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满朝文武面面相觑。
末尾几句话说的十分客气,但客气的话能从皇帝嘴里出来吗?皇帝一客气,事情定然就不简单了!
而脑子转得快些的,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宁王二字,打从宁王死后,皇帝不提他,满朝人也没人提及,都以为这是颗碰不得的雷,没想到皇帝去了趟围场,猛地就下旨要翻案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每个人都在内心打鼓。
面上不说什么,回府之后却私下议论到如同烧开了锅的沸水,同时纷纷派人出去,向去过围场的臣子和武将打听。
宋湘是夜半到府的。不相干的官眷们在半路行宫里扎营歇下了,秦王妃一入狱,为宁王翻案就步入了正题,作为宁王的儿媳妇,陆瞻的妻子,她怎么可能慢悠悠地随着车马在路上折腾?仗着会骑马,也有几分防身工夫,出发后她就驾马带着侍卫,先行走了。
刚进王府,陆瞻也回来了,问了她路上安否,便边走边把事情经过跟她说了。
宋湘听完只觉后怕:“我只当自己反应够迅速,根本还没确定是不是楼参就先着人捉他,不想还有人半路截胡!他们为何这么厉害?他们猜到秦王妃会交代出楼参?”
陆瞻闻言停步:“也许是。”
话说到这里彼此都停在庑廊下,目光晶亮亮地望着对方。陆瞻道:“仁寿宫里审问秦王夫妇时,没有外人在,他们的同伙一定是在围场里,在秦王府的侍卫被抓获时,他们就知道了楼参很可能会被供出来,所以提前防备,让人抢在我之前回京截走了楼参。”
“没错。”宋湘点头,“围场里的阴谋,也不全是秦王妃一手成就的,秦王妃敢有这样的胆子,多半是楼参怂恿,而背后的人在知晓秦王妃动手的基础上,暗中替她促成了这件事——倘若不是你预见会出事,皇上便中了箭,那动手的护卫也不见得会捉住!”
“侍卫是萧祺捉住的。去围场的武将和大臣全都回来了,我方才已经提议皇上去拿昨日进围场的名单,无论如何,先把人圈出来,心里有个数。”
陆瞻说完,然后又看了看她旁侧:“濂哥儿呢?”
“跟着母妃和大姐她们呢。”
陆瞻也放心,遂与她回了房。
宋湘他们归府之后,晋王府里外便也热闹起来了。
云侧妃自然从陆瞻夫妇处得知了经过,陆昀无从得知,只能上延昭宫来问询,等陆瞻把来龙去脉说完,陆昀也震惊了。再跟他们打听为宁王翻案的事,陆瞻就不言语了。陆昀倒也没把他身世联想到宁王头上去,但听朝上传来后话。
翌日上晌,晋王妃等是带着随后捉拿到的侍卫进城的。皇帝离开围场之后,仍留了人下来搜捕剩下的侍卫,晋王妃他们到达途中行宫,就有将领押着已经被打到半死不活的罗培到来了。
嫌犯人证都到了,审理也紧锣密鼓地开始起来。
陆瞻连日奔走乾清宫与大理寺之间,萧臻山和胡俨等人看他忙碌,纷纷过来陪伴,从旁待命打打下手。
长公主日夜期盼萧祺留京的事情能落定,没想到先等来的却是秦王犯事的消息,她也十分关注案情,每日萧臻山回府,她都要传他过来问问。
到了要出京的时候,皇帝还没有传旨给萧祺留京,萧祺大约也为此而紧张,每日萧臻山向长公主禀报的时候,他也在侧,关注着皇帝对此事的态度。
是日才从外面回来,听说萧臻山在长公主房里,披风未除,即刻赶了过去,问他:“听说皇上还要替宁王翻案,宁王的事不是过去十八九年了么,怎么突然掀起这事来?”
“也不是突然吧。”萧臻山沉吟,“可能一直就没有个定论。”
虽然已经猜到跟鼓动秦王妃犯事的那个姓楼的有关,但关于给宁王翻案的事陆瞻还没有跟他提起,此事牵动朝野,他就不妄加言论了。
“宁王之事早年确实仓促了些,皇上当年那么疼他,有生之年想重新审理此案,也是情理之中。”长公主更关心萧祺的前途,“看来只能等这案子过后,或者是皇上下旨让回京的时候才好去提起了。”
萧臻山听到这儿,就说道:“世子早前已经跟皇上提过了,皇上应该会考虑。”
萧祺蓦地抬头:“说过了?皇上怎么说?”
“还没有决议,不过少寰已经私下跟我透露了,想必是很有机会。不过此事咱们暂勿外传,免得节外生枝。”
萧祺看向长公主,长公主欣喜道:“那敢情好!这须重谢少寰才是!”
