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要修复这幅画,实在是个庞大的工程。小半个时辰过去,她有点着急,小声问一直待在旁边的青黛:“皇上什么时候回来呀?”
怪不得这么磨磨蹭蹭的,原来是故意留在这里等皇上。青黛原本只想整整她,让她吃点小苦头,才不会给她见皇上的机会。
不过如今她站的腿都要麻了,裴昭颜蹲着岂不是更不好受,一瘸一拐地见皇上,皇上肯定会生气。
青黛想到这里,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浮现担忧之色,她决定把选择权交给裴昭颜。
顿了顿,她假意劝道:“一幅画而已,也没什么要紧的,要不裴司艺先回去吧。”
裴昭颜闻言有些犹豫,手里的古画做了一半她舍不下,可是万一皇上忽然回来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揉揉酸痛的腿,给自己鼓劲:“还有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做完了,皇上肯定不会回来的!”
青黛倚在柱旁没再说话,她冷冷的盯着裴昭颜,俯身的动作勾勒出她诱人的曲线,惹人遐想。怪不得皇上会看上她,又找人举画又让李公公倒茶的,好大的排场!
不过是个和她一样的孤女,凭什么呢?青黛自认不输她,可是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皇上却依然只能靠着衣裳的颜色认出她来。她心中一痛,看裴昭颜的目光越发嫉恨起来。
“青黛,咱们还有事忙呢,”一旁的紫檀急匆匆的端着茶具走过来,打断了青黛的思绪,“快些过来。”
“紫檀姐姐,你自个儿忙吧,我和裴司艺说话呢。”青黛收敛了神情,眼珠不错的盯着裴昭颜。
紫檀叹了口气,没再劝她,转身走了。
裴昭颜听见声音,疑惑的看她一眼:“青黛姐姐,你还在这里呀?皇上的事情重要多了,你去忙吧。”
好啊,把她支开,她好等着皇上过来?青黛面容有些扭曲,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她还没爬上皇上的床,怎么能让裴昭颜捷足先登!
所以听了裴昭颜说话,青黛欺身上前,一把将画轴夺了过来,她微抬下巴,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裴司艺回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这怎么能行呢!裴昭颜着急起来,还差一点儿就做完了,她想也不想就强撑着酸痛的腿站起身。眼见着就要把画轴拿过来,青黛却丢下画轴一个闪身,裴昭颜的身子直接朝地上扑去。
刚修复完的画像不能弄脏!电光火石之间,裴昭颜咬咬牙把画举了起来,眼一闭心一横,摔就摔吧!
可是想象中的刺痛并没有传来,她的身子被一具温热的躯体抱着,她能感受到那人胸腔中传来的震动,扑通扑通,就像她那日听见的铃铛上的雨水滑落到青石板上的声音,规律又惬意。
裴昭颜迷茫的抬起头,看见皇上线条冷硬的下颌,再往上看,微眯的眸子瞧不出喜怒,却让她吓得魂飞魄散。她懵了一瞬,连忙就要站起身,却一个不稳,全部的力道都压在了祁淮身上。
裴昭颜又疼又怕,惊慌中瞧见祁淮的眉皱的更深,周身郁气更甚,像是在强忍怒火。
皇上一向不喜女子靠近的,她咽了下口水,心想这下真的完了。没想到下一瞬,祁淮却果断把她打横抱起,疾步往外走去。
眼睁睁的看着裴昭颜被皇上抱走,还在福身行礼的青黛抬起头,面容微微扭曲。余光瞧见李公公走来,她马上低头,恢复了那副柔弱可怜的模样。
李德福走到她身边,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却多了些难以捉摸的神色,他道:“青黛姑娘,乖乖跪在这儿等着皇上传唤吧。”
青黛有点慌乱的想要解释:“公公,奴婢只是……”
“自个儿做过什么事,自个儿心里要有数。”李德福打断她的话,用了力气把她摁在了地上,冷哼一声抬脚进了内殿。
这么大的动静终于引来了画院众人的注意,众人面面相觑,一向得宠的青黛姑娘怎么跪在了地上?这是怎么一回事?
再定睛一看,小师妹去哪儿了!
第6章 雪海
裴昭颜可怜巴巴的窝在榻上最里侧,一边茫然一边害怕,她只不过是腿麻了而已,怎么就被皇上抱到了养心殿内殿?
