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安静下来,裴昭颜回了自己的屋子——她在章府也有属于自己的院子,裴学士一直把她当成女儿养。
宋妙意陪着她,姐妹俩躺在一处说话,宋妙意戳戳她的脸,问:“这段时日有没有用我新研制的香膏?”
正出神的裴昭颜无奈点头:“用了用了。”
“谅你也不敢瞒我,”宋妙意平躺着闭上眼睛,悠闲道,“别想啦,我觉得你和皇上还是挺般配的。”
裴昭颜嘟着嘴不说话,良久才说:“我已经和五师姐说了,我就当是出家做姑子了,反正皇上也不近女色。”
宋妙意皱眉,撑起身子看她,认真的说:“你不能这样想,你和皇上是要过一辈子的。”
“可是后宫不详,我怕我连除夕也活不到,”裴昭颜郁闷的叹气,满是担忧,“如果我死了,你要记得,把我埋到藏书阁附近……不过皇宫里是不能埋的,这倒是有些难办。”
她认真的托腮想着要把自己埋到哪里去,还没想出个好去处,宋妙意便捂住她的嘴:“呸呸呸,不许胡说!”
“不过我也觉得有些奇怪,”裴昭颜便不提了,笑嘻嘻把她的手拿开,“以前那些嫔妃都是活不了两个月便死了,死了之后也没人见过尸体,实在有些怪。”
宋妙意也想不通,她揉揉眼睛,困倦道:“那你就去问问皇上嘛,你和皇上都是夫妻了,还分什么你我。”
裴昭颜觉得这话有些道理,正要接着说话,身边宋妙意均匀的呼吸声便传了过来,她无奈的盖好被子,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昭颜,睡了吗?”
是师父的声音!裴昭颜眼前一亮,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榻,把师父迎进了屋里。
“师父,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她点了一根蜡烛,没好意思喊娘亲。
“我来教导你一些事,”裴学士也没介意,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册子,“你好好学学。”
虽然皇上说不会逼迫昭颜,但是该懂的她还是要懂一些。
裴昭颜就着如豆灯火好奇的往前凑,见是一本画着许多画儿的书,不由得大为感动:“师父,这么晚了你还来给我传授画技呀?”
她虔诚地翻了两页,终于看清画的内容,她皱眉,又睁大眼睛仔细瞧,这才懵懵懂懂地知道画的是什么,她猛地合上册子,脸憋得通红。
裴学士见她这个模样不由得好笑:“羞什么,马上就是大姑娘了,让师父给你讲讲。”
裴昭颜摇摇头,鼓起勇气又翻开,飞快地找到方才看的那一页,低声道:“这个形体画的不对。”
“……”裴学士轻笑一声合上册子,“算了,不给你看了,免得你研究一整晚再画出一个出来。”
裴昭颜羞得满脸通红,她捂住发烫的脸把师父推走:“快走快走,我要睡了!”
裴学士便出了门,又停下脚步,隔着门,两道模糊的影子并肩而立。
许久,裴学士忍住喉间的哽意,隔着门和心爱的徒儿说话:“昭颜……到了宫中和皇上好好相处,皇上喜欢你,你不要任性,也要主动一些。”
主动?主动什么?裴昭颜想问,可是映在门上的那道身影却消失了。
次日清晨,裴昭颜很早就被喊起来,倒腾了大半个时辰,终于上完了妆。众人一眼未见,喜婆便把团扇交给裴昭颜,美人半露娇颜,犹抱琵琶半遮面。
引了众人不满后,喜婆却道:“未来的妃嫔,自然是皇上先看。”
况且从前先帝纳妃,哪个不是一顶小轿抬到宫里,哪有这般出嫁似的待遇,这未来的裴妃啊,可真是不一般。
裴昭颜紧张的抿唇,她不由得抓住身边师父的手,身子有些颤抖。
裴学士拍拍她的手,屋里的人都不说话,静静的等待着吉时。
临近晌午,吉时便要到了,裴学士正想扶她起来,便听见门外一声高呼:“圣旨到!”
众人心中皆是一惊,哪有在娘家便宣旨的!妃嫔们都是到了皇宫才接旨,裴昭颜破的例委实多了些。
幸好章府众仆都是见过世面的,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便摆了案台,扶着裴昭颜跪在蒲团上,众人一齐跪下听旨。
来宣旨的人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李公公,他满意的环视一圈,不疾不徐的展开圣旨念道:“太傅章长清嫡幼女昭颜,年十五,毓质名门,丕昭淑惠……着封为正二品晗妃,钦此。”
还在跪着的人都一惊,封妃已然是荣耀了,如今居然连封号都有了。
晗,天将明,寓意确实是极好的。
裴昭颜没管众人作何感想,她脑中一片空白,在裴学士的搀扶下接了旨,抱着圣旨这便要出门。
李德福却拦住了她,缓缓说道:“晗妃娘娘稍等,还有一要事。”
众人不解,裴学士也着急:“吉时要到了,可不能误了时辰!”
