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今天就能领证。
以后他可以正大光明地照顾她。
否则照她这不管不顾的劲,年纪轻轻能把自己折腾出一身病痛来。
到省一机时差不多六点。
天色渐渐亮堂起来,遥远的天边升起一轮红日,洒下万道金光,城市在缓缓苏醒。在这个初夏的清晨,人们穿着单薄的衣服,有的甚至光着膀子,或是赶着上班,或是送孩子上学……
符横云在省一机大门外的树荫下停好车。
扭头看姜糖。
她闭着眼睛,长长密密的睫毛遮住了那双灿烂水润的眸子,头歪向车窗,金色的阳光照过来,脸上软软的绒毛清晰可见。
姜糖的皮肤很白,是那种缺了血色的白,因此眼底熬夜的痕迹便显得格外明显。
符横云倾身,手指轻轻触碰姜糖的脸,从削尖的下巴慢慢往上,最后停在黑眼圈上。
心疼地戳了戳,“要强的姑娘。”
“啪——”
要强的姑娘闭着眼睛,把他当成扰人的蚊子,一巴掌拍了过去。
“……叫你咬我,臭蚊子。”她小声咕哝了一句,随后手在脸上胡乱抓了几下,扒拉侧面的头发扒拉了个空。
符横云一愣,以为她要醒了,没想到她做了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动作。
他新奇的凑近了看姜糖,就见她“表情凶凶”地转了个方向,脸贴到皮椅面,还舒坦地蹭了蹭。
符横云:“……”
想rua。
到七点五十,姜糖被催点机器人无情地晃醒了。
厂子大门口已经排了长长的队,全都是来参加考试的。
符横云:“别怕,他们肯定不如你。”
姜糖看着他严肃的表情,心里倒是一松,笑着“嗯”了一声:“我也觉得。”
符横云笑了笑,想了想战友讨好媳妇的办法,温和说道:“等考试结束,咱们去国营饭店搓一顿,那儿的大师傅烧的红烧肉绝了!红扑扑,亮晶晶,颤巍巍,第一口抿到肉皮,用牙齿轻轻往下纵切,下面一层是肥肉。绝对肥而不腻,再下面一层是瘦肉,入口即化,下面又是一层肥肉,紧跟着又是一层瘦肉……”
“打住!”姜糖咽了咽口水,凶狠地瞪着符横云:“……你成心的!”
大清早就用美食馋她,这样的男朋友,还能要吗?
符横云见她“撒娇”,越发觉得战友这一招厉害,继续笑着说道:“除了红烧肉,我还让大师傅准备了糖醋小排,那小排啊……”
见他还要继续作死,姜糖猛翻白眼。
赶紧推开车门排队去,下车前还“小拳拳”锤了胸口。
只是,这小拳拳下手有点重,符横云毫无防备被锤得猛咳了一声。
脸上茫然。
????
说好的,带喜欢的姑娘吃饭,她就会激动得扑过来呢。
扑是扑了,可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八点,厂子大门打开,所有人鱼贯而入。
姜糖深呼吸,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进去。
时值初夏,日头渐渐毒辣起来。考场没有吊扇,窗户外吹来的风也带着几分燥意。
姜糖在心里默念好几遍‘心静自然凉’,手上下笔如有神,不像其他人,面露难色抓头挠耳。监考主管之一见她答题飞快,好奇地走到姜糖身侧,想看看她到底是胡写一通还是认真答的。
忽而瞥到试卷上方的名字,顿时没有看的欲望。
原来是文秘书交代要“照顾”的关系户啊。
他冷哼一声,不屑地瞥了姜糖一眼,走开了。
姜糖的注意力都在试卷上,全然不知眨眼功夫,她就被人diss了一遍。
她以为考试后会等上几天再出结果,没想到大家还没走出考场,就被叫住了。两个管人事的主管当场批卷,不到二十分钟结果就出来了。
待听到自己通过时,姜糖脸上的紧绷终于松缓下来。
她通过了。
姜糖脸上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却听一道陌生的声音怀疑道:“姜糖?你确定没搞错吗?她的卷子在哪里,给我看看。”
这话一出,犹如油锅里滴入一滴水。
屋里别的紧张兮兮等着出结果的人霎时沸腾起来。
“什么意思?是说这个叫姜糖的分数不对吗?”
