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人之美——织梦姬
时间:2021-03-27 09:12:14

  景溯不由得一怔,她在他面前,几乎不曾主动提起自己的过去。
  “瑟是父亲教的,可惜我当时还小,只会了些皮毛。”柳凝继续回忆着,“萧家覆亡后,我便几乎未再碰过,直到住进了这里,才重新捡起来……若是弹得不好,殿下勿怪。”
  “这曲子,你只弹给孤听过?”
  柳凝点点头:“独一无二的东西,才配得起殿下。”
  景溯不想被她的花言巧语迷惑,但神色还是情不自禁地缓和下来:“这支曲子,可是有什么故事在里面?”
  “有,是一个神话故事。”
  “天界司掌琴瑟的素女下界,动了凡心,与一男子结缘厮守……然而这违反了天界条律,两人最终被天帝分开,永生永世不能再见。”
  “素女知天命难违,便请求天帝让她见那男子最后一面。她化形为一只羽鹤,嘴里衔了旧日初见时的花枝,交到男子手上,并遗落下一根洁白的鹤羽。”
  柳凝讲到这里,便停下,景溯却正听到入神处:“然后呢?结局是喜是悲?”
  “没有结局。”柳凝眼里盈着丝丝笑意,“这故事是我编的……哄殿下开心而已。”
  景溯愣,随即微沉了脸:“你……放肆。”
  他的斥责并没有什么力道,更像是被她戏耍后的恼羞成怒。景溯不虞地甩了甩袖子,却被柳凝牵扯住。
  “谁叫殿下非要觉得这曲子里有什么故事?我只好现编一个。”她柔柔地望着他,“其实我觉得这故事还不错,你……不喜欢么?”
  “这故事没头没尾的,谁会喜欢。”
  “结尾无非就是皆大欢喜么。”柳凝说,“比如天帝被他们的深情所打动,废除了禁令,两人最终结为夫妻白头偕老……戏本传说的结局,大多都是这样,想想也知道。”
  “假。”景溯淡淡道,“帝王无情,天帝又怎么会被轻易打动。”
  “是啊。”柳凝从善如流地点头,“我本来就不擅长编故事,不如殿下来将这结尾续上。”
  “……”
  这种荒诞诡异的故事,他也不知该如何续下去。
  正语塞时,忽然见素茵进了屋,说琼玉公主造访朝暮居,指明要见柳凝。
  景溯不禁皱起了眉:“她来干什么?”
  他似乎是想起了上回琼玉私下劫走柳凝之事,面色不善:“让她回去。”
  “等一下。”柳凝挽住景溯的手臂,“殿下,我想见她。”
  “你见她做什么?”景溯问,随后眸中闪过一丝阴霾,“你要问卫临修的事?”
  “……不是。”
  “不用遮掩。”他冷冷道,“孤不会拦着你,去吧,和琼玉见上一面,正好替孤问候一下……卫二公子对宫廷内侍的生活,可还习惯。”
  景溯拂袖而去,柳凝叹了口气,他每每提到卫临修,就是这副样子。
  琼玉偏偏在这个时候过来,原先好好的气氛,倒是让她给搅和了。
  她轻轻抚摸着古瑟丝弦,直到“嗒嗒”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一个身披锦毛裘衣的少女,快步走了进来。
  琼玉走的很急。
  她进了屋,一眼便看到柳凝,也不迟疑,直接上前一步。
  “你躲在这儿,倒是挺逍遥的。”琼玉冷笑一声,“柳凝,我有话问你。”
  “正好。”柳凝站起身,正色道,“我也有话要对公主说。”
 
 
第77章 这样不累么?
  景溯从雪霁院离开后, 本要回宫,但最后还是没有走。
  他在不远处的一座凉亭里,背靠着亭柱, 望着眼前那栋双层楼阁。
  等了一会儿, 便看到琼玉从雪霁院出来,路过亭边, 景溯将她叫住。
  “琼玉。”
  “……三哥哥。”
  琼玉在这里看到景溯,并不意外。她知道他们的事, 也不曾对外人说起, 因为景溯会用卫临修的性命来威胁于她。
  “你和她说了什么?”景溯转了转食指上的玉扳指, “关于卫临修的?”
  琼玉低下头, 没有否认。
  “她说了什么?”
  “她问了问卫临修的近况。”琼玉说,“然后把卫临修的喜好、习惯……事无巨细地告诉了我。”
  事无巨细?
