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祁淮脱口而出:“裴司艺。”
裴昭颜抬眸,茫然的看着他,像是不明白他怎么还不让她起身。
“裴昭颜,”终于,他一字一顿叫出她的名字,看着她瞬间瞪圆了的眼睛,才缓缓开口,“做朕的妃嫔,你可愿意?”
绝对不行的!
裴昭颜噌的一下站起身,完全懵了,许久才结结巴巴道:“皇上,臣妾、臣妾只是个画师,不配……不适合做嫔妃。”
“合不合适朕说了算。”或许方才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但是已经说出口的话,他便不会再改变。
一室寂静中,祁淮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裴昭颜茫然的模样,慢悠悠的开口:“回去和你师父商量一下,朕等着。”
虽说是商量,可是他话中哪有什么商量的意思。裴昭颜茫然中掺杂着一丝后悔,她该听师父的话,不该来教皇上画画的。
祁淮看着裴昭颜强自镇定的往外走,怕人跑了,他又道:“明日此时,过来作画。”
那道快要踏出门槛的背影一僵,像是没听见一样,飞快的跳过门槛跑走了。
祁淮静静站在原地,心中忽然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现在只需要等待便好,等待她来到他身边,与他并肩。
第21章 欢喜
裴昭颜飞快的回了画院。
“怎么了?冒冒失失的,”裴学士皱眉,看着越大越没规矩的裴昭颜,不由得厉声道,“慢些走!”
裴昭颜没听,飞快的跑到她身边坐下,张了张口又闭上,起身谨慎地把门窗都关上了,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师父,我闯祸了!”
裴学士被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弄懵了,听了她说的话心里一咯噔,慢慢问道:“何事?”
“皇上说,他要纳我为妃。”裴昭颜飞快的说完低下头,双手把衣裳绞得不成样子。她好后悔,为什么要教皇上画画,为什么非要进藏书阁,不然也不会发展到这一步。
她咬唇闭上眼睛,滚烫的眼泪滴落在手背上,又在衣裙上晕染出一片深色的水渍。
见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裴学士心软了些,探身摸摸她的头发,缓缓道:“不怪你,皇上迟早会纳你为妃的,不过如今早了一点而已。”
这话让裴昭颜心惊,她喉间哽了下,急忙问道:“师父,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早就说过,皇上看上你了,你还不相信,如今……”她叹了口气,“说这些也没什么用,我好好教教你规矩吧。”
裴昭颜闻言还有些难以置信,“师父,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她没再说话,许久才艰难道:“师父,我知道了,皇上让我明日去养心殿作画,我会小心的。”
裴学士默了默,看着裴昭颜失魂落魄的模样,她心里也难受。
劝走了裴昭颜,她又坐了片刻,才往养心殿走去。既然皇上让昭颜与她商量,肯定是有事要说的,既然如此,还不如早些过去,也省了麻烦。
到了养心殿,皇上果然在等她。她还未行礼,祁淮便伸手扶起她,道:“师母坐吧。”
裴学士仔仔细细的打量他一眼,见他眉目英挺,举手投足间傲睨万物,显然可以独当一面了,他是天生的帝王。
可是不知怎的,她却想起从前那个怯懦的小皇子来。
那时因为他的母妃李贵人体弱多病的缘故,祁淮只是个不得宠爱的皇子,先帝连他的名字都没记住。
某一日忽然得知他都长这么大了,终于让他进了太学读书。
皇子通常五岁入太学,他已七岁,才终于得了读书的资格。幸而李贵人是个博学的,自幼便教他认字,他也聪明,是以学的也不是很吃力。
甚至可以说是极有天赋,回回提问都是他第一个站起来,只为让夫子们在皇上面前轻描淡写地夸赞他一句。
裴学士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正被几个比他年长的皇子一起欺负,说他爱出风头,说他有娘生没娘养,捡起个什么就笑嘻嘻往他身上扔。
他也不反抗,只默默的盯着他们,似乎要把他们的模样都刻在骨子里,迟早有一日他要报复回去。
他自幼便是知道隐忍蛰伏的,除却在课上抢了受宠皇子的锋芒,只是为了让先帝能记住他,对他的母妃李贵人好一些。
可是他并不知道先帝并不关心皇子们的功课如何。同时这也为他带来更多的不幸,比如其他皇子的排挤与欺负。
裴学士也有孩子,见了祁淮,自然是极为心疼的。彼时她的夫君章太傅还只是个太学的夫子,她便找了个提问功课的由头把他们都赶走。她在原地站了片刻,不忍心看他倔强的眼睛,还是回去了。
回了府她便和章夫子说了此事。后来问起祁淮,章夫子说他再也不第一个站起来了,在一众资质平庸的皇子里更显平庸,再也没受过欺负。
只有他们夫妻知道,祁淮是在隐忍,只为寻找一个机会坐上皇位,后来终于如愿以偿。
如今他终于说出了想要昭颜入后宫的话,谁又知道他忍了多久?
