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人之美——织梦姬
时间:2021-03-27 09:12:14

  事已至此,她索性不再多说什么,最后的秘密都被景溯知晓,任凭她再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景溯见她敛起眉目,一派无动于衷的模样,略略挑眉一笑:“这么沉得住气?就没什么想说的?”
  “殿下想听我说什么?”柳凝抬头瞧了他一眼,“想听我求你?倒也不必,你想要什么,自己来拿就是……我能反抗得了?”
  她说话一向温婉得体,凡事留三分余地,便是之前对景溯再不耐烦,也能控制得了自己,从不在面上显露出来。
  可此时却像破罐子破摔般,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
  这话柳凝早想说了,兜圈子这么久,他乐在其中,她却早就厌烦了。
  “瞧你,我哪有让你求我。”景溯被她直言相撞,倒也不恼,弯了弯唇,“比起听到你哀求,其实我更好奇你和卫临修的关系。”
  “当年萧家通敌叛国,罪状证据,都是由忠毅侯卫穆一纸呈上去的,真要论起来,卫家是你仇家——可你却嫁了卫临修,成了卫家的少夫人。”
  景溯慢悠悠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你父亲在天之灵,若得知此事,是作何感想。”
  柳凝本以为自己能足够冷静,可是所有的克制,在他这一句话出口后,全部溃堤而出。
  她浑身抖了起来,盯着景溯看了半晌,忽然嗤笑一声。
  “在殿下看来,我够贱的,是吧?”
  柳凝声音一开始有些颤,慢慢说了几个字,才归于平稳。
  “为了报仇,不顾廉耻去侍奉仇人。”她说,“是挺贱的,不怪殿下看不起。”
  “可惜生而为女子,不能如男子般考取功名,封侯拜相,堂堂正正地报仇雪恨——只有以色为刀这条路,我没得选。”
  景溯一愣,看着她眉目淡漠,忽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见过她病时羸弱,灯下温柔,唯独这样冰冷的讥诮是第一次见,她眼中满是厌倦,好像是厌了自己,也像是在厌整个世界。
  景溯忽然心中生出一丝莫名的不安,正想说他并没有看不起她,可却见眼前女子缓缓起身,似乎是要离开。
  “殿下看不起我,觉得辱没了先父的气节,那便由得你。”柳凝说,“你的想法,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说得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景溯也不是柔软的性子,先前要安抚的话止在唇边,面色陡然一沉。
  他揭露她身世,也不过是想瞧瞧她什么反应。
  本也没打算当作胁迫,甚至还备了一份特殊的礼物给她,她却先来了脾气。
  可是这些日子待她太客气了些?
  景溯目光升起一丝不虞,柳凝却毫不顾忌,反正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了,若他有了宣扬出去的想法,她做什么也是无用。
  他什么时候顾及过她的感受?
  地上的茶杯碎片泛着冷光,茶水沿着碎裂边缘缓缓滴下,像是女子的泪,浸湿了她的裙角。
  柳凝不想再看见眼前这个人,他轻而易举地说出她的秘密,勾起了她最难堪的心事,搅得她脑子一团乱麻,几乎快要炸裂开来。
  她已经失去了冷静,此时的表现,已是勉力克制的结果。
  若再继续待下去与他相对,怕是要崩溃,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柳凝提了裙角,当眼前的男人不存在一般,便匆匆往门口去,景溯却也霍然站起,拦在面前,一把扯住她的衣袖,把柳凝往他身前拉去。
  “你放肆,孤准你走了么?”
