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怎么不办。别人结婚都要办酒席公告天下,咱们也不能少。”
符横云这会儿大脑正处于兴奋状态,起初没反应过来姜糖说了什么,只是乐呵呵地附和。过了一会,终于回过神,赶紧抗议。
别人泼皮懒汉讨媳妇,还得置办两桌酒席呢。
旁的那些不如小知青的姑娘嫁人都能风风光光,若换成大院里那些丫头片子,什么三转一响都是小事,还会请亲朋好友开上几辆越野车迎亲,那阵仗别提多大。他如今是不比从前厉害,但该给小知青的体面,怎么说都不能少。
姜糖噗嗤一笑,揶揄道:“你还挺有仪式感啊。”
符横云没好气地弹她鼻子,“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的事,合该郑重。免得几十年后,别的老太太同你炫耀时你搭不上话。”
养母可不就这样。
从小到大,他没少听她在外面抱怨养父对她不上心,别人啥啥都有,就她跟着吃了一辈子苦的话。
这话水分大得很。
养母那个人呢,出嫁前被家里保护得过于天真,虽是盲婚哑嫁,却运气好,找了养父这么个顶天立地,对妻儿都极好的男人做丈夫。
符横云记得,他很小的时候,部队家属院里闹出过好多起“跟乡下老婆没有共同语言,听从组织安排再组革命家庭”的事。
就连与养父交好的一位叔叔也不例外。
那位在打仗方面特别厉害,但私德方面照样出了岔子,打着革命的幌子跟糟糠之妻离了婚,美其名曰离婚不离家,转眼便娶了照顾他伤势的小护士。
小护士每每抱怨那位叔叔对乡下的前妻和儿子多么照顾时,养母便会顺势说养父身上的诸多毛病,表面上是骂男人粗心,想得少又不解风情,实则就是在炫耀。
符横云觉得小知青和养母是两种不同性格的人。
但他还是希望两人一辈子都圆圆满满,以后回忆起年轻时候的日子,她会笑着打趣,而不是怀着遗憾。
姜糖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可少贫吧。”
什么老太太?她离成为老太太还早着呢。
符横云咧嘴,露出一排大白牙:“一会儿回去,我帮你搬家?”
他说着话呢,就伸手拉住姜糖的手:“过来一点,我帮你挡太阳。”
姜糖似笑非笑地瞥了瞥头顶上直直照下来的太阳,再看他耳后根红了,明明在感情上是个小学鸡,偏偏还装出一副挺有经验,挺会说情话的模样。
姜糖没戳破他的小心思。
反手挽住符横云的胳膊:“假正经。”
说完立刻放开,往前走了几步。符横云先是一呆,而后忍不住笑,几步跟上去:“你们女同志不都怕晒黑吗?而且你又这么瘦,如果再晒黑了,那就——”
“就什么?又黑又干瘪?行啊,符同志,你还关注别的女同志?”
“……”
“怎么会呢?你就算晒黑了也肯定是最好看的那个。我就是看她们下地前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也不怕热昏过去。”
这回符横云反应非常快,极有求生欲地解释道。
姜糖对他那张破嘴早有心理准备,根本没当真。
看他秒怂,当场乐了,清脆的笑声从唇角溢出。
符横云偷偷摸了摸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吁了口气。
登记很简单。
到民政科后,两人被分开谈话。
男对男,女队女。
约莫就是问你了解他吗,他家里啥情况你知道吗?你们真心相爱吗……问得很具体。
姜糖料想符横云那边估计也是差不多的问题。
她回答完后,工作人员就让她在外面等着,不像后来还得拍结婚照。这时候这些程序都是没有的,等符横云从另一间屋子出来,干事宣布两人符合结婚条件。
姜糖笑着给两位干事发喜糖。
半小时后,两人拿着新鲜出炉的结婚证出来了。
大大红红的一张,有点像奖状。
一面写着M主席语录,另一面填了两人的姓名、出生年月。
姜糖看着热腾腾的结婚证,心一下就定了。有种自己真的融入这个时代的真实感,再看符横云的字,笔走龙蛇,生动气势,让她愈发好感连连。
她正端详着,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符同志,你是不是该跟我解释解释,你的签名为什么是贺横云,啊?”