“……我看像,不然前头也有几个人通过,咋没人质疑啊?”
“谁是姜糖啊?听名字像是女的……”
赵荣跟孟江公事多年,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怪味儿。他从那一叠卷子里找出姜糖那份,“喏,你自己看。”
这次招工的题全是研究院那边出的,为的就是招在这方面有基础的工人。
今天来的人总体还不错,但特别拔尖的就这么一个,赵荣对姜糖这个名字印象深刻。
“七十七分。”
孟江一把扯过卷子,看着上面大大的“77”,登时冷笑:“七十七,赵主任你不觉得这分有点高了吗?还是他们说对了,文秘书提前跟你打过招呼?”
这话一出,本就喧哗的人群更加躁动了。
不少人脸上露出愤怒的表情。
姜糖皱眉,这谁啊,对她的敌意简直大得出奇,简直莫名其妙。
“关文秘书什么事?”莫名被污蔑,赵荣也怒了,道:“明明白白的分数,我按着研究院那边给的参考答案批改,你要是觉得有问题,你就拿着试卷找蒲工去。”
赵荣是厂长李为民派系的人。
而孟江,则是工会孙主席的嫡系。
本来两方人平时就面和心不和,积的怨不少,现在一下就吵起来了。
孟江:“好你个赵荣,我说你怎么不怕呢,合着分数不是随便打的,你这是提前漏了题出去吧。”
“胡说八道,你这是污蔑。”赵荣气得脸通红,没忍住直接爆了粗口:“你屁股底下粘了屎就以为别人也这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安排不符合招考条件的侄子参考。
孟江瞥到她眼底的怒火,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知道什么了?
不会是——
她怎么知道的?
孟江表情一下变得不自然起来,怕她说中自己害怕的事,赶紧打断她的话。
“行了,知道了,也许是我误会了。”他往姜糖的位置瞟了一眼,不甘心道:“下一个,谢春妮……”
他想跳过这茬不提,但其他人不干了。
招工考试对他们来说,是改变人生的大事。这年头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些厂子几年才从外头招那么一回,大部分都是走的内推路线,或者直接让子女亲戚顶岗。
错过这次,还不知道下一轮要等多久。
一听到有人走后门占了他们的名额,登时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鳄鱼,顾不得对厂里领导的敬畏,大胆质问。
“啥意思?说好的考试,咋不公平不公正呢?”
“对啊对啊……”
“……”事关前程,没有人不在意:“这事,厂子得给大家一个说法啊,如果顶岗推荐我们就不说什么了,可凭什么占咱们考试的名额。”
“就是,这次只招十二个人,那个叫姜糖的占一个名额,咱们中就不知道谁被刷掉了……”
大家很不满,除了被点过名的几人没冒头,越是心里没底的人闹得越厉害,他们总认为多了一个名额,自己便能成为那最后一个。
姜糖觉得特别无语。
可事到如今,她安静也无用,索性大大方方站出来。
“我是姜糖。”
她从人群里挤出去,四周的吵嚷声一顿,气氛凝滞下来,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动静。
“还好意思站出来,脸皮真厚。”
“我看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这样的人哎……”
有人躲在人群里小声抱怨,引来一片附和。
姜糖心里无奈,这就是无妄之灾,可她又不能说跟自己百分百无关。
虽然别人不清楚,但她很明白,这人提起“文秘书”,想必是因为师父拜托了洪书记,而洪书记之前跟李厂长聊过,李厂长便随口吩咐了一声。
说来说去,她远在乡下能及时知晓省一机的招工信息,确实沾了师傅的光。
但别的指控,姜糖可不会认。
“我是堂堂正正的红五类,光明正大没什么不敢站出来的。”姜糖环视一圈,不意外地看到他们眼中的怀疑和不屑,但她依然神色淡定:“我不认识什么文秘书,更与厂子里的任何人没有亲属关系,这些大家可以去查。分数是我凭本事考的,没有调查便给我扣作弊的帽子,是不是不太好?
如果你们中有人质疑,我不介意跟大家切磋切磋,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第46章 狗屁不通
周围陷入鬼一样的凝滞。
旋即有人嗤笑:“……假的吧?”
“肯定啊, 她以为自己是谁,说比就比啊,谁给咱们做见证啊, 万一她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大伙儿答不上来难道就能证明她没作弊?”