  他声音冷冷的,挟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怒意。
  这些时日景溯与她交谈,总是你我相称,相处随意,并不摆储君的架子。
  此时却又重新自称起“孤”,还斥她放肆——可见是当真动了怒意。
  柳凝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生气的,只觉得脑子越来越乱,恼怒从怦怦直跳的心头升起,用力把袖子扯开:“你松手——”
  景溯见她如此抗拒自己,唇角抿成一条线,眼中划过一丝阴鸷,用劲再往前一扯,她便撞进了他怀中,他紧紧捏住她的下颌,刚想训斥,手背上却忽然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血滴了下来,落在雅座的檀木地板上,还有几滴顺着他的手背,沾染在她的手腕与袖口边。
  柳凝握着碎瓷片,是刚刚打破的茶杯,不知何时她竟藏了一片。
  看见鲜红的血液,她头晕了一下,但很快抓紧手里的碎瓷,棱角刺破手心,让自己清醒起来,趁着景溯吃痛松手的工夫,推门跑了出去。
  她跑得很快,扶着阑干跌跌撞撞,一口气出了戏楼,见景溯并没有追过来,才终于放慢了脚步。
  心一下一下剧烈跳动着,柳凝眼前有点花,但还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进戏楼之前,天还晴着,此时却阴了下来,落下了绵绵细雨,沾在她的衣裳发间。
  因为落了雨,街边的小贩都匆匆收起了摊,街头瞬间清冷起来。
  柳凝不想回柳府。
  她今日失了态,其实与景溯本人无关,只是旧事伤疤被□□裸地揭开,她一时受不了而已。
  头脑渐渐冷静下来,柳凝心中生出一丝轻微的后悔。
  她还是没管控好自己,就算被景溯发现了秘密,他也未必会宣扬出去,耐心与他周旋便是,又何必露了情绪。
  惹他不快,她又能得到什么。
  可是景溯提到了父亲,还有卫临修的事情,柳凝没办法保持冷静。
  因为他说的是对的。
  她的父亲光风霁月,母亲善良温柔,可她自己却长成这副模样——她毫无顾忌地杀过人,说谎像吃饭一样简单,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枉顾廉耻。
  若父母泉下有知,看到她变成现在这样,一定会失望至极。
  她不配做他们的女儿。
  柳凝心思纷繁,提着裙角,她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只是顺着道漫无目的地往下走。
  转过一个街角,却险些撞上人,柳凝见眼前的深蓝色衣襟有些眼熟,抬头看了一眼。
  是柳重明。
  她不知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但见他目光沉沉望着她,心里很快明白,这并不是巧遇。
  真烦。
  为什么一个个的,都不能让她静一静?
  “……大哥。”
  柳凝低头轻轻唤了一声,手悄悄地缩回袖口。
  她先前忘记把手里的碎瓷片丢掉,刚刚心态紧绷,一直抓在手心里,割出了伤痕。
  若是被柳重明看到,难免又生出事端。
  可衣袖边的血迹却掩饰不去,柳重明眉头一沉,握住她的手腕抬起,将她的手心扳开。
  “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小心弄的。”柳凝若无其事地笑笑,“弄碎了杯子,本来想将这碎片丢掉,谁知却不慎割伤了自己的手,我这就——”
  她没说完,话被他沉声打断。
  “别骗我了。”柳重明凝望着她,半晌叹了口气,神色复杂,“你……被他欺负了?”
  柳凝悚然一惊,骇浪掀过心头,怔怔然说不出话来。
  她和景溯的事……被他发现了?
  柳凝沉默了好一会儿,对上柳重明晦暗不明的双眼,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在说谁?”
 
 
第32章 他知道了?
  柳凝原本还指望着, 柳重明说的是卫临修。
  可是他直直地盯着她,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
  “我……看到你们一起从后门出来,去了戏楼。”
  柳重明神色晦暗, 他之前在宴席上醉了酒, 冒犯了柳凝,后来清醒过来, 想找到她道歉。
  谁知却正好瞧见她出了后门,与景溯相会。
  她虽然当时带了面纱, 他却还是能根据身形辨认出来。
  柳重明一路远远跟着, 发现他们进了戏楼……再后来, 她跌跌撞撞跑出来, 遇见了他。
  柳凝听到他这么说,心头原本存着一丝侥幸, 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指尖冰冷麻木。
  千瞒万瞒,可她和景溯的事情,还是被人发现了。
  柳重明也打算威胁她么?
  雨似乎越下越大, 落在柳凝的身上发间,她笑了笑, 双眼一派淡漠。
  柳重明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像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终目光落到她手上的伤口, 叹息一声。
  “先走吧。”
  他说着拉着她的手, 就近到了一家酒馆, 包了间雅座, 屋里只有他们两人。
  柳重明让柳凝在桌边坐下:“我先帮你把伤口处理一下。”
  碎瓷片早就被柳凝扔掉了,但手里的伤口还在渗血。
  她看到柳重明从怀里拿出药粉,熟练地洒在她伤口处, 药粉接触到破损处的瞬间,火烧火燎地刺痛起来,柳凝疼得颤了颤指尖。
  不过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柳重明把药纱一层一层缠在她的伤口上,手法娴熟。
  “没想到大哥还随身携带着伤药。”
  她记忆里的柳重明,总是拿着书卷,手是文人墨客特有的纤细修长,如今却沾染上了沙场剑戟的粗粝。
  “在军营里习惯了。”柳重明固定好药纱,抬头,“刀剑无眼,在外面受了伤总得会自己处置。”
  听上去他像是受过不少伤。
  值得么?
