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生平第一次这样对一个女子示好, 便碰了壁,不由抿了抿唇:“随你。”
千醉端了早膳上来,容嫱盛了一小碗金玉粥,讨好地放在他手边:“王爷一起吃些吧。”
“本王吃过了。”
他看了看桌上的简单早膳,到底还是道:“晚些让青伯送两个厨子过来, 还想吃什么就吩咐他们。”
“多谢王爷。”
秦宓瞧她乖乖地吃着东西, 腮帮子鼓鼓的,甚是可爱, 心里最后一点气也没由来地消了。
他伸手, 替她将鬓边一缕发勾到耳后:“本王还有事, 有空再过来看你。”
容嫱停下动作,抬起脸欲言又止:“那王爷几时才有空?”
秦宓哑然, 只得改口道:“……本王明日来看你。”
她这才弯唇笑了,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端起一旁的温水漱了漱口。
千醉递上干净帕子, 迟疑道:“小姐,您……为什么不答应王爷呀?”
要是小姐能成为摄政王妃,哪怕是侧妃呢,那些个坏东西也肯定不敢再欺负小姐了。
容嫱笑了笑没解释。
男人见色起意罢了,哪能当真的。论嘴上功夫,上辈子赵顷说得可比这好听多了,还不是转头就忘。
她还没那么天真。
男人的爱哪有银子忠诚,银子进了自个儿荷包好歹不会跑了。
容嫱顺手就拿起账本翻了翻,四间铺子分别是点心铺子、衣裳铺子、金玉首饰铺子,还有一间水粉胭脂铺子。
其中属金玉铺子赚得最多,平均一天能有十五两左右的进账,遇上阔绰人家置办头面,一天赚个七八十两都不在话下。
点心铺子少些,稳定也有十两收入。
四间加起来,一日起码能赚到五十两。
换作几个月前,容嫱对银子还没什么很大概念,平日里也未曾因为银钱斤斤计较。
就是到了现在,花钱的习惯仍有些大手大脚。毕竟做了许多年的侯府嫡女,许多东西一时还改不过来。
她倒也没想过委屈自己。
算盘珠子碰撞出清脆的声音,不算快却极为稳当。
这样下去,不出一两年她便能攒够银子,考虑离京的事。
容嫱越想越惬意,合上账本问道:“容妙儿生辰不就是明日?”
千醉小心道:“小姐,那也是您的生辰呀。”
她哂笑一声:“无父无母,谁知我究竟是哪天生的。”
此前原是替别人过了那么多生辰,想来也可笑。
容嫱回想小时候的事,记忆总是不大清晰。据说是因为被容家接回来时,路上生了一场大病。
脑子没烧坏倒是万幸。
“千醉,你跟我多久了?”
“回小姐,奴婢自您从江南回府便跟着伺候了,有五六年了吧。”
容嫱喃喃道:“那你也不知我小时候的事了。”
究竟是如何被误当作容妙儿接来了京城,她自己也想弄清楚。
“当年是谁去江南接人?”
千醉叹了口气:“老爷子亲自去的,如今府里也就老爷子对小姐好一些了。”
“可惜他身子却一直不见好,否则定不会任由容夫人算计您!”
容嫱想起老爷子奇怪的态度,不置可否,只道:“你备份礼,我明日去趟容府,见见老爷子。”
他那个病情,如今已经下不得床,不知还有多少日子。
现在不问,日后怕是就没有机会了。
千醉一听说她要去容侯府,立马瞪圆了眼睛:“要不要奴婢去找青伯,再借一些人手?”
“不必,容楮还在牢里蹲着,李如香哪里敢惹我。”
容嫱换好衣裳,对镜摸了摸锁骨上仍明显的红痕,叹了口气,只能又去换了身更严密的。
千醉看了眼那脖子上始终遮不住的半枚吻痕,幸而过了一夜已经淡了些。
这是容妙儿回侯府后的第一个生辰,早早就在筹备,说什么也不肯取消。
容楮还蹲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也不知看到外头这喜气洋洋的宴席该作何感想。
容夫人为儿子的事愁得焦头烂额,一边还要应付女儿的不懂事,这会儿已是心神俱疲。
来来往往的宾客,嘴上祝福,眼里却都是看戏的光彩。
“妙儿,怎么没看见容嫱?”
容妙儿当即便不高兴了:“你提她干什么。我告诉你,她根本不配做容家人,已经被我母亲扫地出门了!”