两人良久无言。
祁淮打破沉默,终于开口:“师母放心,朕……”顿了顿,他继续道,“我不会逼迫昭颜。”
他舍弃属于天子的自称,此刻他只是一个真心实意求娶佳人的少年郎。
裴学士吃了一惊,她有些难以置信的问:“皇上的意思是?”
“不会逼迫她圆房,除非她亲口对您说她心悦于我。”
裴学士一向古板的脸上多了些讶然,她没想到皇上居然会为了昭颜做到这个地步,只是……
“日后皇上佳丽三千人,昭颜单纯,该如何自处?”
“佳丽三千人?”祁淮勾起唇角,从前百般隐忍尽数消散,如今终于锋芒毕露。
他缓慢又坚定的说:“朕只要昭颜一人。”
裴昭颜闷闷不乐的梳洗之后爬上了床榻,同屋的李韵早已呼呼大睡了。
月光真好看,裴昭颜把手放在墙上,月光笼上一层薄纱,手指像在发光。她百无聊赖的低声叹了口气,或许以后的日子,每日都是这样吧。
这是她想要的吗?裴昭颜小幅度的转过身,睡意袭来,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次日,裴昭颜强打起精神去了养心殿。皇上倒是在,没有批阅奏折,而是拿着书再看,她小心瞅了一眼,是《尔雅》,她也学过的。
不过她没有说话,一声不吭的摆好了东西,开始作画。
只是今日她却有些走神,磨墨的时候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皇上身上。他无疑是俊秀的,裴昭颜自认画不出他万分之一的神韵。
这个男人,居然说要纳她为嫔妃。
裴昭颜左瞧瞧右看看,也没看出来他哪里喜欢自己,或许是为了应付大臣,而她刚好长得顺眼些吧。她出神想了片刻,又怕他发现,默默低下了头。
“朕好看吗?”
祁淮忽然出声,裴昭颜磨墨的手顿了下,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她答:“皇上九五之尊,自然是极为俊秀的。”
“朕不想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辞,”祁淮合上书卷,踱步到她面前,“朕要你说实话。”
无形的压力像大网一样落下来,裴昭颜被迫抬头,看着他的眉眼,往日的戾气似乎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清隽。
她仔细看了片刻,把自己一直动来动去想要作画的手缩回袖子里,稳住发颤的声音,尽量淡然道:“皇上九五之尊,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子。”
祁淮饶有兴味地哦了一声,又慢慢靠近她,直到能清晰的看见她脸上细小的绒毛,还有她眼里的委屈,像是马上就要变成眼泪溢出来一般。
祁淮越发想欺负她,不由得欺身上前,脑海中忽然想起那日抱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表情,像是在心上人面前手足无措,让他忍不住心生欢喜。
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见她眸中水色氤氲,不由得放缓了声音,低声道:“哭什么?”
哭的朕想欺负你。
第22章 出逃
两人僵持着,眼见着他越靠越近,裴昭颜败下阵来,她动了动唇想说话,便有一个声音先她一步说了出来:“皇上,程丞相在垂拱……”
他们一齐朝他看去,李德福这才看见皇上还抱着一个人,可不就是裴司艺!他哎呦了一声,一拍脑袋:“奴才糊涂,奴才这就走,这就走!”说完便喜忧交加的关上了门。
喜的是皇上终于开窍了,忧的是他打扰了皇上的好事,这可真是……唉!李德福重重的叹了口气,只能求裴司艺留皇上留的久一点了。
他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担忧自己今日的命运时,没想到皇上居然出来了,他惊讶道:“皇上,这……”
祁淮止住他的话,淡淡道:“丞相在哪儿?”
李德福连忙带路,心里止不住的失落,唉,皇上啊,丞相的那点事哪有裴司艺重要!他遗憾的看了一眼养心殿的方向,又颠颠地跟上了祁淮的脚步。
养心殿中的裴昭颜捂住怦怦跳的心口,还有些难以置信,皇上刚刚是想抱她吗?还是想亲她?
她的身子软软的滑下来,没有一丝作画的力气了。
呜呜……皇上肯定知道她想画他,才离得那么近。裴昭颜痛苦的捂住脸,太犯规了!
坐了不知道多久,养心殿暗了下来,裴昭颜拍拍脸站起身,忽然有微弱的烛光照亮了她的路,养心殿的景致也随着烛光的移动忽明忽暗。
流光溢彩,又重归黯淡。
裴昭颜看清来人,眼前一亮,边挥手边道:“紫檀姐姐!”