  柳凝没有问,柳重明的选择有没有意义,不该由她来判断,也与她无关。
  她更在乎另一件事。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敲打在窗框上,沾湿了窗格间的竹篾纸,柳凝捧着温热的茶杯,默不作声间,听到柳重明开口。
  “你怎么会招惹上他?”他终于问到了景溯,“他……逼你的?”
  柳凝没说话,只是先抿了口茶,才淡淡道:“如果是,大哥会替我杀了他么?”
  柳重明愣了片刻,眼神里露出一丝颓然,静默不语。
  他做不到。
  柳凝微微一笑,她早就料想如此。
  她很早以前就知道柳重明对她有意,也很早就明白,他的那份情感并不是爱——只是过度的保护欲。
  他好像很希望能一直保护她。
  可惜力量有限,当初不能阻止她嫁给卫临修,如今也无法帮助她摆脱景溯。
  他什么都做不到,却偏生将这份情感转移到她身上,好像对她多么情深执着似的。
  柳重明真正愤怒不甘的,只是他本身而已,这是她一早就看明白的事实。
  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个柔弱的、需要被保护的对象——可惜柳凝不是,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能安排好一切,并不需要谁的怜悯或是保护。
  连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都不明白,喜欢的只是虚妄的幻象而已。
  “噗,我说笑的。”柳凝轻轻松松地笑了笑,“大哥不必露出这样的表情……我与太子殿下只是发生了些误会,不必担心。”
  柳重明盯着她,知道这事没这么简单,斟酌片刻,还想开口再问,却听柳凝冷声道:
  “这件事我不想多说,大哥不必再问……本来跟你也没什么关系。”
  她这样的语气,柳重明心中一痛,但又想起自己却也无能为力帮她,唯一能做的便是顺着她的心意不再多问。
  他垂下眼,末了叹息一声:“卫临修知道这件事么?”
  “你不说,他就不会知道。”柳凝弯了弯唇,轻笑一声,“……大哥会告诉他么?”
  柳重明看着她唇畔的笑意,第一次觉得有些陌生。
  他一直以为她柔弱内敛,孤苦无依,只能等着他来保护……可柳凝此时坐在他对面静静微笑,却好像离他很遥远,看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柳重明沉默,头一次他觉得,他可能从来没有认识过她。
  窗外雨声渐渐小了下去,似乎终于消停下来,柳凝喝完杯子里的茶水,缓缓起身。
  她心态已经完全缓和下来,唇边挂着温柔恬淡的笑意:“走么?”
  “去哪儿?”柳重明一怔。
  “我暂时还不想回府。”柳凝说,“随便去哪儿都行。”
  她慢慢出了门,走到街市上,此时天气已晴朗起来,夕阳斜照在潮湿的青石板路面上,漫射着清浅的余晖。
  柳凝沿街而行,柳重明跟在她身后。
  她在江州待了十来年,对这里的大街小巷也还算熟悉,轻车熟路地穿过几条窄巷,最终在一家陈旧的皮影馆前停下了脚步。
  “这么多年,没想到这家还开着。”
  柳凝似乎有些感慨,这皮影馆地方偏僻,她只有小时候来过,渐渐长大以后,忙于各项事务,也就没有到这里来过。
  当时是柳重明带她来的。
  如果能撇开其他感情,其实他是一个不错的兄长。
  柳凝走了进去,皮影馆里冷冷清清,没什么人,她便和柳重明在最前头坐下,正对着影幕,随便点了一支来看。
  皮影只为他们两人而演,暗室里灯光全聚焦在影幕上,一只小狐狸的影子慢慢出现在上面。
  柳凝看过这个故事,讲的是狐妖化人报仇的故事,这里的几支戏中,她小时候最喜欢这个,也最遗憾这个。
  狐妖修炼成人形后,接近从前一个个仇人,将他们在睡梦中杀死,它报了仇,可最终却也因此受了天罚,不入轮回,不得超生。
  她喜欢这个快意恩仇的狐狸,也羡慕大仇得报的人生,唯独对结局不满意。
  但柳重明却不喜欢这个故事,他觉得这个故事是在劝人放下仇恨,弃恶扬善,如此结局,纯粹是狐狸咎由自取。
  柳凝看着白幕上的影子晃动着,又侧眼瞧了一眼柳重明,他神色沉重,似乎心不在焉。
  她知道他还在想她与景溯的事,他帮不了她,恐怕正在自我厌弃。
  其实没必要。
  一开始的确是景溯勉强她,但后来他们的关系就很难再这样定义了……大概算是景溯禁锢着她,她却也欲拒还迎,心怀鬼胎地想要反过来利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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