“不会吧,那她岂不是会很惨。”
容妙儿得意道:“如今我才是容侯府唯一的嫡女,你们莫要再提那冒牌货,扫兴。”
容嫱一进门便听到这番耀武扬威的话,笑盈盈道:“什么扫兴?”
容妙儿便唰地站了起来,方才还得意的嘴脸忽就紧张起来。
她看了眼不远处的容夫人,结结巴巴道:“你、你来做什么?”
场面一瞬间安静下来,皆看向款款走进来的女子。
只见她一袭交领五色锦盘花襦裙,头戴一支红翡滴珠金步摇,肤白赛雪,红唇艳丽,满面光彩照人。
尤其姿态端庄,气质雅丽,半点没有被赶出家门的落魄寒碜,反倒像是过得更好了。
一开口,声调婉转,嗓音柔媚却不显俗气:“妙儿生辰,我怎么能不来呢。”
众人先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容嫱在说话。
容妙儿瞧她一来就吸引了全场目光,气得牙痒痒,一把夺过千醉手里的礼盒,狠狠摔在地上:“假惺惺!”
木盒碎成两半,露出里头绸布包裹的人参。
她叉着腰,好似蛮不讲理的泼妇,尤其在面前美人儿的衬托下,更显得粗俗不堪。
容妙儿浑然不觉,还嚷嚷着:“我又没请你!快把她给我赶出来!”
下人迟疑着拥上,容嫱面色不改,甚至笑着看了眼不远处的容夫人,惋惜道:“原还想聊聊容公子的事……”
“罢了,既然不欢迎我,千醉,咱们回去。”
容夫人本是想挫挫她锐气,因而也就任由女儿闹腾,不得不说是很爽快的。
直到听她说起容楮,才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嫱儿,留步!”
她满面笑容迎上去,仿佛才看见她:“你来了怎么也不跟我说!”
容嫱躲开她热情的手,似笑非笑:“这不是被妙儿拦住了么。”
“妙儿不懂事,可别跟她一般计较。”容夫人惦记着儿子,忙道,“妙儿!还不快过来给你姐姐道歉!”
容妙儿瞪大了眼睛:“母亲!你让我给她道歉?!”
再宝贝也只是个女儿,在李如香心里又怎么及得上容楮一半,立即便沉了脸色:“过来!”
容妙儿狠狠跺脚,不情不愿地走到二人身边。
容嫱嘴角噙着笑,看够了,才缓缓道:“道歉就不必了。”
“只是那人参原是要送给老爷子的,价值千两,如今落了地也不能用了。”
容夫人一狠心道:“人参么,我这里也有一株好的,补给你就是!”
“夫人果然明事理。”容嫱笑容满面,让千醉收下。
见她态度有所缓和,容夫人连忙趁热打铁:“那……楮儿的事?”
容嫱道:“我那日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杀人偿命,自有王法在上。”
她压低了声音:“或者夫人愿意替子赴死,容嫱感念母子情深,也不是不能到王爷那儿吹吹枕边风。”
“你!”容夫人没想到绕了一圈又回去,顿时感觉自己被耍了,阴沉道,“你这不要脸的东西,难怪是假的,我断不可能生出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孩子!”
容嫱垂眸抚了抚指甲上的丹蔻,漫不经心道:“你自然生不出我这般貌美如花的女儿。”
“容妙儿蠢笨顽劣,容楮庸碌下流,可不是只有夫人才能生出来。”
“你、你!”
原来的容嫱哪里会这般嘴上不饶人,哪怕被骂了也只会忍气吞声,遇到她总是恭恭敬敬。
容夫人气得心梗,一时竟反驳不出来。
容嫱抬眼看她,弯了弯唇,旁人不知二人在说什么。只见美人儿一片风轻云淡,对面的人却气得神色狰狞。
“摄政王的枕头风也不是谁都吹得的,夫人看,整个京城,唯我容嫱做到了。”
容夫人咬牙切齿间瞥见她脖颈处一枚遮不住的吻痕,顿时如泄了气的气球。
秦宓一向出了名的不近人情,这么些年来也没听说他耽于美色。
除了容嫱,竟是没有别的路子。
容嫱见差不多了,才道:“夫人好好想想,我先去看看老爷子。”
容夫人看着她旁若无人地离开,竟是连阻拦的劲都没了,只有容妙儿在一旁急得团团转。
“母亲!您怎么让她进去了!这可是咱们家……”
“闭嘴!”容夫人低吼一声,终于被这时刻拎不清的女儿烦到了,“你怎么就不能长长心!整日就会骂骂咧咧有什么用!”
