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吴大姐补了句:“那你得跟你妹子学习咯,她觉悟好高的咧,咱们工人阶级不能瞧不起农民兄弟,是不咧?”
小姑娘要是读书读傻了,那佩服小姑娘的她不是也脑壳进水咯?
吴大姐可不乐意听这样的话。
“嗯,我会劝劝家里人的。”姜建华低声呢喃着,突然声音又拔高了,“苏省?省外,她去的是外省?知青下乡不是就近安排吗?”
第7章 杠精七
“咋地。省外去不得了?”
吴大姐被吓了一跳,鸡毛掸子横在胸前,声音也跟着拔高。真是倒霉咯,长得斯斯文文像一家子,但这行事作风一点也没有小姜沉稳,一惊一乍的,干啥呢。
姜建华面色尴尬,连忙解释。又是发誓自己绝对不是思想僵化觉悟低,又是一番剖白担忧妹子孤零零在省外被人欺负,解释得口水都干了,才把横眉冷对的吴大姐糊弄过去。
姜建华失魂落魄地下了楼。
苏省啊,隔着红星镇几百公里。他就想不通了,明明是姜糖那丫头自己说去王家照顾两个孩子的,怎知有天不小心摔了一跤,满面是血地跑回来后,就死活不愿意嫁给王明华了,还说他们再逼她就去死。
口口声声说自己对姐夫没有那种意思,就算不嫁人,她这个做小姨的也会照顾春儿和小伟。
不仅如此,整天神叨叨的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付红有一次喊她去河边洗铺盖套儿时,无意间撞见她竟不知在写什么,一整页密密麻麻的。
妈劝她不听,气愤下直接去学校替她办了休学。
姜糖自然不依,暗自抹了两天泪。谁晓得她竟跳河自杀了。人差点就没了,还好岸边钓鱼的街坊发现得早,赶紧叫人把她捞了起来。谁想到她醒来后,就跟没事人似的,对上学啊,嫁人啊,只字不提。
昨天吃晚饭时,妈有意无意提起她买了两套喜庆的枕头布,那丫头一反常态地笑着答应了。
态度转变这么突然,明明其中有鬼啊,他为什么就没想到呢。
姜建华越想越觉得自己蠢。
亏他想着拿了王家准备给姜糖的那份工作,是他这个做哥哥的亏待了她,特意交代付红到时候多拿十块钱给她做嫁妆,结果她就是这样回报他的?
难道,她真的想跟家里断绝关系?
不,不会的。
姜糖不会,也不敢这么对家里。比起乡下对女儿的态度,家里对她已经够宽容了。就算在红星镇,姜家对儿女们也是最公平的,像他们家这样供女孩念高中的又有几户呢?
况且,姜糖向来最听妈的话。
姜家兄妹四人,她是最心软的,也是最听话的,她怎么敢说走就走了呢?
就算之前家里已经爆发过冲突,姜建华也只当她脑子一时没转过弯,小孩子赌气呢。
夜风呼呼地,从姜建华敞开的衬衣领子里灌进去,吹得他通体生寒。
姜建华解开车锁,握着车龙头的手骨节凸出,心神恍惚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作。
他一遍又一遍的想着今早出门前江糖的表现,又不知道找了多少借口,才做好心理建设,安慰自己眼下情况不算糟得彻底。不管咋样,这都是姜糖一个人的主意,跟姜家其他人没关系。
是姜糖心气高,瞧不上王明华二婚,不是他们故意放她走的。
就算王明华迁怒,好歹也会看在两个外甥的份上,不会闹得太僵。
虽然——
姜建华也不明白,为什么跟大妹恩恩爱爱、鹣鲽情深的大妹夫会在大妹刚刚去世就看上了姜糖。
但他是男人,他最明白一个男人如果对一个女人感兴趣时会是什么样的表现。
即便王明华在大家面前没有表露出对姜糖的另眼相看,始终温和有礼,一举一动都谨守姐夫和小姨子的界线,但姜建华无意间瞧见过他看姜糖的眼神,幽幽的,那是男人对女人最纯粹的欲望,还有无从探究的计量。
姜建华回到家时,已经将近十点。
堂屋里稀罕地开着点灯,特别亮堂。
一大家子谁也没敢睡,围坐在八仙桌上,气氛沉默得吓人。姜建华刚停好自行车,见院子里静得出奇,心里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本来平静下来的心跳声再次砰砰作响,仿佛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果然,他的预感没有错。
一踏进堂屋门,抬头便撞进王明华暗沉的双眼。
姜建华心里咯噔了一下,随即咧嘴笑着打招呼:“明华,这么晚还没回去?”
