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我觉得这次不一样,”李韵摇摇手指,一本正经道,“我晃了晃,听声音里面只有一个东西。”
裴昭颜眨眨眼,下巴依然磕在桌子上,手却伸过去慢吞吞地打开匣子,待瞧见了里面的物什,她猛的坐直身子。
匣子中铺着的层层华贵布帛,衬得那支红色簪子毫不起眼。
可是裴昭颜知道这根簪子并不普通。血玉簪,由血玉石打磨而成,晶莹剔透。因着也有其它红色玉石的缘故,经常被错认为是普通红色玉簪,但是皇上赏的,必定是真的血玉簪。
裴昭颜啪的一下合上匣子,也瞧见同样面色惶惶的李韵。
她们都知道的,民间送女子血玉簪,便是求娶的意思,不过血玉石难得,多是赝品。这个习俗发展到今日,也不过是送一支红色的簪子聊表心意。
皇上自幼长于深宫,会知道血玉簪代表的意思吗?
裴昭颜咬唇把血玉簪拿起来看了半晌,她知道这个习俗,是因为师父的女儿嘉姐姐。她未出嫁时便一直戴着血玉簪,还跟她讲女子若是对男子有意,便会把簪子戴在最显眼的地方,男子见了便会来提亲了。
可是这里是皇宫,裴昭颜看着那红的像血的簪子,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她可以拒绝任何一个男子的示好,唯独皇上不行。
可是万一皇上不知道血玉簪是什么意思呢,毕竟皇上是皇子,并没有在民间待过。想到这里,她飞快地把血玉簪藏到妆奁最底层,用小锁锁住,这才平静了一些。
李韵早已目瞪口呆了,她咽了下口水,小声道:“小、小师妹,我不会和别人说的。”
裴昭颜自然相信她,又嘱咐了一句:“也不要告诉师父。”
次日申时三刻,裴昭颜去了养心殿。
她头上还是原来那些首饰,并无什么变化,穿着画院统一的蓝色衣裳,规规矩矩的,却又说不出的娇俏迷人。
行了礼问了安,裴昭颜声音还有些发紧。直到传来一声淡漠的“平身”,她才如释重负的站起身。
没等祁淮开口,她便把早就想好的话脱口而出道:“皇上,为皇上释疑解惑是臣妾的本分,皇上不必赐下如此贵重的东西。”
“贵重?不过是个小玩意儿,不值得在意。”祁淮的目光从她的头发上掠过,又看向她的眼睛。
看来皇上并不知道血玉簪代表什么,声音也比昨日淡漠了许多,这让裴昭颜松了口气。她点头称是,不敢耽误他的时间,连忙问:“皇上,今日想做什么?”
这是皇上昨日吩咐的,每日的安排必须由他定,一切都按照他的想法来,裴昭颜自然不敢有什么意见。
祁淮轻咳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张裁剪整齐的纸,有些不自在的说道:“这是朕画的画,裴司艺给朕看看。”
裴昭颜好奇的接过来,她惊讶地咦了一声,又赞道:“皇上画的不错。”
祁淮骄傲点头。那是自然,他昨日琢磨了一晚上,才画出一幅裴昭颜的小像,他敢拿出来给她看,自然是满意的。
然后又听裴昭颜继续道:“只是这男子身边的花有些怪异,臣妾擅长画花鸟,这花……”
“你说这是男子?”祁淮打断她的话,冷声问道。
裴昭颜怔愣一瞬,又慢慢眨了下眼睛,仔仔细细的看了片刻,笃定道:“对呀。”
祁淮的呼吸蓦地有些急促,却又扬手示意她继续,蛰伏多年,他表面看起来自然是一派云淡风轻。裴昭颜疑惑的瞧他一眼,也没看出什么,自然接着说下去了。
祁淮却没听她说话,只敛眉盯着她看,目光幽深,像是在琢磨怎么吃了她、如何吃了她才能让她哭着求他。
裴昭颜说完,后知后觉的感觉有些不对劲,她微微偏脸,便看见祁淮的脸在她面前放大。她呼吸一滞,又想起前两次一直想画却不敢画的皇上的画像。
平日里稍显凌厉的眉眼在烛光的映照下,平添几许柔和,睫毛浓密卷翘,显得那双阴沉的眼睛格外黑亮。明明是一副生气的模样,却让裴昭颜想起了被主人家抛弃的大狗。
她连忙把自己可笑的想法抛到脑后,又低下头不敢再看。
祁淮以为她是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脸色和缓了一些,又听裴昭颜嗫嚅道:“虽然花画的不好,但是皇上画的男子还是不错的,真的,比臣妾画的好多了。”
“……”
他迟早要被她气死,祁淮抚了抚额间暴起的青筋,尽量和颜悦色道:“你画个男子让朕瞧瞧。”
“啊?”裴昭颜傻了眼,她没敢动,半晌才结结巴巴道,“画、画谁啊。”
祁淮并不搭话,冷冷瞥她一眼,又坐到榻上闭目养神去了。
皇上太累了,不能打扰他。裴昭颜想起李公公的叮嘱,咬唇拿起了毛笔,直勾勾地盯着面前洁白的宣纸,半晌也没有动作。
她想画皇上,一直都想。
可是皇上不是能随随便便就能画的,她低下头不看他,咬咬牙开始画了起来。
祁淮一直听着她的动静,等她开始作画,马上睁开了眼睛,目光从她的头顶掠过,又淡淡移开。
她从来不戴他赏赐的首饰,理由倒是冠冕堂皇。不过今日他要赏的东西,看她如何拒绝,想到这里,祁淮又有些开怀。
裴昭颜用了一炷香的功夫便画好了,今日已经耽搁了太多时间,不敢修改就呈了上去。祁淮懒懒的接过来,便见她画的人是太傅。
哼,幸好不是秦梧或者其他男人。
祁淮松了口气,仔细看了两眼便把画收好,随口夸赞了一句便说道:“你喜欢那个花瓶?”