身后突然冒出一只大手,将手里的结婚证抽走,姜糖下意识捏紧不给他。
“……嗯,那个……知青点人多眼杂,还是交给我一起保管吧。”符横云避重就轻道。
姜糖被气笑了,“怎么就人多眼杂了,难道这是什么机密文件,你还怕被贼偷啊?还有,别转移话题,你这名字怎么回事?”
符横云眼眸闪了闪,见姜糖眼睛喷火,执着地等着答案。
他叹了声:“我养父姓贺,当初身世曝光时走得匆忙,我的档案没来得及改。不过姜同志你相信我,我并非故意隐瞒。而是……我忘了。”
这不是假话,他是当真没想起来。
毕竟在光明村几年,他已经习惯别人称呼他‘符横云、符小子’了。
说罢,符横云挠了挠头,桃花眼眨了眨,讨好地看着姜糖。
姜糖觉得无语。
她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这么重要的事他都能忘,还好她发现了,不然她要是拿着结婚证回知青点,万一被人瞧见了,也不知道会联想到什么地方。
简直脑壳疼!
她松开手,用力把结婚证塞到符横云怀里,“你可真是……气死我了。”
说到一半,姜糖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反复告诉自己,这是领证的大日子,千万不能生气,不能生气……他在执行特殊任务,她应该体谅……
虽然不停给自己洗脑,但这气,一时半会就是消不了。
她瞪着理亏的男人,狠狠在他胳膊上掐了两下:“换个人,人家准会告你骗婚。”
符横云被掐得表情扭曲了一瞬。
赶紧赔笑道:“怎么可能?”姜糖目光危险,他立马补充道:“我就想跟你结婚,换个人我都不带搭理。”
“他们才没有机会告我呢。”
他说这话的神情特别得意,看得姜糖又想打他了。
姜糖突然想起上辈子各种公众号特别爱说的一句:归来仍是少年。意在夸赞对方赤子之心。但姜糖觉得,这句话太可怕了。
少年的特点是什么?
除了赤子之心,一腔热血,还有幼稚冲动爱犯傻,以及莫名其妙的自恋中二病。
瞧瞧,她以为的符横云有勇有谋,沉着冷静,自信果断。简而言之,虽然长了张说话不中听恨不得让人把他缝起来的嘴巴,但他很男人。
而实际上的他,其实非常“少年”。
浑身的毛病真不少。
这才刚领完证,立马暴露了两个:对工作以外的事粗心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以及自恋得不得了。
天性说解放就解放,一点不给她心理准备……
嗐,结都结了,能怎么办呢?
总不能转头就离。
*****
回到村里,符横云先把姜糖送回知青点,然后去还车。
“什么?领证了?”
苏丹叶满脸惊愕,倏地站起身,尖叫出来。
姜糖眼疾手快,赶紧伸手接住从她膝盖掉落的菜篓子,放到一边:“是啊,领了,明天请大家吃个饭。”
“你这也太匆忙了吧……”说着,苏丹叶凑过去摸姜糖脑门:“没发烧啊。”
姜糖拍开她的手,继续摘四季豆:“没办法,我三天后要去省一机报道,接下来肯定腾不出时间结婚,干脆先办了。”
“什——么???”
又是一阵尖叫:“省一机?我没听错吧,你要去省一机报道?”
比起领证,这个消息更加刺激人。
苏丹叶面部表情直接失控,声音尖锐嘹亮,登时整个知青点的人都听到了,纷纷跑出院子。
“姜糖,你要去省一机了啊?”
“难怪你要教大家开拖拉机……”
“省一机是苏省数一数二的大厂,你怎么进去的啊?”
“……”
一个问题接一个,姜糖觉得脑袋里有一千只蚊子在嗡嗡嗡的叫着,她赶紧站起身,“打住,先打住……我慢慢说给你们听。”
话音刚落,就见他们搬凳子的搬凳子,倒开水的倒开水。
姜糖无奈,合着把她当成讲评书的了啊?
“我师父以前是省一机的,知道他们最近有招工考试,就让我去试一试。其实我也没想到自己能通过,我原本是想见识一下他们的考试内容,争取下一次招工能考上。”
许庚他们听完,对今天的考试内容很好奇。
姜糖没藏私,将知道的全说了。
可这世上,总会时不时出现那么一颗老鼠屎。
“你既然提前知道省一机招工,为什么不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们,让我们也去试一试?”
“平时说得再好听,说什么大家是一家人,真到了关键时候,才知道是人是鬼,呵呵。”
第49章 在修!!!!