  景溯目光冷下来, 他差点忘了,卫临修曾经是她的夫君,卫临修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她从来都是记挂在心里,分毫不差。
  “她还说了别的么?”
  琼玉沉默片刻, 摇摇头:“……没有了。”
  “琼玉。”景溯说, “以后, 不要再自作主张到这里来。”
  他语气里带着一丝威压, 琼玉看了他一眼, 垂下头:“我没有把她怎么样, 来找她说说话也不行么?”
  “不行。”
  “你就打算这样, 让她一辈子困在这里,不见外人么?”琼玉问,“这样对她真的合适么?三哥你既然喜欢她, 就该……”
  “你在胡说什么。”景溯打断了她的话,轻笑一声,“你管好卫临修便是,不要——插手孤的事情。”
  琼玉听他语气不善,便收回了后面未出口的话。
  她不喜欢柳凝,但在这件事上,她却还是希望景溯能放柳凝离开……一辈子被困在这里,无名无分,不见外人,实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景溯见她面色有异,警告道:“你若要妨碍这件事,休怪孤不念兄妹之情。”
  “……知道了。”琼玉低声应了。
  “走吧,回宫。”
  “三哥不留在这里?”
  “不了。”景溯说。
  他本来确实想再看柳凝一眼,但与琼玉说完话后,又不那么想见她了……若她此时在想着卫临修,他过去,那便是自取其辱。
  琼玉迈出朝暮居的大门,回头望了眼那栋小楼,双唇轻轻抿起,最后不动声色地离开。
  柳凝站在二楼,凭栏而立,目光落在宅邸外缓缓驶离的马车,直到彻底看不见时,才收了回来。
  景溯又走了。
  下回再见到他,又是什么时候呢?
  柳凝坐回锦榻上,古瑟重新置于膝头,她凝神不语,将先前弹给景溯的那支羽鹤衔花曲,又不疾不徐地弹了一遍。
  景溯近来对她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变……但朝暮居外的防卫并未撤下,她也依旧不能外出,只能日复一日地待在这里。
  天气愈发寒冷,三九一过,便入了腊月,纷纷扬扬下了一场雪。
  这是入冬后的第一场雪,今年的雪来得比往年略晚,柳凝看着雪如轻絮般落下,无声地覆在亭台楼阁的玉瓦之上,檐角边缀着的铃铛,也被雪色掩盖起来。
  阿嫣看到下雪,似乎有些兴奋,穿着珊瑚红色的锦衣小袄,在雪地里滚起了小雪球。柳凝看着她玩了一会儿,然后也在她身边蹲下,将拳头大的雪球上下叠起,用红豆当作眼睛、枯枝当作双手,搭成了一只小巧可爱的雪人。
  阿嫣爱不释手,眼里满是亮晶晶的喜悦,柳凝也忍不住逸出笑意,摸了摸她发上的两只丸子。
  不远处一阵“沙沙”的踏雪声传来,打断了这温馨的场景。
  柳凝看到深色的蛟纹靴,在平整的雪地上踩出一连串脚印,目光慢慢往上,看到景溯青衣玉带,踏雪来到她的面前。
  他肩头罩着一件水貂裘,鸦青色的绒毛簇在他的颈间下颌处,衬得他面如冠玉,一双眼睛微微垂下,与柳凝的视线对上。
  景溯命婢女将阿嫣带走后,朝柳凝走近一步。
  柳凝站起身,随手扫落斗篷上的雪:“殿下怎么来了?”
  “今天是腊月初二。”景溯说,“你过生辰,是不是?”
  柳凝一怔,随后笑了笑:“好像是今天来着。”
  过生辰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自从家祸之后,生辰对柳凝来说便是可有可无:柳家虽收养了她,但总归亲疏有别;而嫁进卫府后,由仇人为她庆生的滋味,更是一言难尽。
  她差点忘了自己的生辰……没想到景溯却记得。
  “谢谢殿下还记挂着。”
  “孤也不是刻意记住的。”景溯移开了目光,“只是偶然听人说起,这才过来瞧一眼罢了。”
  他轻描淡写,柳凝却知实则他是言不由衷,却也不戳破,只是微微一笑,指了指不远处的临湖水榭:“我们去那里坐一会儿吧。”
  水榭三面环湖,湖面上漂浮着一层薄薄的冰,阑干上亦是积了雪,柳凝与景溯坐在石桌边,桌上摆着一只红泥火炉,炉芯燃着小火苗,正温着一壶杏花酿。
  杏花酿是淡酒,不醉人,柳凝倒了一杯饮下。
  她饮了一盏酒后,脸边很快泛起桃花色,淡淡的,景溯见状,伸出手指,对她比了个“三”。
  “只准喝三杯。”
  “殿下真是严格。”柳凝低低地笑了一声,“今天可是我生辰,难得高兴。”
  “也就是看在你生辰的份上,否则一杯都不行。”景溯睨了她一眼,“你很高兴么?”
