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淮皱眉,又莫名其妙发起了脾气:“朕问的是你喜不喜欢。”
裴昭颜低着头不说话,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微抿的唇像抹了清晨的露珠,格外粉嫩。祁淮的目光在她的唇上直愣愣地停了片刻,不自在的别开眼。
殿中一时无言,吴尚宫脸上一派严肃,心里却觉得好笑,除却尊贵的身份,他们也只是两个半大的少年和小姑娘呢。
不过皇上再亲切,到底是有余威在的,她没敢笑出来,转而和裴昭颜说话。
“裴司艺,多日不见,可还记得我?”
“记得的,吴尚宫。”裴司艺乖巧应答。
吴尚宫笑的合不拢嘴,目光移到她胸前,惊得叫了一声:“呀,裴司艺,您的身子长得可真快!”
裴昭颜茫然一瞬便知道吴尚宫在说什么,她微微红了脸,又想知道皇上有没有听见,飞快的瞥他一眼又低下头,暗道幸好幸好。
祁淮表面上没什么,他故作镇定的别过头,往吉服上看去,有些期待的说:“一会儿穿上让朕看看,好不好?”
第24章 嫁妆
她有拒绝的权利吗?
可是裴昭颜还要垂死挣扎,她格外认真的问:“皇上方才说什么?臣妾没听清。”
祁淮却有些不好意思再说一遍,他以手握拳咳了声掩饰道:“朕说这个颜色衬你。”
是吗?裴昭颜这才认真的打量了一眼,转瞬又皱眉,豆蔻紫,好看是好看,但是正二品嫔妃来穿却显得不太庄重。
身为画师,她自然对颜色极为敏感,不由得疑惑的问:“从前的妃制吉服都是绛紫色的,这次怎么换成了豆蔻紫?”
祁淮从她的口中听出了一丝嫌弃,他怒从中来,扬声道:“豆蔻紫有什么不好?”
裴昭颜诧异极了,她偷偷抬眸看了祁淮一眼,见他面带不满之色,识趣的没再说话。
这不会是皇上亲自选的颜色吧?裴昭颜腹诽,觉得皇上的眼光有问题,但是碍于他的淫威没敢说。
吴尚宫终于量完了,把尺寸记在心里,这才打破了殿中的寂静:“皇上说的不错,裴司艺身量高挑,长得像仙子似的,穿豆蔻紫色最合适不过了。”
顿了顿,她想卖皇上个好,又笑着开口:“裴司艺还不知道呢,这颜色啊,可是皇……”
“穿上试试。”祁淮匆忙打断她的话,故作威严。
吴尚宫知趣,捧着吉服拉着还在疑惑的裴昭颜去了养心殿内殿。
关上门,裴昭颜迫不及待的问:“吴尚宫方才想说什么?”
“我说呀,这颜色皇上喜欢,皇上喜欢便要顺着,在这宫里才能长久。”吴尚宫的话似乎意有所指。
裴昭颜却没听出来,不过她也知道吴尚宫是为她好,于是便没再说话。
可是她又有些疑惑,都说忠言逆耳,若是所有人都顺着皇上,那皇上岂不是要变成一个昏君?
祁淮在外面等了一刻钟,有些不耐,他没有细想自己为何这么沉不住气,而是屏息凝神靠近内殿,听见里面阵阵娇呼声,他顿了顿,握住自己想推门的手。
“吴尚宫,穿反了!”
“呀,这里好像有点紧……”
祁淮听得气血上涌,他呼吸有些急促,怕裴昭颜发觉,没敢再听,转身坐到了榻上,耳边却总是回荡着那声娇呼,让他不能专注。
“哎哟,咱们未来的裴妃可真是好看!皇上来瞧瞧!”吴尚宫终于带着裴昭颜出来了,拉着她在祁淮面前转了一圈,喜的合不拢嘴。
这件吉服是她亲手缝制的,原本她还以为裴昭颜年纪小,撑不起来如此精细的刺绣,没想到裴昭颜穿上却意外的华美,似乎她生来便是如此尊贵,衣裳倒是成了陪衬了。
吴尚宫忍不住啧啧称赞,可是许久没听见皇上说话,她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不满意?偷偷往上瞅,却见从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皇上目光呆滞,似是已经傻了。
祁淮早在她出来的那一刻便失了魂魄,裴昭颜原本就是个明艳的长相,只因着年纪小才稍显稚嫩。但是穿上这身豆蔻紫色的吉服,却把稚嫩压了下去,唯有仪态万方,雍容华贵。
只是裴昭颜的神情,哪有一丝一毫的欢欣,若不是怕他生气,想必当场就能哭出来吧。想到这里,祁淮却有些愉悦,他朝她招招手:“凑近些,让朕瞧瞧。”
裴昭颜不自在地侧目看了一眼一直笑着的吴尚宫,这才提着裙角慢慢往祁淮的方向走去。
只是到了离他有三步远的时候便停下脚步,生怕他要做什么。
祁淮确实想做些什么,他忍住揽住她的腰把她抱到榻上的冲动,随意打量两眼才道:“不错,只是有些小,吴尚宫拿回去改改吧。”
吴尚宫点头应是,裴昭颜这才像解脱了一般,提着裙子飞快的走到内殿,把这身繁琐的吉服脱了下来。
“昭颜生的好看,”吴尚宫和她闲话,称呼也亲昵了几分,“合该穿嫁衣的,等我哪日不忙,给你做身嫁衣如何?”