紫檀在点蜡烛,裴昭颜也上前帮忙,她有些疑惑的问道:“怎么不早些点?”
“这是皇上的吩咐,说是要到天黑的时候再点蜡烛,不然浪费。”紫檀笑着解释,又把她拉到一边,“这些事奴婢来做就好,作画的手大都金贵,您歇歇吧。”
裴昭颜摇摇头:“左右我也无事,帮你还能快一些。”
紫檀感激的笑笑,两人做事显然比一人快得多,快做完的时候,眼见着时辰还早,裴昭颜想起什么,和她闲话:“近日怎么不见青黛姐姐?”
紫檀手一抖,烛台差点掉下去,滚烫的蜡油滴在手上,她强自镇定的把烛台放在桌上,又把手背过去,笑着说道:“青黛最近不舒服,皇上让她养着呢。”
“原来皇上这么好呀,”裴昭颜没看见她的动作,低声道,“我还以为皇上很凶呢。”
是很凶,紫檀笑笑没接话。多说多错,她不敢再说了,点完了蜡烛就飞快的走出了大殿。
裴昭颜平复了下思绪,却没有了画养心殿的性质,索性在养心殿走来走去观察起来,直到看见心心念念的花瓶,终于停下了脚步。
皇上现在不在……裴昭颜不由得兴致高昂起来,开始学着画紫藤花,不赏给她那她就自己偷着学!
这一画便是小半个时辰,祁淮回来便看见裴昭颜,他停下脚步看着她提笔作画,心里生出些难以言喻的满足,她像是在等他归来。
注目片刻,他不由自主的放轻脚步走近,像是怕惊扰了她一般,走的格外缓慢。
来到裴昭颜身后,他闻见一股淡淡的香,轻轻悠悠的往他鼻间钻。他匆忙远离了一些,脚步声有些大,裴昭颜疑惑的回头,便看见祁淮冷着脸站在一旁。
她忙不迭的行了礼,心知又忘了时辰,懊悔不已。
祁淮站着没动,还没等他说什么,余光看见一个青衣姑娘慢慢走来,她声音轻轻的:“皇上,紫檀姐姐吩咐奴婢送养神汤。”祁淮摆摆手,那女子放下养神汤便走了。
裴昭颜伸长脖子往那边看去,皇上身边并没有什么嫔妃,只有一青一紫两个宫女,可是这个青衣姑娘她没见过呀?
祁淮见她疑惑,随口问:“看什么?”
裴昭颜问了出来,祁淮觉得并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便道:“她是青黛。”
“可是……”声音和长相都不像啊,裴昭颜默了默,心中莫名有些发凉,也有什么要呼之欲出。
每次从养心殿出来,裴昭颜都会如丢了魂一般,这次尤甚。
青黛死了。
自从那次她蹲麻了腿,就再也没有见过青黛,也怪不得每次提到青黛,紫檀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可是青黛并没有做错什么啊,不过是把不属于她的工作交给了她、和她抢了画像。除此之外并没有得罪谁,皇上为什么要让她死?
裴昭颜如坠冰窖。皇上想杀死一个人太容易了,花鸟使如是,青黛如是,后宫的嫔妃也如此,只要不合皇上的意,通通都该死。
她打了个冷颤,疾步走回画院,又慢慢顿下脚步,花鸟使一事是她误会了皇上,万一青黛的事也是误会呢?
裴昭颜在画院附近徘徊不定,她思考许久,还是决定去问紫檀。
画院和养心殿离得不算近,来回一趟耗费了她许多力气,快到养心殿时候她有些累,决定歇一会儿。前面便是回廊,她快走两步坐下来,迎面走来一对姿容出众的璧人。
她好奇的看了两眼,这才发现是睿王爷祁清和睿王妃程玉墨,又连忙起身行礼。
祁清略微颔首便要走,程玉墨却拧眉停住了。祁清察觉到爱妻的情绪,疑惑回头,温润道:“墨儿,怎么了?”
“宫中竟有这般绝色的女子,”程玉墨仔仔细细打量她一番,又转首朝祁清笑的乖巧,“我见了喜欢。”
祁清一眼未看,满心满眼都是程玉墨,他上前牵她的手,声音更柔:“墨儿才是倾国之色。”
程玉墨听了又笑,更显娇媚,两人相携往养心殿的方向去了。
裴昭颜刚坐下,听见方才和她一同行礼的宫女羡慕道:“咱们睿王爷和王妃感情真好啊,瞅着真是般配。”
另一个宫女急急忙忙说:“嘘,在宫里别说这事儿,你忘了啊,皇上是最不喜睿王妃的。”
“可是我瞧着王妃人挺好的啊,不愧是丞相的女儿,长得美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