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也奇怪,昨儿不是还碰见,说要给容妙儿买生辰礼物么。
容妙儿底气不足道:“赵顷哥哥那么忙,又不是你这样的闲人。”
“是么。”容嫱不恼反笑,转头对千醉道,“也不知孙家和赵家的亲事说的怎么样了。”
“胡说八道,赵顷哥哥答应我不会娶孙喜宁的!”容妙儿委屈道,越想越不放心,转身火急火燎找容夫人求助去了。
走出容侯府,千醉抱紧了手里装着人参的盒子:“这容侯府眼看着怕是风光不了几天了。”
子子孙孙都这样,还有什么盼头。
容嫱笑道:“小丫头目光还挺长远。”
“那也不看我是谁的丫鬟。”千醉骄傲地扬起头。
容嫱坐进马车,边打起帘子吩咐:“你申时左右去城南那间明堂药铺转转,把人参卖了,低于五百两不卖。”
一说到这个,千醉便喜笑颜开:“好嘞。”
容夫人有求于她,当场赔的是一株品相极佳的老参,不像小姐带去的那株,是在街角花十两银子买的。
容侯府近月来为了老爷子,最常去采买药材补品的地方便是明堂药铺。
她拿人参换银子,最终兜兜转转八成又要回到容夫人手里。
容嫱自不会心疼容家的钱,坐着马车回了别院。
她记着王爷说今日要来看她,便到门口檐下站着张望了几次,做足了深情模样,才施施然回屋。
一等等到天都黑了,也不见人来。
秦宓此人,容嫱也算摸透那么一些。虽话不多,但每回说出口了,便没有不算数的。
千醉揣着大额银票回来,却见气氛沉凝,一问才知王爷食言了。
容嫱摸着银票,眯了眯眼,怎么也做不出太伤心的神情,索性作罢,淡淡:“王爷公务繁忙,一时顾不上我这里,又不是什么大事。”
说着自己摆开碗筷,独自用晚膳。
千醉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小姐虽面色略显忧伤,但胃口格外好,足足吃了两碗饭,不大像在伤心难过,便放心了。
沐浴完,夜幕沉沉,月上柳梢头,断定秦宓今夜确实不来了。
容嫱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将银票压在梳妆匣最底下,心满意足地上床睡觉。
正要进入梦乡,千醉便从门缝里伸了个脑袋:“小姐,王府来了个侍女。”
那侍女见了容嫱,福身行礼:“容姑娘,夫人正在府上借住,王爷不便过来,特叫我来传话,不必再等,早些歇息吧。”
刚从床上爬起来的容嫱面不改色道:“原是这样,多谢提醒。”
侍女抬眼,瞧了瞧她眼底因困倦而渗出的泪水,还有无精打采的神色,心底讶异。
容姑娘对王爷竟牵挂至此。
送走传话侍女,容嫱没说什么,千醉倒有些耿耿于怀。
王爷这样,意思是小姐不能见人吗?
“肃王府……”容嫱靠在床边,又是犯困,又想起别的事,闭着眼道,“侍女口中这个夫人……不是肃王妃吧?”
她记得秦宓是肃王庶子,生母也只是个身份低微的侍妾,早些年似乎并不得宠。
“肃王妃早就没了。”千醉看了看左右,小声道,“整个肃王府,如今就剩下王爷和夫人。”
当年先帝薨逝,一夜之间,肃王、肃王妃、侧妃,以及与秦宓同辈的兄弟姐妹,竟无一留存。
坊间至今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整座肃王府空空荡荡,只剩一名侍妾和一名庶子。
后来幼帝登基,先帝遗旨,封庶子为摄政王,全权佐政。
这名庶子便是秦宓。
记忆中,老爷子偶然提起过这事,唯一一次说漏嘴,好似与谋逆有关?
谁谋逆,肃王?肃王可是先帝的胞弟,听说感情颇深。
容嫱重新睡下,左右这些事与她无关,便也不作细想。
原以为秦母在摄政王府至少要留个几日,容嫱早出晚归,都围着几个铺子打转。
她此前没有全权打理过铺子,许多事还不甚熟练,一整日下来,既充实又忙碌。
“新出的那道桃面稣,口感好,只是咸了些,明日要叮嘱后厨再改改。”
“如今虽是仲夏,但秋冬的成衣样式也可以张罗起来了,以免到时匆匆忙忙。”
千醉一一记下。
“还有李家订的那对鎏金玉镯、钱家的长命锁……”
容嫱踏进院子,声音戛然而止。
她看见院子里男人,一身玄色便装,手撑着额头坐在石桌边,眼睛闭着,眉头不自觉轻皱,好似有化不开的烦闷。
“回来了。”
秦宓开口,声音不如一贯的清冷淡漠,反带了浓浓的倦意。
容嫱让千醉把账本放进屋里,缓步靠近:“王爷怎么来了?”