“人在哪儿?”祁淮并不理会裴昭颜,整了整微皱的袖口,漫不经心的开口。
“要不要奴才把她带来?”李德福附耳道。
祁淮不置一词,瞥了一眼担惊受怕的裴昭颜,嘴唇翕动了下,还是没有说话,而后站起身出了门,又亲自把门关上。一国之君能做到这种地步,已是纡尊降贵。
李德福连忙把青黛带了过来。
青黛还心存侥幸,虽然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时候来的,但是不管谁看见了,都是裴昭颜自己摔倒的,她又没做错什么事,皇上怎么可能罚她。
是以见了祁淮,她还记得装柔弱,掐着声音哭诉道:“皇上!奴婢侍候皇上一年,从未出过差错,如今……”
祁淮皱眉,李德福马上踢了下她的腿,迫使她跪了下来。毫不设防被人踢了一下,又下了狠手,青黛双膝一弯,又一阵哀嚎,声音还没止住就被李德福捂住了嘴。
“如今你犯了错,”李德福态度漠然,替她补充道,“养心殿便容不下你。”
青黛拼命摇头,她只是嫉妒裴昭颜而已,她什么都没做,皇上怎么能这么狠心!她用尽全力掰开李公公的手,大声喊道:“皇上,奴婢是冤枉的,奴婢什么都没做!”
李德福皱了眉,从身后绕到她面前,面对青黛乞求的眼神,又狠狠地打了一巴掌,他声音阴狠起来:“让你说话了吗?”
青黛脸一歪,第二个巴掌就要落到她脸上,祁淮却制止了他的动作,李德福马上凑到上去,祁淮吩咐完了,他退了出去。
李公公走了,青黛心中浮现出些希冀,她紧张的抬眼,瞥见皇上兴致缺缺的支着额头,似是有些疲倦。她低头摸了下自己的衣裳,是皇上特意吩咐的青色,整个皇宫的宫女,只有她能穿的颜色。
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皇上对她视而不见,就是因为她从前太规矩,只要能让皇上看见她,看见她的好……
想到这里,她平静了一瞬,把声音放柔,娇媚道:“皇上累了吧,还是您的身子重要,不如奴婢扶您去歇息?”
等了片刻,榻上的人并未表态,青黛一咬牙,自顾自站起身,战战兢兢的往榻上去。
祁淮双目如炬,冷眼看着她踏上台阶,跪在地上就要给他解玉带,手还未触到他的衣衫,便被人直接拉出了一尺远。
接着李德福跪在地上请罪:“奴才办事不周,还请皇上降罪!”
明明皇上没有拒绝!青黛目眦欲裂,跪在地上匍匐前进两步,哀叫道:“皇上……”
祁淮这才把目光移向她的衣裳,而后嘴唇一开一合,冷冷地吐出几个字:“青黛以下犯上,试图勾引朕,罪当死。”那张一向冷峻的面容上竟带了点笑意,如冰雪消融,饱含春意。
青黛看得一愣,又如坠冰窖,她这下是真的害怕了,她知道这代表什么。每一个做错事的宫女太监,最后都会得到皇上的怜悯一笑,然后他们就在皇宫里消失了。
“青黛姑娘呀,你原本罪不至此,”李德福扬扬手中的刑具,叹息一声,“跟咱家走吧。”
青黛慌乱极了,不该这样啊,她自诩美貌,照顾了皇上许久,皇上应该对她有些感情。不对不对,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她想求一个解释,只是还未张口,李公公的徒弟小安子便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她的嘴。
挣扎着被拖出大殿时,一阵风吹来,青黛听见皇上冷漠的话:“下一个青黛找好了吗?”
“回皇上,已经在养心殿待命了。”
原来……原来穿青衣穿紫衣并不是什么优待,而是皇上的习惯,可笑的是她到临死前才知道。青黛不挣扎了,她笑了起来,笑自己的傻,笑自己的自以为是。
养心殿内殿中,裴昭颜还在龇牙咧嘴,裴学士一阵心疼,她把从画院带来的膏药拿出来,皱眉小心的戳了戳她有些青紫的腿,换来裴昭颜一阵哀嚎。
“师父你轻一点!”裴昭颜疼的厉害,现在只想躺在地上打滚。
“裴学士,裴司艺,”李德福神不知鬼不觉地捧着托盘出现在屏风处,“这是皇上命奴才送来的药膏。”
裴学士小心地遮住裴昭颜的腿,才起身去了屏风后面,可是看见那瓶子,她脸上的笑意没了。
金清玉肤膏,价值连城,功效自然是和其它药膏不一样的,制作的方法也各位复杂,是以极其罕有,如今皇上眼睛都不眨就送给了昭颜。而且李公公用的词是“送”,而不是“赐”,她闭了闭眼,还是接了过来,尽量平静道:“多谢皇上。”
裴昭颜偷听他们说话,觉得皇上还真不错,趁李公公还没出门,她连忙喊道:“李公公慢走,记得替我谢谢皇上呀!”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李德福听见裴昭颜说话,哪还有冷漠的模样,马上回头笑成了一朵花,“那奴才就先去复命了。”
裴学士沉默着从屏风后面绕回来,挽起裴昭颜的裤腿给她上药。
“有点凉呀,”裴昭颜缩了缩腿,“师父,没那么严重,不用敷那么多。”
裴学士没理会她的话,低声问道:“昭颜,你对皇上是什么心思?”
