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隔壁胜利大队发生了一些事,光明村这边也隐约有点苗头,陈红军才顶着压力重新建了屋子。
这些内情新知青们是不晓得的。
江糖看着崭新的木门若有所思,猜到其中必然有些故事,但她没那么鲁莽直接问出口。
反正呆久了,总能从其他人嘴里听到她想知道的。
可苏叶丹不同。
也不知是脑回路不正常,还是习惯说好听话拉近关系,她欢呼着说道:“太好了,大队长。我以为要住牛棚泥屋呢,要那样的话,一下雨就没法下床了,不铺砖的地面肯定滑溜溜的,一不小心就得把人摔了,队里对咱们太好了。”
这话说的——
江糖看到支书抽着旱烟的手抖了下,本就黝黑的脸突然间更黑了,活脱脱的包公。
“咳……咳咳,队长,现在有多少知青住这边呢?”未免苏叶丹拍马屁拍到马蹄上,惹得队长支书连带看她们也不爽,江糖不得不开口转移话题。
陈红军:“咱们村大部分是老三届,已经成家的知青都搬出去了,没成家的呢如今还有四个在这边,两位男同志,两位女同志。知青办还有三间空着的,你们三个女同志住一间,两个男同志住一间吧。”
“哎,咋还有多的剩下?叔,我能单独住一间吗?”苏叶丹想到跟江糖抬头不见低头见就已经很怄了,再思及还得跟她同处一室,日日看她那张虚伪的人,她就浑身不自在。
陈红军还没说话,另一个女知青也说了:“大队长,我也想单独住。”
支书早些年当过兵,后来腿受伤了从部队里退下来,自家格外节约,最见不得资本主义作风。尤其是娇里娇气,要求贼多的女同志,当即斥责道:“当来享福的?青砖青瓦的房子给你们住了,倒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你俩都要单独住,剩下的女同志咋办?”
“可是……”
“什么可是,我告诉你们……”
“……”
外面争了快有两分钟,苏叶丹说到激动处音量又没压低,吴芳听到动静从床上爬了起来,正想叫对面床的尹秀眉去开门,后知后觉想起她摔伤了脑袋,从昨天开始整个人都阴沉沉的,有时候对上她的眼神,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特别吓人。
“……搞什么,宋虎他们都睡死了吗?”
真是烦死了。
吴芳暗暗咒骂一句。
磨磨蹭蹭开了门。本打算再埋汰几句,给新来的知青下马威,等看到一旁还杵着符横云时,吴芳刻薄的话突然说不出口了。
倒也不是看上了符横云,光明大队谁不知道符横云就一张脸好看呢,但是姑娘家呢,就有那么点虚荣心,她可以瞧不上别人,但不妨碍她希望留住其他男人的目光。
毕竟,符横云长得确实好看,如果有这样一个爱慕者,说出去也是挺有面子的事。
吴芳下意识抬起头,凹了个怪模怪样的姿势。
她客气地打开门,虽没殷勤到帮人拎行李,但确实比平日里和善了许多,尹秀眉听到外面的动静,眉心蹙了蹙。也不知想到什么,她突然坐起身,目光幽幽地看向院子大门的方向。
表情瞬间变得狰狞。
黑暗中,只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偶尔伴随着牙齿打颤发出的“咔嚓”声。
十分瘆人。
“……大队长,不是说三个人吗?咋多了两个。”她们下午就收拾了两间屋。
陈红军拉下脸,不好说上头的坏话,瓮声道:“吴芳,你是这里的老同志了,他们有啥问题,你帮着解答解答。”
大晚上的,陈红军也不想跟这群知青扯皮,直接把三间房门都打开,“怎么住你们自己商量。反正以后有新知青来,你们也得让。”屋子空着也容易坏,有人住着也好。
江糖点头道了谢,笑着跟吴芳打了招呼,率先拎着包袱往最中间那间屋子走去。
屋里没有灯,黑乎乎的。
透过木格子窗户,外面的火把光亮隐约能透进去一丝丝。江糖顺着那一丝火光将行李放在靠门的床上,又从包里掏出一小袋桃片,打算去老知青那边拜个码头。
两个男知青没那么讲究,直接挑了右侧空着的那一间。
有问题的是苏叶丹跟另一个海市来的知青,谢小兰。
两人都是被宠大的,执拗性子一上头,谁也劝不住,谁也不让谁,苏叶丹拎着藤箱挡在门边,谢小兰撩起袖子,使劲去掀她。
一个圆胖富态、一个精致苗条,这就僵持住了。
最后是苏叶丹掏了五块钱,谢小兰才偃旗息鼓,退而求次到了江糖这间屋。
江糖将准备好的见面礼送过去,顺利从吴芳手里借到了煤油灯。
有了光亮,江糖才看清屋子的全貌,约莫十五个平方的屋子里放着四张木板床,恰好两两分开。江糖先挑了靠门这边的,谢小兰只能不情不愿选没有窗户的那一面。
她倒是想跟江糖换一换。
可见识过江糖怼苏叶丹的场面,谢小兰不禁犯怂。
江糖没时间理会她的愁肠百结。
她本身有微微的洁癖,虽说老知青们已经帮忙将屋子拾掇了一遍,但江糖还是觉得哪哪都是细菌,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顶着吴芳嫌弃的眼神借了一个洗衣服的盆过来,又跑到厨房的缸里舀了小半盆水,将备用毛巾撕了一小条下来当抹布,仔仔细细将床和的窗户都擦了一遍。
“那个……能借我用用吗?”