  “嗯。”柳凝点点头,又饮下一杯,“其实过生辰什么的,倒是无所谓……我高兴,是因为殿下来了。”
  景溯:“……”
  他看着她巧笑嫣然,略微恍神,但很快将心收回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样谄媚的话,你还是省省吧。”景溯说,“光凭这,是打动不了孤的。”
  “这可是真话。”柳凝弯起唇,温柔地看着他,“你找不到比这更真的了。”
  十数年来,这个生辰她最高兴。卫家已倒,不必虚与委蛇,不必强颜欢笑,憎恨厌恶的人都不在眼前。
  至于身边这个男人……她不知道自己对他算不算喜欢。
  但一定是不讨厌的。
  他知道她的过去,见证了她对卫家的复仇,陪伴她到了现在——没有人还会像景溯这样了解她,也没有人会像景溯这样,用心记挂着她的生辰日。
  柳凝看着他的侧脸,有一种他们认识了很久的感觉,然而事实上,距他们初识,只过了不到一年的时间。
  多么奇妙。
  景溯只许她饮三杯,她把最后一杯喝完,玉盏倒扣在桌上,头偏了偏,发间簪着的环佩步摇轻撞,叮咚作响。
  “殿下……”饮了酒后,柳凝的声音微哑,“殿下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么?”
  景溯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你的本名?”
  “不错,‘柳凝’二字,本不是我的名字。”她说,“我其实叫……”
  她凑近了他耳边,压低了声音,景溯听到她轻轻说了三个字,神色微动,似乎有些怔忡,片刻后又恢复了平静。
  “很好听的名字。”他说,“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我降生之时,也如今天一样,下了冬天里的第一场雪。”
  柳凝神情悠远,轻声回忆着,“曾听母亲说,我出生那日,父亲很是高兴,信手画了一幅寒梅雪景图,并提笔写下‘新雪初降,琴瑟和鸣’,纪念我的出生,也纪念他们举案齐眉……后来,便从这句话中取出两字,作为我的名字。”
  “原来如此。”景溯说,“你的父母感情一定很好。”
  “是的。”
  柳凝对幼年之事,记住的不多,但仅凭微末的印象也知道,她的父母,是一对极恩爱的夫妇,郎才女貌,情深意笃。
  “他们本该终生相爱,白头偕老。”柳凝轻叹,“可惜最终被奸人所害。”
  “但如今,你已报完了仇。”景溯把玩着手里的酒盏,“卫家除了卫临修,其他人都死绝了……你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
  报完了仇?
  柳凝还不太确定,她原本也以为,卫家覆灭,报仇的事也就一了百了……然而,事情却好像还没有结束。
  就像一棵枯死的树,卫家只是在地面之上露出的树干,而地下还缠绕着错综复杂的根系,十三年前的旧事,到如今变得扑朔迷离……未查明的真相、卫穆口中的幕后之人,还等着她去查清楚。
  “以后要做什么,我还没有想好。”柳凝微笑,“不过左右我也离不开这里,以后,便长伴于殿下身边,为殿下活下去好了。”
  景溯怔了怔,半晌,伸出手,落在她的发间。
  “孤不要你这样。”他缓缓道,“孤不想看见你为了别人而活,或是为了过去而活着……你不觉得这样很累么。”
  “阿凝,你该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本心而活着。”
  他好像有很久没这么唤过她,而语气,也是难得的认真与温和。
  柳凝原本不过是编话哄骗他,此时却怔怔的,思考仿佛停滞,脑子里仿佛也下了一场大雪,空茫茫一片白。
  不知何时他们彼此相拥。
  耳边是簌簌雪落声,她头埋在他身上柔软的貂裘毛里,感受着他怀里的温热,闭上了双眼。
  原本准备好的无数谎话,此时,竟一句也说不出来。
 
 
第78章 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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