李德福往门外瞅了一眼,一个小太监点点头,他这才说道:“娘娘,请吧。”
裴昭颜缓缓抬步往外走,心如止水地听着众人的夸赞声,默念我不是去做妃子的而是做姑子的,心里这才镇定下来。
踏出门槛,她察觉师父的手有些颤抖,她回握,又隔着团扇俏皮一笑。
喜轿早已在门前停着,裴昭颜正想进去,却忽然听见马蹄声阵阵,似要破云而来,有雷霆万钧之势。
众人忙要避开,又见为首的人穿着明黄衣袍,又慌得跪下。
裴昭颜依然站在原地,她似有所觉,眼眸微动,朝他来的方向看去,唯见烟尘滚滚。
一行人停在章府门前,为首的人跳下马,在旁人惊愕的目光中朝裴昭颜伸手,他的笑恣意极了:“昭颜,朕迎你入宫。”
第26章 枕边
因着皇帝亲自来接,所以裴昭颜又破了个例,没有直接进入皇宫,而是在京城绕了一圈又一圈。
百姓们何时见过皇帝纳妃的场面,争相围观。
裴昭颜却还想着祁淮下马朝她伸出手的场景,一时有些心慌,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纾解。
她今日破的例委实有些多,先是平常人家嫁女儿似的请了喜婆,再是在娘家便宣了旨,最后更不得了,居然是皇上亲自过来迎她。
看皇上这个架势,一会儿他不会心血来潮要和她拜堂成亲吧?可是她什么都没学啊。
裴昭颜的思绪跟着喜轿晃晃悠悠的,幸好纳妃之礼繁琐,她把蹂躏的皱巴巴的圣旨放下,规规矩矩的把诸多礼节都做完了。
终于要去明华宫的时候,已然到了傍晚。
轿子停下,裴昭颜还未来得及紧张,身子便悬空,被人抱了出来,疾步走入殿中。
裴昭颜吓得惊叫一声,懵懂的侧首看着自己攥着的明黄衣角,是皇上啊。
一路都有人在高呼皇上万岁娘娘千岁,裴昭颜有些不适应,更不适应的是他的怀抱,滚烫热烈,似乎下一刻便要把她熔化。
幸好祁淮很快就把她放在床榻上,她的身下软绵绵的,像卧在云里,那双横在她腰间的手也离开,他长身玉立,声音低沉:“累不累?”
裴昭颜摇摇头,簪子随着她的动作颤颤巍巍的晃,满目光华。
祁淮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她更显娇艳的脸上,见她双颊绯红,才问:“饿吗?”
裴昭颜不自在的抿了下唇瓣,她小幅度的摇摇头,才说:“不饿。”
祁淮皱眉,纳妃之礼繁琐,她又一整日都没吃什么东西,怎么可能不饿,他吩咐道:“把晚膳呈上来。”
李德福笑呵呵的领命,不到一刻钟便端了八道菜上来,又连忙出了门。
殿内只剩下她和祁淮,原本就不自在的裴昭颜更不自在了。以前教他画画时独处倒是没什么,现在却不一样了,他们是夫妻了呀……
祁淮早已坐下了,见她久未动作,不耐道:“愣着做什么?”
裴昭颜恍然回神,连忙拖着繁重的吉服走了过去,好不容易坐下,胳膊却有些抬不起来。她瞥一眼淡然自若的祁淮,艰难地夹了玉兰片吃。
祁淮没看见她的动作,心里想着旁的事,按理说今日合该圆房的。但是看裴昭颜的神情,又想起那日答应师母的话,他没想强求,便也就没说此事。
吃了两口,裴昭颜有点难受,想放下筷子不吃了,但是一想到用完膳之后就是洞房花烛夜。她有些惶然,又接连吃了好几口,手臂似有千斤重,不听使唤。
祁淮这才注意到她别扭的动作,知道有他在她便不好意思说换衣裳的事情,便漫不经心道:“朕回养心殿,你……”
“皇上不过来了?”裴昭颜噌的一下站起身,眼睛亮亮的,盛满了欢喜,也不觉得吉服重了连忙俯身行礼,“恭送皇上!”
祁淮眼眸微眯,也没解释,自顾自的离开了。
裴昭颜欢喜极了,正想脱衣裳,敲门声传来,她扬眉,还没等她问什么,门外便有个女声说道:“晗妃娘娘安好,奴婢们是皇上派来侍候您的。”
许久没听见里面的人说话,门外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她们也和晗妃娘娘接触过,并不像是给人下马威的人啊?
还没等她们想明白,门上便映出一个窈窕的身影,“吱呀”一声,两人定睛一看,竟是晗妃娘娘亲自拖着繁重的吉服开的门!