裴昭颜有点疑惑,她歪头重复了一句:“什么心思?”
裴学士正想说话,忽然听见外面李德福的声音:“皇上驾到!”
皇上来了!裴昭颜慌里慌张的看向师父。裴学士皱眉把她的裤腿放下来,遮住了一大片春光,但是这姿势……她拿起榻上的薄毯盖住,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师父,药膏蹭到衣裳了,”裴昭颜小声说道,“我不舒服。”
裴学士没理她,这个傻徒弟,现在是药膏重要还是被皇上看了身子重要?
“如何?裴司艺安好?”祁淮负手而立,隔着帘子朦朦胧胧的看见裴昭颜的身影。
“皇上进来吧。”裴学士扬声道。
祁淮顿了下,有些不自然的步入自己平常歇息时的地方,他瞧了一眼裴昭颜,止住她想要下榻行礼的动作,镇定问道:“如何?”
“托皇上的福,臣妾的腿已经不疼啦!”裴昭颜笑眯眯道,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祁淮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看,刚刚在殿上,旁的女子在他眼里依然是一片模糊。唯有裴昭颜,哪怕和她的师姐们穿着一样的衣裳,他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这种感觉,他第一次体会到。
勉强把异样的感觉压下去,祁淮沉声道:“嗯,那就好。”
殿中的几人一时无言,裴昭颜左看看右看看,小声问道:“师父,皇上来这里做什么呀?”
裴学士也不清楚,她正想让裴昭颜少说些话,便听见皇上扬眉说道:“你不是说要感谢朕?朕亲自过来了。”
啊?她只是说句客气话啊!裴昭颜一时语塞,她茫然抬头,便看见皇上唇边含着一丝笑意。她呆了下,右手食指开始不自觉地在榻上描绘他的容貌,一笔一划都成竹在胸。
可是皇上还等着她回话,裴昭颜只好硬着头皮说了几句感谢的话。
祁淮没久留,很快就去处理政务了,走时吩咐腿不疼了再回去。裴昭颜不敢留下,等皇上一走,她马上下了榻,疼的吸了口气,道:“师父,咱们快些走吧!”
裴学士心中一动,问道:“皇上待你这么好……”
“皇上待我好?”裴昭颜一听就炸了毛,“师父别说这话,他每次待我好之前我都吓得要跪下,他可千万别对我好了!”
裴学士噗嗤一笑。
回到画院,裴学士说起了正事:“皇宫里待不得,明年我就让你出宫,为你寻个好郎君。你喜欢什么样的?风流的?温润的?有才学的?会武功的?”
好郎君又不是说有就有的,裴昭颜有些羞赧地望向如豆灯火:“师父别说了,我还小呢。”
“不小了,咱们昭颜是个大姑娘了。”裴学士看着这幅灯下美人图,少女侧颜如画,腮边一抹极淡的红晕,美目流转间,眸中星光灿灿。
不知不觉间,她的得意弟子长成了这般好看的人儿,裴学士许久未作画,居然有些手痒。
欣赏够了,她继续说道:“等你出了宫,我就认你做干女儿……不,亲生女儿,入我们章家的族谱,作为太傅嫡女出嫁。”
裴昭颜愣愣的听完这段话,有些不可思议:“师父,我……”
她一个被师父捡来的孤女,何德何能让太傅和大学士认自己做女儿,张口便要拒绝。
裴学士却止住了她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我养大的,什么性子我知道,我和你师公喜欢,这就够了。”
裴学士拍拍她的手:“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裴昭颜却不想走,她的眼前朦朦胧胧的,似乎蕴了雾气,眨眨眼便掉下一滴泪来,砸在手背上,有些温热。
美人垂泪,比羞怯时更显动人之姿。
裴学士却觉得有些好笑,怎么哭起来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她还有心思嘲笑她:“若是我说我给你准备了九十八抬嫁妆,你是不是还要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
九十八抬嫁妆……是当初章太傅和裴学士的亲生女儿的出嫁规格,当时的十里红妆,不知惹了多少待字闺中姑娘的艳羡。
“师父别跟我开玩笑,”裴昭颜瘪瘪嘴站起身,“我要回去了。”
裴学士含笑目送她走远。
躺在床榻上,裴昭颜又睡不着了,师父对她这么好,可是她想来想去,居然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可以报答的。
她的画技是师傅教的,吃穿是师父给的,就连进宫做画师,也是师父求来的,她好像没什么能做的呀。
一连想了几日,裴昭颜一边养伤一边郁闷,她有些生气自己什么都不会。不过幸而得了宋妙意的提点,她决定每隔几日就给师父画一幅画。
师父爱画成痴,也爱花成痴,太傅府中专门开辟了一个大花园种各种各样的花。只是师父事忙,花也有花期,有时候只来得及欣赏却没空画,有时候得空了,想画的花却过了花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