秦宓道:“本王不是答应过来看你?”
她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到他手边,一杯自己喝了。
笑了笑道:“我以为夫人在,王爷这几日都不方便过来。”
“她回肃王府了。”
这倒有些奇怪,容嫱讶异道:“夫人只住一日?”
“嗯。”
“夫人怎么不搬过来?”容嫱状似无意道,“肃王府那样大,一个人住着多冷清。”
且没有哪个母亲不想同孩子住近些吧?
秦宓不答,只是道:“总之如非必要,你不要见她。”
容嫱温顺点头,刚要坐下,便听护院匆匆来报。
“王爷,外头姓赵的要见容姑娘。”他看了看容嫱,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又闭了嘴。
容嫱皱了皱眉,刚要拒绝,却还是先望向秦宓,由他拿主意。
秦宓坐那儿没动,却道:“去吧。”
容嫱迟疑地看他一眼,才跟着护院往外走。
本还不懂他的用意,等见到外头鼻青脸肿的赵顷,终是忍不住愣了一下。
赵顷满心憋屈,尤其是顶着这副样子到她面前,更是羞愤得无地自容。
但一想到那人淡淡的警告,还有自己身后靶子一般醒目的相府,咬牙道:“容嫱,之前是我做得不对,你大度一点,这事就过去了。”
容嫱猜到是谁下的手,也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情不愿,似笑非笑:“你要翻篇?也不是不可以。”
“我也写几张白纸黑字,贴到你赵相府门口好不好?”
“你别得寸进尺!”想也知道写的不会是什么好话,赵顷恼羞成怒。
“原来这就是赵公子赔礼道歉的态度。”容嫱翘起唇角。
赵顷瞬间便后悔了,赶紧上前几步好言好语:“我一时嘴快,你……”
“嘭!”别院大门在眼前毫不留情地关上,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闭门羹。
第二十七章 同眠
容嫱回到院内, 便看向秦宓:“王爷,门外是赵顷。”
他果然不怎么意外,放下茶杯淡淡问:“如何?”
“我也不知他来做什么的, 实在不愿再纠缠,便把门关上了。”容嫱眨了下眼, 迟疑道,“我这样做, 要紧吗?”
秦宓轻笑一声, 声音带着些疲倦的沙哑:“不要紧, 随你高兴。”
容嫱靠近,手搭在他肩颈处揉捏,温声道:“近日事情很多吗?”
“云朝使团昨日抵京, 本王奉旨接待,要忙几日。”
容嫱想起先前的赵轻雁,自那日摄政王府一面,后来便没见过了。
“原是这样,王爷保重身子。”
秦宓感受着肩上按捏到位的力气, 瞧着有几分娴熟技巧, 并非胡乱按一通。
他忽地拉住容嫱的手,只觉指头个个细长娇嫩, 好似握了一把春柳。
秦宓将人带到身边来:“手法倒是不错, 怎么学这个?”
容嫱手心有些发痒, 不自觉轻轻勾住男人的指节,老老实实道:“容夫人叫我学, 说是女子别的可以不会,但要会伺候体贴夫君,做个能解忧的贤内助。”
秦宓听了, 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她的指尖,不知在想什么。
凡是高门大户,怎会这样小家子气地教养自己的孩子。
容嫱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垂下的目光微微深邃,轻声道:“容夫人自小便对我颇为严厉,样样都要学,说作为侯府嫡女,便不能失了脸面。”
“有时没达到她的要求,生起气来便会冷落我几日。”
“我以为她生性如此,严苛也是为了我好。”她慢慢讲述,声音平静却掩不住失落,“可她对容楮却全然相反。”
“后面容妙儿回府……”容嫱叹了口气,说不下去了。
秦宓眸光闪烁,安抚似的在她掌心捏了捏,随即放开。
许久才开口:“本王以为你在容家过得很好。”
“外人瞧起来总是风光的。”她笑了笑,“容夫人只是一直不大亲近我,吃穿用度又不曾亏待,其中好坏,冷暖自知。”
秦宓久久不说话,眉宇间凝着抹沉郁之色,叫人看不明白。
容嫱微微蹙眉,细细回想,也不知自己说的有何问题,只能作罢,到厨下转了转。
这一说,她倒是忽而心思一动,想到些别的。
容妙儿没出现时,容夫人便对她不大亲近,可以说完全没拿她当离别十年的女儿看待。
她是不是很早就知道些什么?