“春儿跟小伟送回家了还是睡着了啊?”他四下张望了一圈,下意识选择转移话题。
王明华随意点了下头,目光越过姜建华肩膀向门外看,待发现外头空无一人,脸上的淡笑才彻底冷了下去。再将大家脸上的尴尬、心虚收进眼底,王明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沉声问道:“姜糖她人呢?”
“……”
满屋寂静。
姜老爹坐在上首,手上拿着一杆长长的水烟,一如既往地沉默。
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推推搡搡不知道怎么跟王明华说人跑了的事。这一瞬间,满屋的人除了听到自个儿如擂鼓般的心跳,便只能听见装好烟丝的竹筒发出“砰砰”的水渍声。
“呃,明华啊……”
王明华挥手,打断李钟秀的话,直接问道:“妈,你不是说姜糖跟大舅哥出去买结婚要用的东西了吗?怎么只有大舅哥一个人回来,她呢?您别告诉我,今晚她不回来了?”
“那个……明华,女婿,你听我说。”
王明华:“行,您说,我听着。”
李钟秀语塞,这会儿脑子跟浆糊似的,王明华表情越平淡,她反倒越坐立不安。她从下了工就坐在这儿,发了几个小时的呆,拼命在心里祈祷对方别计较。但瞥到王明华眼底的暗火,她就知道这事撇不开关系了。
“三丫头她……她……”
“妹夫,咱也不敢瞒你,三丫头这死妮子偷摸着下乡了!”付红性子急,看婆婆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到重点,索性抢过话头,“她呢,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咱们劝也劝过,骂也骂过,她就是不想嫁,我们也拿她没办——”
王明华脸色阴沉下去,倏地望向付红。
付红瞬间好似被人掐住了命运的脖颈,陡然失声,这种感觉就像……就像下一秒就要被人撕碎。她闹不明白自己明明是替他抱不平,咋王明华还瞪她呢?
真是好心没好报啊。
她慌得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男人的虎口,过了两秒缓过神才讪笑着低下头,躲开王明华吓人的目光。
姜建华倒抽一口凉气,暗暗苦笑。
一五一十将发现姜糖不见的过程说给王明华听,又提了刚刚从吴大姐那儿得到的消息。他知道这次把王明华得罪狠了,别说工作不工作,两家只要能不结仇就已经是万幸了。
王明华沉默良久。
他不开口,其他人也不知道说什么。
最后还是姜老爹说:“三丫头这事,是我们老姜家对不住你。但人既然已经到省外了,我们也没辙。你也知道,如今的介绍信不好开,咱们家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工人家庭,也没那么大的本事去把她带回来。”
说完,他没看王明华表情,闷头抽了一口水烟。
“明华,你跟三丫头结婚的事,就算了吧。”
王明华张嘴还想说什么,立刻被姜老爹堵了回去:“这事要真成了,你们都乐意都能过得好,那咱们被人说上几句也就说了。但现在三丫头她不乐意,就怕她真嫁过去啊,也到外头乱说话,到时候对你,对亲家都不好。”
王明华眼眸暗了暗,冷哼了一声:“……是吗?”
没想到,他这个万事不出头的耙耳朵岳父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春儿,小伟,快出来,爸爸带你们回家了。”王春兄妹俩其实早醒了,两人人小鬼大,察觉到大人之间气氛不对劲,小兄妹躲在卧房里,透过门缝偷看呢。
一听王明华喊他们,两人欢快地跑了出去。
王明华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连句场面话都没说,直接走了。
姜建华追出门想送送他们,顺便再跟王明华解释一二,可惜对方根本不领情,只阴阳怪气地笑了几声:“出尔反尔,你们一家人好得很嘛。”
姜建华表情僵住。
这下是有理都说不清了,对江糖的不满又加重了几分。
而远在数百里之外的江糖,正伴随着卡车的晃来晃去梦周公去了!
第8章 杠精八(补的0点章)……
王明华牵着两个孩子回家。
路上,他不动声色从王春兄妹俩嘴里套话。
虽然兄妹俩心眼子灵活,遮遮掩掩顾左右而言其他,绝口不提江糖。
但毕竟人小,思虑不够周全。王明华仍旧从他们闪烁心虚的言辞中听出了两孩子谈及江糖时的恶意。小孩子的厌恶是如此直接,他们的想法在脸上表露无疑。
让王明华愕然的是,两个孩子已经会用拙劣的手段陷害别人,给江糖泼脏水了。
他厉眸沉下,迅速闪过不悦,可说出来的话却更加温柔:“小伟,你们之前不是最喜欢小姨了吗?小姨还给你们买糖吃,买漂亮的发圈,都不记得了呀?”