第403章 朕要见见她
萧臻山笑道:“眼下说谢也为时过早,还是等圣旨下来再谢不迟。”
“说的是。”长公主轻颔首,又与萧祺道:“少寰比他父亲强些,皇上恩宠他也不是没有道理。如今安淑妃一系全倒台,汉王本就不如嫡出的晋王受重视,如今俞妃还不知是何结果,可见我们的猜测是不错的,最终还是得晋王府来继承这个储位。”
“母亲高瞻远瞩,非常人能及。从小到大,儿子就深深为母亲的智慧而折服。”
长公主因为心愿有了达成的眉目,心情也松快起来,爽朗笑道:“你也强过你哥哥,你们这几兄弟,就数你最会说话!”
萧祺笑道:“只要母亲平安康健,儿子情愿彩衣娱亲。”
看得萧臻山也笑了起来。
“顽笑归顽笑,既然储位方向明了,咱们又承了少寰这个情,日后大可与王府亲近些,便是明里支持,也不妨事了。”
长公主收敛笑容后又开始叮嘱。
萧祺颌首领命:“两家原本就亲近,日后更可光明正大往来。”
“正是。”长公主叹道,“虽说这等攀附之事不算光明,但等山儿他们都出息了,咱们才有底气去当清流啊。”
一番话说得萧臻山又低下头来。
……
翌日早上,萧臻山除去上衙,就比以往更早地去了陆瞻处,开始发奋图强不提。
秦王妃的案子审了四五日,有了结果,秦王妃对罪行供认不讳,圣旨赐了白绫,由宗人府即日监刑。其娘家兄长立刻收押进京待审。秦王被贬为庶人,安淑妃贬为才人,打入冷宫。楼参未招,自然也还未死,为宁王翻案,以及挖出元凶,他还有大用。余者如梁嬷嬷及侍卫等,都有处罚。
前朝事情多,反倒且顾不上俞妃了。
外面的事陆瞻在应付,宋湘这些日子就协助晋王妃处理应酬事务。
宋濂经过围场这几日,与大批官家子弟打成了一片,甚至在皇帝跟前都留了名,宋湘进宫请安的时候,皇帝还问了两回他的功课……这可不得了,在从前用功的基础上,宋湘不得不又给他施加了两分压力,总不能连累了沈家学堂的名声不是?
钟氏打趣:“照你这么逼下去,别回头逼出个状元来!”
去围场之前小产的她,休养了将近一个月,已经恢复好,近来气色也回到出事之前模样了。陆昀在媳妇儿身上付出的心思似乎不少,知道她喝茶惯喝什么口味,花胶熬到什么样才算够了火候,连挑胭脂都有了心得。虽然看上去像个完全不知上进的二世祖,但是比起从前,莫名顺眼了很多。
皇帝还没有下旨如何安排陆瞻出府的事,兴许是没顾得上。宋湘他们也不好去催请,一来显得没眼力劲儿,二来跟为宁王翻案相比,何时出府已不是最要紧的事情,再者,他们内心里也希望能跟晋王妃再多相处些时日。
这日下晌,皇帝传陆瞻和宋湘到乾清宫,说道:“你们母亲怎么样?朕想去见见他。”
陆瞻与宋湘对视了一眼,道:“不敢劳皇上移步,孙儿可去接母亲进宫。”
“他为我们陆家的男人吃了这么多苦,朕理应去见她,才合礼数。”
陆瞻抿唇不言语了。皇帝的这番话,何尝不是他的心情?宁王妃实在太不容易了,她应该受到尊重。
宋湘就说道:“不知皇上想几时去?孙媳也好提前知会母妃,也好有个准备。”
“明日下了朝,瞻儿来接我。你在寺里等着。”
皇帝道。
宋湘领旨。
出宫后她就立刻安排人去拂云寺,正好,自围场回来之后,他们也该把发生的事报一报宁王妃了。
抓捕楼参的时候,曾经从他住处拿到过几封信件,除了与秦王妃的,还有几封没有署名,信纸也普普通通,毫无特征。但是当中却曾提到了陆瞻,以及宁王和宁王妃,由于内容不连贯,因此不知道是不是对方有怀疑陆瞻的身世,但是提到宁王妃时却是问及她的下落,可见,他们是知道宁王妃未死,以及确实也还不曾知道她的下落的。
尚不知下落这一点,又与早前宋湘他们猜测元凶就在京师的结论相悖,因为如果元凶已什么都掌握到,而且就在京城,是不可能发现不了在世的宁王妃的下落。不在京城,又是如何对宫闱局势知悉甚详的呢?
不过抛开这点疑问不提,这跟晋王找去的暴毙的仵作所说宁王妃死因有疑之事却又相符了。
派去拂云寺的人很快回来,告知宁王妃收到传话,已知悉,并将静候皇帝的到来。
宋湘问晋王妃:“母妃明日一道前去吧。”
晋王妃道:“我是要去,我得去做个见证的。等他们见了面,日后出面声讨元凶的人,就该是你们的母亲了。这个头,由她来出再恰当不过,也不能缺了她。”
宋湘点头:“那明日一早,我便以进香的名义,与母亲同去。”
晋王妃问她:“这几日你汉王叔怎样?”