立马有人接这么一句。
全然忘了不管比什么都是相互的。
姜糖若是存心刁难他们,难道他们就不能刁难姜糖?还是怕自己问的东西, 姜糖能给出合理正确的答案,因此拒绝去想这个可能性呢?
没有人觉得姜糖是认真的, 只当她虚张声势。
人就是这样, 明明在双方都没有出示证据的情况下, 却极容易产生晕轮效应, 下意识认为名人或者说地位比自己高的人说话更有道理。
而眼下,孟主管是其他人眼中的成功人士, 她则是与他们相差无异,眼巴巴等着一个工位的失败者。
本质上,说话者的身份差别给听话者造成了心理暗示。
即便同一句话, 从阶层不同地位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也会收到不一样的评价。
就比如, 鲁迅说“我的院子里有两棵树, 一棵是枣树, 另一棵也是枣树”, 你在作文里写一个试试?绝对被老师当做病句再进行公开处刑。
姜糖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瞥去。
凡是跟她对视的人, 都讪讪笑一笑, 随即移开目光, 假装自己并没有讨伐她的意思。
毕竟是有关系的人,不进厂子倒好,怕就怕他们闹这么一次, 姜糖还是成了正式工人,那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她背后的啥文秘书会不会给大家穿小鞋呢?
不少人心里打鼓,忍不住嘀咕。
这个女同志看着柔柔弱弱很好欺负的样子,但那眼睛也太利了。
哎哟妈耶,看得人直打激灵。
顿时让人有种被一把刀子盯上的感觉,起初还能勉力支撑,过上两秒便望而生畏,不敢再直视她。
多看一眼,心里就哆嗦一下。
欺软怕硬。
姜糖在心里啐道。
面上却淡淡的:“听风是雨的是你们,不敢比的也是你们!都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自然不会像某些人想的那般,故意刁难诸位。咱们既然在省一机,厂子里有的是这方面的专家好手,招工是厂里的大事,这个时间点正好是下工吃午饭的时间。想必请一位大家都能服气的人来出题评判,应该不是难事吧?”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知青,出了省一机没什么人认识我,名声差就差了。但那位文秘书……估计不会喜欢有人往他头上倒脏水。”
“你觉得我说得对吗,孟主管?”
那个赵主任还好,姜糖在她身上没感受到明显的恶感。
就是这个孟主管,倒像是跟她有仇似的。
姜糖瞥到孟江脸上一闪即逝的恼恨,稍作停顿后继续道:“若不让我自证清白,别说你们拦着不让我走,我也不放心大家走出这个门呢。谁知道你们中会不会有人到外面宣扬,说省一机管理层人品有瑕收受贿赂,好好的招工考试却挂羊头卖狗肉?要是厂子的名声臭了,那就是我的不是了。”
她的语速慢,显得十分温柔,可话里的刀子是一点不少。
既点明了这些人群情激愤的私心,又用文秘书、省一机的名声做挡箭牌,逼得孟江和赵荣不得不当场给她正名。
当即便有人小声:“……难道还能把我们扣在这儿啊,本来就是有问题,还不许人说……”
姜糖眼皮都没抬,只看着孟江和赵荣。
“行了,咱们省一机人向来踏实肯干,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歪心眼。既然是误会,那我觉得这位女同志的话说得非常对,必须要将谣言扼杀在摇篮里。”
孟江用力拍桌,大义凛然,只想迅速把这个事情了结掉。
赵荣是的李厂长这边的人,事情牵涉到文秘书那必然会牵连到李厂长身上,甭管这事有没有证据,是不是误传,一个解决不好就能成为孙主席打击李厂长的借口。
既然姜糖敢大大方方跟人比一比,那肯定是有几分本事的。
只是,也要给孟江留几分面子。
她沉吟片刻,点头。
跟孟江对视一眼,两人在这一刻达成了和解协定:“行,让姜糖重新考一回。”
姜糖挑眉。
哟呵,让她一个人重考是默认她有问题咯?那……那些不敢光明正大对线,而是躲在人堆里放冷箭带节奏的人呢?
她们什么代价不用付出,踩她一脚,这事就算太平了?
那不行!
“赵主任,重考我很乐意。但为了让所有人都不质疑招工的公平性,我认为有必要让大家都重考。”
“……你什么意思?”
“就是啊,自己被怀疑就把所有人都拖下水,我们凭什么陪着你一起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