王春歪着小脑袋,顺着王明华的话想到江糖对他们的好,不安地抠着手指甲,怯怯地望向哥哥。
“可是,小姨是小姨,妈妈是妈妈,小姨不能做妈妈……哇哇哇……”在王明华越来越冷淡的眼神下,王春的色厉内荏很快就变成了哇哇大哭,“爸爸,你不喜欢我们了吗?奶奶说得对,你就是想要新弟弟……”
她一哭,同胞兄长王伟就开始扑过去打王明华。
“闹什么?闯了祸还有脸哭?把话说清楚,你小姨走之前说什么了?”王明华黑脸,厉声道。
两个孩子又哭又闹,王明华只觉得脑壳疼。一想到事情发展脱离了他的设想,偏偏捣乱的人还是他的亲儿子,亲女儿,这打不得骂不得,否则家里两个老的又要唠叨个没完没了了。
王明华憋着气,回到家将两个孩子推到卧室,又把门锁上。
“……明华,你干嘛,干嘛?”王母瞥见乖孙脸上还没干的泪痕,赶紧上前拦。
王明华用力甩上门,转身埋怨道:“妈,你怎么在他们面前口无遮拦呢,你知道你坏我大事了吗?”
王母一向好脸面,儿子平时对她不说言听计从,但从没像今天这样过。她忍不住尖声嚷嚷:“咋?我怎么口无遮拦了,我又坏你什么事了?王明华,老娘怀胎十月把你生下来,不是让你来气我的。”
王明华揉着眉心,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
越发焦躁:“你知道什么?江糖人跑了。”
王母怔了怔,更高声地骂道:“好啊好啊,我以为是啥大不了的事,原来就是为了个狐狸精、小贱货?亲姐刚死就跟你眉来眼去,你还当她是个好的?”
“哦,跑了啊,跑了好!她爱嫁不嫁。一家子上不得台面的吸血鬼,满脑子都是算计经营。当初你要跟姜宝珍结婚我就不同意,李钟秀夫妻说得好听是正儿八经的工人,但厂子里的基层多了去了,你娶他家那个短命鬼,不仅帮不上你的忙,还得不时帮扶大舅子、小舅子。你说说这些年你往姜家拿了多少东西,啊?”
王母越说越愤怒。
“妈,你冷静——”
“还说姜宝珍旺夫,我呸!姜宝珍她嫁进来这么多年倒是自个儿享福了,咱们家可没沾着半点福气,那都是你和你爸够努力,够审时度势才出了头。”她嘴上骂得痛快,其实平时也是信的。虽说上头明令禁止封|建迷|信,早就让各地的道士尼姑还俗,但祖祖辈辈信了几千年的鬼神玄学之说,又哪能轻易根除掉呢。
王明华当初说得信誓旦旦,她也是半信半疑。
后来见亲事刚定下儿子就升了官,对姜宝珍也是给了好脸色的,还暗地里拜了拜老天爷,感谢他将旺夫女送到自个儿家。
但这人的心态啊,随着时间逐渐消逝,就慢慢变了。
与其相信是姜宝珍带来的运气,她自然更愿意相信是男人和儿子厉害。
所以当王明华又拿气运说事,要娶姜糖时,她不乐意了。
毕竟她男人已经是糖厂的厂长,儿子也成了革委会的主任,他们家在红星镇已经是条件最好的了。姜糖就算再旺,还能旺出个啥?
一想到儿子为了个女人对自己撒谎,当妈的舍不得怨恨儿子,只能将这股闷气撒到旁人身上。
王明华被老娘怼了一脸,又怒又无奈,叹气道:“妈,跟姜糖结婚,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知道,要是不说清楚,老的小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拖他后腿,索性隐晦的的说道:“她手里有一笔钱。”
王明华现在说起姜糖的事,已经可以心平气和了。刚刚在回来的路上听到两个孩子的童言童语,差点恨不得将两个孩子狠狠打一顿,再回来大闹一场。他们完全打乱了他和爸的计划。
“钱?什么钱?就李钟秀那偏心的能给她攒钱?”王母哈哈大笑,语气不屑。
王明华摇头:“是过世的姜家奶奶偷偷给的。”
这是姜宝珍某晚说梦话,他听见的。
当时两人正是新婚,如胶似漆。王明华次日问了问,姜宝珍虽犹豫,但还是说了。
王明华这才知道,早就过世的姜奶奶从前是地主家的大丫环,后来新中国建立,地主家的土地被分给曾经手下的佃户们,姜奶奶就被放了回来。那位她伺候了好些年的小姐出国前赠了不少银钱给她。
而姜糖,是她最喜欢的孙女。
就连去世前,老太太也只喊了姜糖进屋。后来丧事办完,所有人翻遍了老太太睡的屋,也没找着她的私房,姜宝珍便猜是偷偷给了姜糖。
至于为何确定姜奶奶有那份财产。
是因为姜宝珍小时候无意中见过,她还知道里面有好多银元,还有7、8条小黄鱼。
王母听完,依然一脸怀疑:“要真有这么多钱,你那短命媳妇儿怎么当时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