姜糖瞥向谢小兰。
将她脸上的嫉恨瞧了个明白。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她觉得谢小兰变丑了。才二十来岁泪沟如此明显,眼尾眉梢也往下垂,面相上越来越往尖酸苦楚上走……
看来相如心生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姜糖沉默了一会, 就在大家都以为或许她也觉得自己做得欠妥时, 她突然笑了:“谢小兰,你在生气?”
而后她又环视了一周, 重复道:“你们也这么想吗?”
她说话的声音一向慢吞吞地,有几分温柔, 也有几分漫不经心。
刚刚跟大伙儿说起省一机的情况时脸上是什么表情, 如今依然是那样, 谢小兰的指责对她来说, 不痛不痒根本不叫事。
可若是以为她好欺负,那就大错特错了。
苏丹叶:“你甭管她, 咱们可不像她那样成天阴着个脸,算计这个,算计那个。你到省一机是好事, 大伙都替你高兴着呢。”
她一打圆场,其他人也反应过来, 笑着说没这么想。
姜糖也不管他们真的没不满, 还是心里有别的想法。
转身看向满脸气愤的谢小兰, 坐着的上半身微微往她的方向倾斜。
特别气人地挑了下眉。
无声说道:你瞧, 就你一个人屁事多。
谢小兰登时被气了个倒仰。
指着姜糖的手指哆嗦不停, 满脸胀红:“你得意什么劲?去了省一机还不是要嫁给泥腿子, 小地方来的乡巴佬眼界就是这么窄, 明明提前得了消息却不跟大伙说,不就是怕我们考上了你就去不了吗?姜糖,你才是咱们中最虚伪的那一个。”
姜糖被她的逻辑给整笑了。
“你说我怕你考上?”姜糖上下打量她一圈, 笑眯眯地说道:“你别的优点没有,就是挺自信的。”
“外头配钥匙一块钱一把,你配吗?”
“口口声声乡巴佬,泥腿子,啧,只有你高贵,是吗?”姜糖伸手指着她裤腿上的草梗子和泥巴,“你如今跟我们有区别吗?不一样早出晚归下田干活。郝思平犯了错,下放到别的农场后,大队部会计这个位置腾出来了,你怎么没顶上呢?谢小兰,你什么时候才能看清现况,承认自己除了说些酸话什么本事都没有呢?”
姜糖说罢,一拍脑门,作恍然大悟状。
“哎哟,看我这记性,你除了酸,还挺会在背后算计的?上回你找我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你说——”
“住口!”谢小兰脸色刷地一下变了,眼神慌乱地看向众人,用力扑向姜糖,“贱人,你胡说八道你,我要撕烂你的嘴,你个臭□□,穷酸货……”
姜糖这几个月也不是白锻炼的。
迅速后退。
丝毫情面不留,反手把谢小兰推倒在地,“恼羞成怒啊,活该。”
本来这事过去这么久,姜糖都懒得再提。
但她嘴巴也实在太臭了,上赶着在她结婚当天找晦气,像她这么不大度的人,可不得扒了谢小兰的脸皮嘛。
谢小兰气得发抖。
她摔倒的力气很大,臀部的骨头撞到地上,胳膊还撞到旁边的凳子上,光听沉闷的撞击声就能想象出有多痛。
她胳膊痛,屁股痛,自尊心还被伤着了,简直浑身都痛。
但这些远远比不过随时要爆炸的心慌。
其他人好像没反应过来,愣愣地。
但谢小兰却感觉所有人都在看她,猜测、打量、鄙夷……那些臆想中的目光直戳心肺,仿佛要将她剥皮抽筋一般。
体面全无。
她又气又慌。
吴芳被人带走后,她就发誓一定要将这个秘密守得严严实实。起初,她担心过姜糖会不会将她那天怂恿挑拨的话说给大家听,后来见她守口如瓶仿佛忘了一样,谢小兰渐渐放下心来。
时间一久,她自个儿也忘了这件事。
如今突然被点出来,谢小兰心态乍然崩了。
正当她不知该怎么面对众人的视线时,郑红梅迟疑了下,站出来扶起她。
“你……摔到哪儿了吗?”
谢小兰悬在半空中的心在郑红梅的关切中落到实处,忽然安稳了一些。
至少,还是有人关心她,站在她这一边的。
害怕恶事被揭穿的心虚也慢慢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