江糖瞥了眼盆子里乌漆嘛黑的脏水,随意道:“没问题,我已经擦完了,你随便用。”
谢小兰心里一喜,她没想到江糖这么好说话,得寸进尺的毛病又犯了:“同志,这抹布太脏了,能拿条新的给我吗?”
“……”江糖翻了个白眼,“爱用不用!”
说罢直接端起水盆走了出去。
谢小兰看得目瞪口呆:“你,你……什么态度嘛。”
这翻脸的速度也太快了吧?她不就随便说了一句嘛,没有新的就算了,怎么还把盆给端走了呢。
她看了眼从家里带来的瓷盆,一次没用过呢。用来擦床板的话……咦,光想就觉得好脏好恶心。
这样,她就没有洗脸的盆了。
谢小兰纠结了一下,还是忍受不了抹布跟脸蛋共用一个盆,厚着脸皮追了出去。
江糖收拾完就准备上床睡觉,符横云被大队长拖到家陪着喝了二两白酒,回去时正好撞见了符铁牛。
符铁牛是他后妈带来的儿子,眯眯眼,香肠嘴,长得有点憨,但身体壮实,性子很蛮。
符横云刚到乡下那会儿,符铁牛仗着自己在符家呆的时间长,跟符老头培养出了父子情,就想收拾他来着。后来被符横云打了几回才变老实,如今见到符横云时一口一个“哥”,叫得无比亲热。
这会儿已经深夜,家家户户早就熄灯睡觉了,也不知道符铁牛从哪儿回来,裤腿上湿哒哒的,身上的酒气隔老远都能闻到,嘴里叽里呱啦不知念叨些啥。符横云抄手站在原地,“铁牛,从哪儿来呢?”
符铁牛沉浸在跟翠丫滚树林的美妙中,根本没注意到符横云的存在,突然被他一喊,浑身抖了下,左脚冷不丁把右脚给绊住了,壮硕的身躯直接往旁边的稻田里砸去,“哎哟——”
符横云尔康手:“……”
第11章 杠精十一
符横云伸手,欲拉他起来。
“没事,哥,这么晚了,你赶紧回去吧,我自己爬起来。”符铁牛壮硕的身躯一抖,腿肚子发软。看符横云的眼神顿时像看毒蛇猛兽似的,陪着笑脸结巴道:“不就是个田坎嘛,多大点事啊。”
符横云斜睨了他一眼,手抽回去抄在裤兜里,笑着调侃:“这么怕我啊?你一个大男人,做小媳妇儿样也不害臊?”
符铁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哥,您是我亲哥!别说小媳妇,让我当孙子都成!”
“噗——”符横云见他这怂包样,当即被逗乐了。
他拍了拍沾上露水杂草的裤腿,要笑不笑地瞥向符铁牛;“跟陈二妞鬼混去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啊,铁牛,要真看对眼了,就赶紧找老头子帮你提亲去。反正你在他心里就是给他摔火盆的亲儿子,你要办啥事,他肯定给你办得稳稳当当。你要是不想负责任,那二妞把你两的事捅出去了,少说也得安个流氓罪。”
符横云蹲下,凑近符铁牛,手指抵在唇边:“砰——要吃枪子儿的!”
“到时候白花花的脑浆迸射出来,混着血,别提多好看了。”
符铁牛听完,大脑不受控制般,随着符横云的描述浮现出相应的画面,本就哆嗦的腿登时没了支点,一屁股跌坐在水里,无辜的秧苗被压倒了一小片。
他嘴唇蠕动着,连连摇头:“哥,哥,亲哥咧,你就别吓我了,这,这男女谈朋友的事,没那么严重吧?我跟二妞你情我愿,我也没强迫她。再说,再说,她要是说出去,她也别做人了,三姑六婆的口水能淹死她!”