“……夫人?”千醉绞尽脑汁想了想,“对,小姐刚回府那阵子,夫人还是挺好的,夜里还会给您讲故事呢。”
“后来也不知怎么,就越来越……”
容嫱记性不好,越小时候的记忆便越模糊,无奈道:“那你记不记得大概是什么时候,态度开始有所变化?”
“不记得了。”千醉摇摇头,“非要说的话……就那年年后?”
容嫱一怔,想起来一些:“年前答应带我看花灯,等到上元节,却食言了。”
许是因为回家后第一次遭受冷落,记得还算清楚。
容夫人答应得好好的,年刚过却反悔了,称有事,让她去找老爷子。
老爷子自然也没空陪她看花灯。
因而看花灯一度成为容嫱某段时间的执念,后来再大些,才渐渐放下。
容嫱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年发生了什么,正沉思间,门被推开,秦宓走了进来。
他看了容嫱一眼,似是听到了花灯两个字。
“王爷,喝了药再去沐浴吧。”下人走进来,小心道,“是青伯特意嘱咐的。”
秦宓目光掠过黑色的药汤,眼底写着淡淡的拒绝:“拿下去。”
显然这事不是第一次,下人叹了口气,似是习以为常,默默退下。
容嫱闻言抬头疑惑道:“王爷病了?”
“补药。”
她便上下扫了扫男人高大紧实的身子,不觉哪里虚弱得需要补。
青伯真是操心。
秦宓仍是有些不习惯屋里有个女人,望着她伸过来的手,抿了抿唇,没有拒绝。
容嫱摸索着他的腰带,手指扣扣挖挖了好一会儿才找准方向,轻轻扯开。
宽大的外衣褪下,她收起来放到一边,正要蹲下替他脱鞋。
腰却被人撑了一把,只听他淡声道:“本王自己来。”
容嫱一愣,见他已经弯腰脱下了鞋,还有些奇怪。
秦宓转到耳房沐浴去了,她脱掉外裳,合了一半窗,将驱蚊虫的炉香点燃。
他再出来时,屋子里的烛光便暗了一半,窗外树影映在正对的墙上轻轻摇晃,炉香清浅。
“睡了?”
他一出声,容嫱便从被窝里钻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弯着眼睛笑得狡黠。
秦宓哑然失笑,掀开被子躺了上去。
容嫱依旧撑起身子,伸手去够床边的穗子,要将轻纱床幔放下。
手臂细长匀称,雪白肤色在昏暗烛光下越显出几分暧昧不明。
秦宓抬手摘下穗子,床幔落下,帐内变得越发昏暗。
容嫱刚躺回去,便感觉一只手臂落在腰间,将她牢牢困在怀里。
她屏气,以为要发生些什么,等了许久,却只听见身边人逐渐匀称悠长的清浅呼吸声。
“王爷?”
容嫱心里不知作何感想,头一次对自己的美貌产生了质疑。
她偏过头去,只能在昏暗中隐约瞧见男人挺直的鼻梁和轮廓。
容嫱鬼使神差地更凑近了些,顺手将床幔撩起一半,借着月光和仅剩的烛光,终于还算清晰地看见男人五官。
秦宓的相貌自然无话可说,坊间都道他是玉面修罗,就算再清冷寡情,也依然免不得被许多人明里暗里惦记。
目光从额头、鼻梁、嘴唇一路往下,容嫱盯着底下那颗凸起的喉结,手指有些发痒。
她撇开头,按捺下蠢蠢欲动作乱的心思,才又扫过散开领口下的锁骨,忽瞥见衣领外只露出一点点的疤痕。
她愣住,伸出指尖轻轻拨开一点衣服。
这下便看得更真切些,那疤痕只露出一半,便足够狰狞可怖,且靠近心口,可见当初伤势之重。
容嫱皱起眉,又往下拨了些。
“做什么。”
男人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吓得她一个激灵,指尖轻颤,在他胸膛划过,正中不可言说的红心。
秦宓呼吸一滞,将身上作乱的人抓了下来,语气微恼:“很精神?嗯?”
他压下来,带着点威胁的味道。
容嫱难得有几分局促,好似扒人衣服被抓了现行,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只得红着脸闭上了眼,小声道:“我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