裴昭颜抬眸看她,心中微微发苦,她本想着出宫后寻个好夫君嫁了,如今却只能穿着豆蔻紫色的吉服被纳入后宫。
凤冠霞帔,她这辈子是无缘了。
想到这里,她摇着头拒绝了,软声道:“吴尚宫对我好,我自然知晓。只是嫁衣一事休要再提了,被皇上发现,咱们两人都讨不了好。”
吴尚宫转念一想,连忙闭紧了嘴,她倒是忘了这茬,宫里怎么能出现嫁衣呢,可不能再说错话了。
不过裴昭颜这孩子年纪虽然不大,活的倒是通透。
只是她这副娇艳的模样,不穿嫁衣真是可惜了。吴尚宫止不住的叹气,手脚麻利的帮她换上了原来的衣裳,又笑道:“皇上对你极好,咱们女人啊,该学会知足。”
说罢她便抱着衣裳离开了。
裴昭颜站在原地,还有些怔愣,可是若是只剩下两个月活命的时候,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她出了内殿,行礼便要走,祁淮却叫住了她。他眼眸微眯,居高临下的看着裴昭颜,“入朕的后宫,你不高兴?”
知道自己的生命还剩两个月,任谁也高兴不起来。裴昭颜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一个笑:“皇上说笑了,能做皇上的嫔妃,是臣妾的福分。”
祁淮的眉皱的更紧,他追问:“你怕什么?怕朕对你不好?”
裴昭颜没说话,两人僵持片刻,祁淮烦躁的挥挥手:“回画院吧,三日后迎你入宫。”
裴昭颜的目光终于看向他,看向他,疑惑的问:“是不是太快了?”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质问的意思,她连忙抿紧了唇瓣,没敢再开口。
祁淮却觉得她这个模样很是生动,没觉得她问了个蠢问题,反而极有耐心的解释:“夜长梦多,前朝的那些老东……老臣都盼着朕沉迷美色开枝散叶,朕自然要快一些。”
他冷冷的笑了一声,又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太过情绪外露,他收敛了神情,淡淡道:“回去歇着吧。”
裴昭颜没敢久留,连忙回去了。
回到画院,师父和一众师兄师姐早已翘首以盼的等着了,他们都知道小师妹要封妃了,都有些难以置信。
从前不过是随口一提的“皇上不会看上小师妹吧?”如今居然就要成真了。
裴昭颜行至画院,见众人都在等她,她鼻尖微酸,颤颤巍巍的落下一滴泪,她跑向师父,呜咽道:“师父,我不想做嫔妃!”
“都要嫁人了,还这么任性,咱们进去说话。”裴学士拍拍她的背,心中有些懊恼自己从前说的都是皇上的坏话,幸好还有时间找补,若是昭颜能喜欢上皇上,那就最好不过了。
经过老头子的点拨,她也有些明白皇上的后宫之事或许有难言之隐,只是这“隐”是什么,除了皇上无人知晓。
她也只能尽力劝着,毕竟皇上也算是有些喜欢昭颜,若是昭颜能牢牢栓住皇上的心,分得些宠爱,日后过得也不会太艰难。
到了屋里,裴学士帮她擦擦眼泪,沉声道:“昭颜,皇上对你很好,进了后宫不要任性。”
“可是我不能常来画院了,”裴昭颜哭的更大声,“呜呜,我舍不得师兄师姐……”
“皇上说了,你随时可以过来,”裴学士安慰她,“别担心,皇上对你好,你也要时时关心皇上。”
“可是我不想做妃子,”裴昭颜脑子里乱乱的,说出的话也连不成句,“皇上太可怕了,后宫也太可怕了。”
裴学士也没话说了,她沉思片刻,转了话题:“昭颜,我与你师公商量了,后日就让你的名字进章家族谱,明日好好学规矩。”
裴昭颜张了张口,有些难以置信:“师父,你说什么?”
“你是我养大的,我自然不会让你以孤女的身份嫁入皇家,”裴学士轻柔的擦掉她脸上的泪,“嫁妆也已经备好了,和你嘉姐姐的一样多。”
顿了顿,她哽咽着继续说:“我们章家嫁女儿,自然是要风风光光的。”
裴昭颜被这一连串的话砸蒙了,许久才问道:“师父,你上次说的不是玩笑话?”