“你看看人家容嫱!”
容妙儿愣了一下,随即委屈地哭了出来:“母亲你为何凶我,容嫱有什么好。”
宾客啧啧感叹,议论纷纷,容夫人想到懦弱不管用的丈夫、身在牢狱的儿子、前途不明的侯府,彻底失去耐心,阴沉着脸拂袖离开。
第二十六章 道歉
老爷子的病并非急症, 实则年老体衰、气血不足,近些日子来都是拿补药吊着。
只是到底不是灵丹妙药,眼见着清醒的日子越来越少, 容侯急得到处寻医问药。
容嫱来得赶巧,老爷子半闭着眼, 还有些神志。
“老爷子,我是容嫱。”
她立在床前轻唤一声, 王叔拿了把椅子过来, 她道了声谢, 却没坐下。
老爷子浑浊的眼球动了动,循声望去,嘴唇翕动:“好孩子……”
容嫱看着他这个模样, 有些话便说不出来,老爷子没害过她,甚至会护她。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这点她都不会忘。
“祖父。”她在床边坐下,忽然轻轻道, “明年上元节, 您带容嫱去看花灯吧?”
老爷子怔了一下,忙点头, 浑浊眼底露出一丝希冀的光。
容嫱低眉一笑, 带着点苦涩:“您每年都答应, 但我从来没看过花灯。”
“老爷子,我确实并非您的亲孙女。”
犹记得往年总是从大年初一期待到十五, 她穿着新衣裳等在门口,满心期待,等来的却总是一句“祖父有事, 容嫱听话,明年再带你去。”
年复一年,她如今也不是那么喜欢看花灯了。
老爷子眼睛睁大了一下,似乎有些激动。
容嫱本意并不是要刺激他,便止住话题,平静问:“我是江南人?我父母是谁?”
老爷子伸出两只枯瘦的手在空中划拉了几下,摇摇头,不肯回答。
容嫱闭了闭眼,逼问:“当年是您把我从江南接回来。”
“您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非容家血脉?”
否则容妙儿回府,老爷子为何反应如此反常。
一滴浊泪自眼角滑落,老爷子缓缓捂住脸,低泣哽咽:“妙儿……祖父对不起你……”
“对不起你……”
听清他心心念念的名字,容嫱既莫名其妙,又心头发凉,缓缓直起了身,自嘲一笑。
“老爷子保重身体,容嫱告退。”
听见哭声,王叔推门进来,发觉她要走,劝道:“小姐,近日的事莫要往心里去。等老爷子身子好一些,定会为您讨回公道。”
这些人口口声声会为她出头,总叫她等一等、忍一忍,结果就是上辈子那样。
容嫱神色冷冷:“我不想等了。”
“这……”
“王叔。”她逼近一步,“当年老爷子到江南接人,你随行在侧吗?”
王叔摇摇头:“老奴没去,当初是老爷子把您带回来的,小姐若是不信,这事许多人都能作证。”
“只是随便问问。”容嫱微微笑道,“别叫我小姐,我如今和容家没什么关系了。”
说罢走出门去,却见容妙儿虎视眈眈地站在那里,眼神怨毒:“祖父跟你说什么了?”
“又给你好东西了,是不是?”
容嫱只侧着身子同千醉说话,对她视而不见,容妙儿便更恼火,伸手去推搡:“拿出来!你凭什么拿我家的东西!”
容嫱反手攥住她的手腕,用力甩开。容妙儿被带得趔趄两步,满脸难以置信:“你、你敢……”
容嫱冷笑一声,扬起了巴掌。
“啊啊你敢打我——”容妙儿吓得抱头鼠窜,一头撞上旁边的柱子,捂着脑门哭了起来。
一巴掌还没落下,已吓成了这样,千醉翻了个白眼,颇为看不上。
容嫱也觉得没意思,收回手。
上辈子她竟是被这么个玩意儿算计进了家里,真真是掉价。
“容妙儿,你但凡还有一点良心,这会儿就该去关心关心你那病重的祖父、那焦头烂额的父亲,还有那自食恶果的母亲。”
“而不是在这里胡搅蛮缠、哭天抢地。”
容妙儿全听不进去,只知狠狠地瞪她:“你、你等着,我要告诉赵顷哥哥,你欺负我!”
容嫱倦了,环顾全场,哂笑道:“怎么你的好哥哥,连你的生辰宴都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