他微抬下巴,随意道:“去看看吧。”
裴昭颜的眼睛咻的亮了起来,她难以置信道:“皇上说的是真的?”
祁淮皱眉点头,他什么时候说假话了?又见她连个谢谢皇上也不说,就花蝴蝶般快步走向花瓶,心中的不满更甚。
堂堂天子,居然比不得一个花瓶珍贵,祁淮莫名有些火气,却无从发泄。
忍住把花瓶砸了的冲动,他揉揉眉心,心道算了,和花瓶置什么气,该罚的是不听话的裴昭颜。
说是这样说,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的移向裴昭颜,看她在花瓶前静静出神,偶尔伸手抚摸花瓶的纹路。那双手骨肉匀称,比花瓶还要白上几分,闪着莹润的光泽,像极品的白玉,触手生温。
他的手动了动,又飞快的缩回袖子里。
裴昭颜对祁淮的心思一无所知,一门心思扑到了花瓶上,她认真研究了许久,连祁淮规定的时辰都忘记了。等她终于舒了口气抬起头,却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变暗了。
她茫然的环顾四周,皇上早已不见踪影,养心殿内空无一人,一切都像静止了一般,唯有香炉中烟雾袅袅,散出些龙涎香的气味。她吸吸鼻子,觉得香气有些浓重,却并不难闻。
静静的站了片刻,裴昭颜忽然觉得养心殿金碧辉煌中带着雅致温柔的美,夕阳从缝隙中投射进来,养心殿笼上一层淡淡的光,美的像天宫。
她不由自主地抬起脚,像是怕惊动了各路神仙一般穿梭在夕阳下的养心殿中,挣扎又挣扎,还是忍不住在画架前停下脚步。
轻烟缥缈中,美人作画,夕阳为伴。
披着霞光归来的祁淮微怔,第一次发现看惯了的养心殿有种别样的美,全因那个全神贯注的小画师。
小画师……真是个好称呼。
第20章 等待
“昭颜回来了吗?”
眼看着天色渐晚,而裴昭颜还未归来,裴学士不由得有些着急,短短一炷香的工夫跑了三趟她的屋子,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不由得有些心急。
但是她也不能做什么,只能干等着,不过为了确保她不会出事,裴学士还是决定去迎一迎。
刚出了画院,她便看见小徒弟踏着月光归来,慢悠悠的踱着步,在微凉的夜晚里美的勾人。
裴学士停下脚步,裴昭颜也看见了师父,提着裙子朝这边跑来,欢快的说:“师父,你是过来接我的吗!”
裴学士嗯了一声,缓缓问:“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晚?”
裴昭整整被风吹乱的头发,颇有些自得:“皇上说我画的画好看,就让我去画紫藤花瓶了。师父我跟你说哦,我终于知道那个花瓶的画法是什么了!”
边走边听着小徒弟眉飞色舞的讲述,裴学士把她拉到屋里,直截了当地问:“画完之后呢?”
裴昭颜脸上这才显出些红晕,不好意思的说道:“师父,都怪夕阳下的养心殿太好看,我一时手痒……”
她不会说谎话,裴学士松了口气,又宽慰了她两句,转而问道:“皇上今日赏你什么东西了吗?”
“赏我研究紫藤花瓶呀,”裴昭颜笑嘻嘻的,“皇上终于知道我最喜欢画画了!”
裴学士一噎,觉得没什么要问的了,正想放她回去歇着,裴昭颜却还有事,她道:“师父,以后我会在养心殿多待一个时辰,皇上说让我画养心殿。”
沉吟半晌,裴学士问:“你同意了?”
“是呀,画养心殿很有意思!”裴昭颜激动起来,“清晨、夕阳下和夜晚的养心殿都很好看,我要好好画,不辜负皇上的期望!”
裴学士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去歇着吧。”
裴昭颜蹦蹦跳跳的跑回了屋里。
裴学士叹了口气,这个傻徒弟,皇上明显是逗着她玩呢,她怎么这么容易就上了钩?