“师父何时骗过你?”裴学士嗔她一眼,从怀中掏出嫁妆单子,“你收着,这是你的东西,谁也动不了了。”
裴昭颜愣愣的接过来,看着那张长长的礼单,觉得手中的东西有千斤重,她摇摇头放在桌上:“我不要。”
裴学士也没和她争,天色渐晚,她这几日不能熬夜,便让她回去歇着。
裴昭颜咬唇回去了,接连几日的变化让她猝不及防,对命运的恐惧和对皇上的敬畏束缚了她,让她梦里也不得安生。
次日一早,连一向心大的李韵也看出了裴昭颜的不对劲,她小心翼翼的劝道:“小师妹,你开心一些,能嫁给皇上,是许多人求也求不来的。”
裴昭颜做了一晚上的噩梦后也想通了,在梦里吓得要死也没事,因为醒来之后一切都是假的。
所以她坚定的点点头:“师姐说得对,反正皇上对美色不感兴趣,我就当是出家做姑子,两个月后便圆寂了!”
第25章 入宫
入章家族谱,相当于裴昭颜认祖归宗了,她很早便回到章府待着,连裴嘉也回来看她。
章嘉一向温柔,说话轻声细语的,如清风拂面。裴昭颜自幼便喜欢和她待在一处,如今也没生分,见了面便小心翼翼的抱住她不说话。
宋妙意也跟着过来了,三人待在一处叙旧,兴致来了,又一同出了章府。裴学士和章太傅也没催她们,女子入祠堂一般是晚上,如今还早。
她们在闹市逛了一圈,又来到酒楼歇息,在皇宫里待的久了,鲜少能看到如此鲜活的市井生活,裴昭颜有些手痒,刚坐下来便忍不住作画。
两人也没打扰她,把窗台留给她,没过一会儿,身边忽然出现一个身影,直勾勾的盯着裴昭颜瞧。
裴嘉率先反应过来,皱眉望向那人,却觉得有些眼熟,那通身的气度,不是皇上还能有谁?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里的惊讶,祁淮摆摆手没让他们行礼,她们犹豫着去了别处。
他关上门,看着临窗作画的裴昭颜,忽地想起那日考校功课给画院出的题目,“万绿丛中一点红,动人春色不须多”。
裴昭颜那日画的,不就是今日的自己吗?
他靠近几步看她画画,稚童举着手中的糖葫芦奔跑,小贩缩着手叫卖,贵夫人坐在软轿中以扇遮脸眼波流转,高大的男子牵着马恣意喝酒,世间百态跃然纸上,生动鲜活。
看着看着,祁淮便把目光投向她,思考着她的脸为什么能让他记住,让他非她不可,甚至到了费尽心思也要纳她为妃的地步。
可是他看不出来,只知道她长得极美,脸上也不知用了什么胭脂,粉粉的,诱他想要咬上一口,轻抿的唇瓣水色潋滟,像清甜的甘露。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两下,有些渴,倒了杯茶慢悠悠的品起来。
两人便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直到裴昭颜画完画,她轻轻悠悠的舒了口气,又放下毛笔,托腮望着窗外。
太阳将要落下,晚霞覆盖着云彩,晕染出橘黄色的光,留连在她的脸上,美的像画。
晚霞慢慢流动着,给这对璧人最后的安静时光。
等裴昭颜终于转过脸,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皇上居然坐在自己身边。她吓了一跳,笑容僵在脸上,磕绊道:“皇、皇上……”
祁淮嗯了一声,不想打破难得的氛围,他以手抵唇,轻轻嘘了一声,端的是风流倜傥。
裴昭颜一时看呆了,她从没见过他这个模样,不像是高高在上的皇上,而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望向她的目光似乎也带着爱慕。
她藏在袖中的手又忍不住开始描绘他的眉眼,心中居然不受控制地想着,她能嫁给他,此生也无甚遗憾了罢。
她想把他画下来,第三次了。
只是这次她依然没敢说,她眨了下眼,克制住想要抚摸他的脸的动作,又把手背到身后,笑道:“皇上怎么过来了?”
“朕来体察民情。”祁淮又变成了那副冷淡的模样。
裴昭颜微微噘嘴,她还是觉得刚刚的祁淮最好看,更平易近人。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很快便有人敲门来催,裴昭颜起身行礼:“臣妾先回去了。”
祁淮嗯了一声,片刻后起身来到章府,装作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观礼客人,看着裴昭颜跪下行礼,往复三次,章长清在族谱上写上她的名字,这礼便成了。
族谱上写的依然是裴昭颜,随母姓,倒是方便许多。
裴昭颜最后一次跪下,起身时环视一圈,却没有发现祁淮,刚刚她还看见了呢……是已经走了吗?
她还没细细的寻找,转眼便被许多贵妇人簇拥着夸赞,她收回目光,甜甜的唤人,把一众贵女哄得笑开了花,直道章家得了个好女儿。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巴结章府自然是百利而无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