嘴上这么说,但听这不确定的语气,就知道符铁牛心里还是怕的。
符横云站起身,耸肩说道:“你就当我吓你吧。”
要不是懒得应付老头子,他才不会有这个闲情逸致提醒符铁牛这个蠢东西。
符铁牛怀疑地看向他,等符横云望过来时,他又慌得移开了视线,笑着讨好道:“嘿,嘿嘿嘿……哥你放心,我肯定不丢咱老符家的人!那二妞……呃,二妞早就跟我没关系了,咱这几天老实得很,门都没出。就今天才出来放放风,对了,爸过几天生日,你记得回家一趟,他还……还挺想你的。”
符横云随意哼了声。
转身正要走,符铁牛顾不得沾了满手的泥,赶紧将滑落到鼻梁上的汗水擦去。
乖乖呢,咋就那么不走运,偏偏遇到符横云这个煞神呢?符铁牛只要看到他,浑身骨头都咯嘣脆,疼得死去活来的。
突然,那道挺直的背影又停住了。
符铁牛脸上的庆幸没来得及停留三秒,心骤然被掐紧了:“……呃,是还有啥没交代完吗??云哥你直说,我肯定两肋插刀,义不容辞,绝不拖拉。”
符横云扭头,看了他几秒,似乎在判断他老不老实。符铁牛上半身赶紧绷得直直的,一脸“我很可靠,我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表情。
“前几天有女知青摔到果园灌水渠的事,你知道吧?”
符铁牛心跳停了半秒,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脸上的横肉甩来甩去,“没,没没,谁摔了,没听说过啊,我不知道,哥,你别这样看我,我真不清楚啊。”
“你最近老实点。”符横云冲他笑了下,微微向前倾身。
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跟陈大宏他们说一声,少去知青点溜跶。”
符铁牛点头如捣蒜,看见符横云走远的背影,终于缓过来来了。这可真是,要命唷。
每回被符横云逮到,他都要疑神疑鬼好几天,生怕迎来一顿金刚铁拳。别看符横云个头瘦削,看起来文弱书生样,但他的一脚一拳可是真资格的!
谁捱一下得躺床上十天半个月。
符铁牛早些时候没少挨打!
告状后被打得更惨。符横云那家伙打起架来就是不要命的疯狗,就连他亲爹出面,也无济于事。
符铁牛手忙脚乱从水田里爬起来,突然感到后怕。
完了。
要是被那个煞星知道,尹秀眉差点被三狗子强了那天,他正好在果园,那……
可尹秀眉自己不是也没说吗?
她要是跟大队长说了,就算他跟三狗子关系再铁,他这么一身正气的人,肯定会站在正义的这边帮她作证嘛。
对,就怪尹秀眉那个小娘皮自己不说。
不是他故意隐瞒。
符铁牛咕哝了好一阵儿,总算把那点子心虚给抚平了,颇有点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架势,那志得意满的样子,哪还有刚才在符横云面前的怂包影子。
他哼着小调儿,摇摇晃晃往家里走去。
回到家,堂屋里还亮着煤油灯。知道他又出去瞎混了,闫桂芬特地坐在屋里等他。符铁牛轻手轻脚走到门边,试探性一推,嘿!果然门没拴。
闫桂芬打着盹儿,一听大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头猛地往下点了点,登时清醒了:“站住!”
符铁牛身形微顿,无奈转过身:“妈,你吓死我了。”他还以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屋呢,结果没逮了个正着。果然一遇到符横云准没好事。符铁牛怪没形象地瘫在木椅子上,努嘴使唤道:“哎哟,渴死我了。妈,赶紧给我倒杯水缓缓。”
闫桂芬上下打量了他一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喝喝喝,就知道使唤你亲娘。不是让你最近别出门吗?你咋不听话呢,说吧,你今天又去跟谁吃酒了,怎么这会儿才回来?你也不怕醉死了摔到哪儿丢了命!去年村头的陈癞子就是喝醉了一脚踩空成了水鬼。”
符铁牛本就不是耐心的人,一听闫桂芬没完没了地唠叨,不耐烦地低吼了一声:“妈,你能不能别说了,跟苍蝇一样嗡嗡嗡的,我头都要炸了。”
闫桂芬作势要锤他。
符大生听到堂屋里的动静也出来了,见母子俩剑拔弩张,谁也不让谁,赶紧打圆场:“做啥呢,铁牛是大人了,都懂事了,别动不动就拎棍子打他,要让他那群兄弟知道了,多没面子啊?”
符铁牛点头附和。
闫桂芬哪能真打符铁牛。
她就生了这么一个,就是块棒槌,那也是从她肚子里爬出去的棒槌。再看符大生帮腔,心里不免感到熨帖,但嘴上却不饶人地说道:“就你护着!这么大个人了成天不干正事,就会跟着陈家院子那几个小子鬼混……”
察觉到她又要没完没了,符大生赶紧打断她,示意她说正事。
闫桂芬噎住,扭头看着符铁牛:“过来,妈跟你说,咱今天去陈二妞家提亲了,她爸已经答应了,你这几天就老老实实呆着,准备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