一连几日,裴昭颜都在养心殿作画,呆的时间也越来越久,宫中基本没什么秘密,难免会有一些风言风语传出来。
偏偏裴昭颜没什么反应,她照常去养心殿作画,然后兴致高昂地归来。
瞧着小师妹心大的模样,师兄师姐们自然担心极了,但是连师父都没有说什么,他们也只能暗搓搓的提醒小师妹。
“小师妹,你什么时候画完养心殿啊,咱们以后还有的忙呢!”
“不着急呀,皇上说我可以随意进出养心殿,大概一个月就可以画完啦!”裴昭颜掐着手指算了算,眯着眼笑的可爱极了。
“可是宫里人都说,你和皇上……”不自觉的对上裴昭颜单纯懵懂的眼睛,师姐不自然道,“哎呀,就是那个!”
“哪个?”裴昭颜眨眨眼,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满不在乎的继续说,“我知道了!师姐别怕,皇上说他会处理好的,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小师妹的态度有些奇怪,以防万一,师姐思忖片刻,还是问了出来:“小师妹,你说的事是什么事?”
“当然是我和皇上的事呀,你放心吧,皇上很少会管我,而且师父也说了,让我专心画养心殿。”裴昭颜捂脸,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我觉得皇上和师父都高估我了,我只擅长花鸟画,可是宫室……”
话还没说完,师姐叹了口气走远了。裴昭颜疑惑地挠挠头,也跟着走了,没走两步又有一个师兄问了同样的问题,她只好又解释了一遍,师兄也叹了口气走了。
真是的,不就是作画吗?裴昭颜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师兄师姐都这么不放心她?而且皇上不会凶她也不会嫌她吵闹,连宫女太监也听她的差遣,皇上对她还是很好的,所以怕什么,她一定会把养心殿画的很好看的!
兴冲冲的来到养心殿,裴昭颜一眼便看见紫檀正在香炉前摆弄香料。美人调香也是赏心悦目的,她有些手痒,小心翼翼的走过去,低声道:“紫檀姐姐,我给你画张画吧!”
紫檀扭头见是裴昭颜,有些腼腆的笑着拒绝了:“我不过是个宫女,怎么能劳动裴司艺,您还是专心画养心殿吧。”
裴昭颜认真的摇摇头:“紫檀姐姐别这样说,我也是个孤女呢,若不是我师父,我早就饿死冻死了,所以咱们都是一样的人,哪有什么高低之分。”
“但是现在不同了,您是画师,我是奴婢,总归是不一样的。”紫檀把香夹放下,神色有些哀伤,声音也低低的。
裴昭颜觉得有些奇怪,以往紫檀都是端庄大方的模样,鲜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她正思索着要不要问一问,便听见李公公说皇上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再开口,紫檀接着调香,裴昭颜开始研墨。
祁淮急匆匆赶来,又挥挥手把人都赶了出去。
裴昭颜早已习惯了两人独处,她上前行了礼便继续研墨了,祁淮也没在意,开始批阅奏折。自从裴昭颜来养心殿作画,他便把奏折放在这里处理,美其名曰监督裴司艺作画。内里打得什么主意,除了裴昭颜,养心殿的人都看得真真儿的。
小半个时辰后,裴昭颜有些累,她往上看一眼,见皇上还在认真的写着什么,她没敢动作,站在原地小幅度的扭扭发僵的手腕和小腿。
“累了?”祁淮头也不抬便道,“累了便过来歇歇。”
去哪儿啊?裴昭颜茫然的看了一圈,也没找到一个坐的地方,她正想拒绝,便见祁淮往外侧挪了一下,分出榻上大半个地方,随意道:“过来坐。”
当然不行!裴昭颜瞪圆了眼睛,那是皇上坐的地方,她怎么能抢呢。于是她摇着头后退两步,小声道:“臣妾不累。”
“过来,”祁淮不耐抬眸,神情中带着不满,“非要让朕请你?”
裴昭颜咬唇往前走了两步,走到阶前又停住了。祁淮原本舒展的眉又皱起来了,裴昭颜忙道:“臣妾坐在这里就好,皇上不必管臣妾了!”说着她一屁股坐了下去,转头朝祁淮笑的心虚。
也不嫌凉,祁淮冷哼,觉得她有些不知好歹,可是偏偏他就吃她这套。他动了动唇,却没再说话,而是低下头继续批阅奏折了。
可是奏折上却出现了一个人影,可怜巴巴的坐在冰凉的地上,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瞧他,让他心生怜爱。
祁淮忍不了了,他把毛笔一撂,起身站在裴昭颜身边,慢慢伸出手,命令道:“起来。”
裴昭颜看了一眼他修长的手指,咬唇自己站了起来,又福身道:“多谢皇上。”
谢什么谢,祁淮冷哼一声,也没觉得有什么,他慢悠悠的收回手,俯视着还在行礼的人,鸦睫微颤,晃晃悠悠的荡到他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