两人受宠若惊,连忙扶着她进去,关切道:“娘娘快进去,外面冷,可不能冻着。”
裴昭颜扭头朝她们笑的灿烂:“没事呀,你们叫什么名字?”
一个蓝衣宫女轻快回道:“奴婢蓝玉,她叫橙心。”
“娘娘该自称本宫的,”橙心无奈的说道,“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自称“我”了。”
冷不丁被人训了一顿,裴昭颜眨眨眼,倒也没生气,她看着两人手脚麻利的帮她宽衣,想了想道:“称呼嘛……只要不在皇上面前出错就行了吧。”
换好了衣裳,裴昭颜掩唇打了个哈欠,她揉揉眼睛,困倦道:“没事就下去吧,我有点困。”
橙心蓝玉没再纠正她,都有些担心的说道:“娘娘,可是皇上……”
“皇上回养心殿了呀,”裴昭颜不在意道,“忙了一整天了,你们也去歇着吧。”
第一晚就不承宠吗?橙心蓝玉对视一眼,都看见彼此眼里的担忧,这样可不行。
于是她们便没走,又把裴昭颜扶起来,耐心劝道:“娘娘,去沐浴吧,解解乏。”
裴昭颜困得睁不开眼睛,她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穿上鞋还有些疑惑:“去哪里沐浴?”
“明华宫自然是有汤池的,”一道淡淡的男声传来,“晗妃少见多怪。”
裴昭颜被这个声音吓得一激灵,也不困了,扭头看向他,磕磕绊绊道:“皇、皇上,您不是……?”
“朕几时说要走?”祁淮不悦道,又看向两个宫女,“扶她去沐浴。”
蓝玉橙心高兴的应了一声,裴昭颜心里慌乱,自然不想看见祁淮,也脚步不停的跟着走了。
殿中的蜡烛点的多,祁淮看着那个窈窕的背影消失,眉间黑沉沉的,他坐在床榻上看着布置喜庆的明华宫,心里有些燥热,今日是洞房花烛夜……
趴在浴池边上的裴昭颜也在烦恼这个问题,可是这又不是她能决定的,不由得有些苦闷。不过本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的原则,她听着蓝玉橙心的劝说,丝毫不为所动。
“娘娘,已经快半个时辰了,今日是您的好日子,这……”蓝玉有些焦急,却又不好直接把她扶起来,她往外面看了一眼,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橙心原本不急的,但是看裴昭颜闭上眼睛,像是要在浴池里睡一觉一样,不由得也开始焦虑起来,她柔声劝道:“娘娘,快些穿衣裳吧,万一病了,皇上定要怪罪奴婢们照顾不周。”
原本大义凛然的裴昭颜听了这话果然有些迟疑,她不死心的小声说:“可是我沐浴就是需要这么久呀。”
“娘娘有所不知,做了妃嫔便不同了,沐浴之后还要熏香,”橙心柔声解释,“不会马上就出去。”
裴昭颜想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小声说道:“扶我起来吧。”
蓝玉橙心心头一喜,连忙把她扶起来,又快速的披上浴袍擦净身子。裴昭颜颇有些不好意思,除了师姐们,还没有人看过她的身子呢,不由得有些羞赧。
裴昭颜是个好说话的,蓝玉不由得羡慕道:“娘娘的身子养的真好,别说皇上了,就连奴婢也想摸一摸。”
橙心眼一瞪,朝她头上敲了一下,低声喊:“说什么浑话!”
裴昭颜捂住脸任他们摆弄,脸上的潮红像是被人疼爱过一般,熏得人醉了。
蓝玉没再敢多看,扶着她躺下,又拿起一罐香膏道:“娘娘,这是御用的柔肤膏,可使肌肤莹润光滑。”说着她便挖了一勺放在掌心,捂热了才拍在裴昭颜的后背上,轻轻按摩。
裴昭颜被按得舒服,汤池的热气又熏得她昏昏欲睡,不由得闭上眼睛养神。橙心正帮她绞着头发,瞧得清楚,皱眉轻轻摇醒她,小声道:“娘娘别睡,皇上还等着您呢!”
现在不睡一会儿就睡不了了呀,裴昭颜唔了一声,嗫嚅道:“一会儿出去的时候再叫我……”说完便坠入了黑甜梦乡。
祁淮早已等的不耐烦,眼见着月亮都要升上来,他还没见着人,便径直去汤池处。
刚走几步,汤池的门便开了,雾气与暖意袭来,带来一阵香风。祁淮停下脚步,看着两个宫女扶着晕晕乎乎的裴昭颜走过来。
她柔弱无骨的,像是刚睡醒,脸上两团酡红,又像是喝醉了,却也乖乖的往前走,穿的又有些轻薄,浅浅的水红色,衬得她的身段愈发窈窕。
祁淮的喉结不受控制的上下滑动两下,脑海中浮现出一首诗:“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他站着没动,又阻止了宫女的行礼,让她们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