宋湘回道:“也在为搜集证据而奔走。只与萧大将军喝过两次酒。”
“臻山知道阿楠身世了吗?”
“还不知道。没有机会说这个。”
晋王妃点点头:“到如今,身世之秘也到了该揭开的时候了,皇上既然已经把这事告诉了汉王,那么明日过后,有适当的机会也可以跟身边人说了。譬如胡家,沈家,萧家,——杨家倒是一直知道的。”
宋湘想到沈家那边还干系着追查柳家秘密一事,说道:“回头也是该去沈家拜访拜访了。父亲留下的两份证据,将会成为最关键的证物,而柳纯如虽死,骆容却很可能还活着,骆容也是与案最要紧的人证。”
其实只要能抓到元凶,一切就都水落石出了。
但问题是目前只有楼层一个关键人物,而楼参明摆着不肯招,目前破获案子就得做好努力的准备,只能一边审问,一边先继续走老路追查了。
第404章 儿臣
拂云寺这边,宁王妃自从上回见过陆瞻之后,心知离与皇帝见面的日子不远,因此近日反倒安宁起来。
昨日接到宋湘传话,这一宿辗转反侧,天未亮就起床了,恰巧以进香为名而进寺的宋湘和晋王妃也到来,彼此说起离别之事,免不了有一番唏嘘。
陆瞻等下了朝,遂前往乾清宫接驾。临出门时晋王唤住他:“你上哪里去?”
这还是父子“反目”后第一次正儿八经说话,陆瞻想了下,拱手道:“皇上要去拂云寺,命我接驾。”
宁王妃身在拂云寺早就当着皇帝的面说过,近日皇帝行事也并不避开晋王,此刻也不必刻意瞒着了。
而近日事故频出,晋王知悉当年内情甚多,所思也甚多,早已有心想与陆瞻碰个面,无奈他连日忙碌,难以找到合适机会。方才正在庑廊下漫步,见陆瞻并不很赶路的样子,便就走了过来搭讪。
此时听他这么说,知道话又说不成了,便哦了一声。
再一想,他就说道:“我与你一道去吧。”
见陆瞻没吭声,他立时又道:“我也陪皇上去见见你母亲。”
陆瞻低头默吟了一下,点了点头。
皇帝微服出行,在承天门下看到了与陆瞻同路的晋王,没说什么,爷孙三个上了马车,便直行前往拂云寺。
一路上皇帝眉头轻蹙,眼望着车窗外,似心头凝结着万千愁思。晋王也双手扶膝默然不语。
陆瞻没有打扰他们,直到入了寺门,才先行下车,在车下躬身。
在此等候的侍卫与宫人早已进内通报,陆瞻引着皇帝来到禅院门下,便见两位王妃与宋湘都已等候在此。
“儿臣,拜见父皇!”
宁王妃提袍跪下,声音颤抖。
随后跪下来的宋湘没有忽略这声“儿臣”,在皇帝面前,以儿媳的身份自称儿臣,这可是连晋王妃都没有的殊荣。皇帝当年对宁王的疼爱,也就可见一斑了。
“起来。”皇帝弯腰虚扶,眼眶也已经泛了红。
宁王妃站起来,躬身迎了他们进禅院。
晋王看了眼晋王妃,随后也跟了上去。宁王妃嫁进皇家之前,晋王便已经认识她,时隔多年再见,当年青春洋溢的女子已经变成枯槁之身,这近二十年的时间她如何煎熬度过的,可想而知。而这些年自己的妻子又付出了多少友善,同样摆在眼前。
便不由想到,自己的胸襟气魄,到底不如王妃。王妃对庶出的几个子女一视同仁,该关心的决不会不理会,该放松的也决没拘束,而他对陆瞻……纵然他觉得自己事出有因,想想若是换了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她一定也不会暗中下手害这个孩子吧?
如此一来,她为何对自己多年都爱不起来,兴许就有原因了。
“请上坐。”
进了屋里,宁王妃招呼起他们。
皇帝先没坐,四面看了看,然后道:“你在这儿,住了多久了?”
“从生下瞻儿,就在这里住着了。”
皇帝默语,在上首落座,然后道:“朕只道这十九年朕心里难熬,没想到世上还留着个比我还更难熬的,而谁又能想到,我这个当爹的,在对自己儿子的信任上,竟然连你这个当妻子的都不如。倘若没有你,延儿没后了不说,他的冤情也没办法再洗清了。即便是朕有心为他平反,时隔一二十年,哪里又还能找得到这么多证据。如此看来,朕当年口口声声称有多疼他,都是假的。”
众人一阵默然。
宁王妃跪下来:“求父皇万万不要这么想,若是父皇不疼,又怎会有十九年后的如今翻案一说?王爷知晓父皇的心情,九泉之下也会体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