而他们的服装不论男女也都是兽皮所制,一身轻便贴身的兽皮既保暖也不会太过沉重。
而他们的肤色也与汉人略有不同,谢如伊发现他们脸上的颜色偏黑红,身上的皮肤是暗一点的小麦色。那个女子的肤色稍微浅一些,但与养在闺阁的汉人女子还是相差很远,一看便是日日骑着马在烈阳与寒风中长大的人。
这些人的五官也更加深刻,无论男女面容都更加浓烈张扬,但是仍然很俊美,与汉人不逞多让。
可谢如伊听到似有男子对着人家姑娘露出腿肉的穿着指指点点,还有妇人附和的声音不由得蹙眉,那不过是蒙国民族固有的穿着方式罢了,何须用汉人的礼义廉耻去点评什么,谢如伊自己倒是羡慕那般无拘无束的样子。
一队人马很快从酒楼前走过,谢如伊收回目光,发现小叶子还扒着窗户边儿想出去看。她低头危险地对小叶子笑笑,“今天玩儿高兴了吧,你该喝药了。”
小叶子懵懵懂懂,话都不会说自然也不知道娘亲嘴巴一动一动在干什么,但是娘亲每次喂他苦苦的东西都是这个表情,来了几次他记住了!
再看到有人端着黑乎乎的药碗给了娘亲,小叶子的笑容渐渐木了,然后消失,最后珍珠大的眼泪滚出来。
向来疼爱甚至有些纵容孩子的谢如伊这次毫不心疼,一手就能按住这乱动的小东西,一勺一勺给他喂药。虽然洒出来不少,但是好歹喂下去半碗,也够了。她特意让后厨的师傅多熬了半碗出来,就是给小叶子往外撒的。
小叶子喝完药还在抽抽搭搭地哭,宛如受了天大的罪和委屈,谢如伊这才抱着他哄哄。突然想起也得了风寒的段煜,不知道他好了没有,真是一对让人操心的父子。
段煜日日收到谢如伊的消息,得知孩子病了揪心得很,但他自己的风寒还没好利索,太医日日劝他不能出宫,也别再过了病气给皇后和孩子,让没病的也病了,病了的病更重。
小豆子进来通报道:“皇上,使臣已经安置在鸿胪寺,只待您择日召见。”
可皇上这面色不太好的样子,给蒙国使臣看了那不是误会什么?小豆子日日盼着皇后回宫,这皇宫能恢复帝后和谐的样子,而不是皇上心中郁结,太医都头疼。
“就明日见,让礼部的人去安排。”段煜撑起身子,继续批阅每日堆成小山的奏折。
小豆子本要退下,还是忍不住在临走前多说一句,“皇上,奴才愚见,您还是早点儿去寻皇后比较好,皇后现在还能生您的气,说明是在意您的。那要是拖得久了,皇后连气都不气您了,那事情更加难办了。”
段煜猛地放下折子,竟然觉得小豆子说得有那么点儿道理。
可小豆子吓得立刻改口,“奴才逾矩,奴才逾矩了皇上饶命。”
“无妨,你退下吧。”段煜打发小豆子下去,却还是忍不住反复思量他的话。皇嫂让他别在谢如伊生气的时候去找,可小豆子与之相悖的提议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段煜忽觉两人兴许都不是太靠谱的样子。皇嫂自己估摸着也没遇上这种情况,皇长兄单方面追求皇嫂,皇嫂一直以来都不是主动之人。而小豆子,他根本没机会追求什么女子。
他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心口,更愿意相信自己一次。他自己想去见谢如伊吗?想的!
他每日每夜都在想谢如伊与孩子,盼着谢如伊能解开心结与他重修旧好,盼着与小叶子亲近能别忘了他这个亲爹,还有那个令他心口发堵的男人。他要是不去找谢如伊,那个男人岂不是有机会围着伊伊天天献殷勤?
当即段煜扔下折子去殿内换衣服。
小叶子每次吃过药都要闹一会儿一点儿都不乖,谢如伊的耐心被消磨殆尽恨不能揍他屁股一顿,但是自己亲生的舍不得打,只能抱着他哄睡,睡着了就老实了。
玉琅在暗中观察她许久,见谢如伊很是棘手的样子,摩拳擦掌,这就是所谓的时机到了。
他来到谢如伊面前,疑惑地问道:“尹小姐这是怎么了?”随后他的目光落在桌上剩了一圈黑涩药渍的碗中,装作不知情,“尹小姐病了?”
“不是。”谢如伊随口解释道:“孩子着凉了,不好好吃药。”
“哦!”玉琅适时地从怀中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罐子,打开其中是奶香四溢的糖果,“给他尝尝这个兴许就不哭了。”
谢如伊看到那罐子里跟一颗颗花生豆差不多大小的糖,当即摆摆手表示不要,“他不能吃这个,会卡住嗓子。”
玉琅:“……”大意了!
“那掰成小的给他!”
“不用不用,谢谢玉公子的好意。”谢如伊仍然拒绝,小叶子牙都没长呢,可不能让他尝到这样的甜味儿。要是这么小就喜欢上吃糖,以后才是麻烦。所以给小叶子喂过药,她也只是再喂点儿白水给他去去嘴里的苦味儿,连糖水都不用。
玉琅拿着糖罐的手尴尬地收回,怎么养孩子还有这么多要注意的,是他思虑不周。
但小叶子明显被那包装颜色鲜亮的糖罐吸引住,用力伸手去抓,谢如伊拖着他往后仰,尴尬地劝着:“你快放起来吧,你自己吃的别让他抢了。”
谢如伊没多想玉琅一个大男人怀里装糖是怎么回事,只当是他自己的喜好,虽然有点奇怪,但她礼貌地并不多问。
玉琅:“???”不是,小娘子,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小叶子看到糖没了,闹脾气比之前更甚,扭动个不停,谢如伊差点儿制不住这个小东西,“我先抱着他回房,玉公子请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