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寥记2——僵尸嬷嬷
时间:2021-03-28 09:34:47

  御史翻出另一份供词:“你的小女儿楚君媚说,去年,霍康为她开了间银铺,可方才你却说,那间银铺是霍康用你们的钱开的,这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楚君媚不知道他一直找你们要钱吗?”
  楚太太闻言重重叹气:“她知道的,可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脑子不清楚,喜欢营造一些不切实际的幻象,宁愿相信霍康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太喜欢她。霍康也一样,他必定将自己描述成清清白白的痴情郎吧?其实他爱的是钱,对君媚只是不甘心和占有欲在作祟,这些年轻男女总需要情情爱爱装点自己,否则就像白活似的。但事实上根本没人那么爱她,他也没那么爱别人。”
  御史听得头疼,摆手道:“行了,你暂且退下,来人,带楚烟箩上堂!”
 
 
第31章 
  没想到楚太太对君媚和霍康之间的纠葛竟有如此看法, 宋敏不禁轻叹:“何止年轻男女如此,中年人也需要情爱装点, 这个与年龄无关,是性格问题。”
  意儿道:“咱们以前办过一桩家产纠纷案,那对夫妇四五十岁,妻子与他人有染,被丈夫发现,给打了一顿,亲戚劝他们和离, 男方不肯,女方也黏黏糊糊的,认为他是因为太喜欢自己,所以才死活不愿意与她分开。”
  阿照接话:“结果那男的只是舍不得钱, 他比女方小好几岁,吃住都靠她,被戴了绿帽子以后, 仿佛占了天大的理, 半年内对他妻子几次动手,把最低劣的一面全暴露出来,女方被打得受不了了才终于告上衙门,那男的还想分走大部分家产,不断上诉, 可难缠了。”
  说话间烟箩被带上公堂听审,接着是君媚,她们姐妹二人的供词与楚太太一致,咬定霍康是杀害楚老爷的凶手,至于喜鹊, 除了从那支遗留在现场的金步摇判断凶手为霍康,别的她们一无所知。
  “你为何把你姐夫和姐姐的定情物送给霍康?”御史问君媚。
  “我没有那么多现银子,正好那步摇在手边,所以就给他了。”君媚面露厌恶之色:“这两年我被他缠得透不过气,虚与委蛇够了,做梦都想甩干净,昨日我跟他把话说开,让他死了那条心,别做梦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瞧瞧他算什么东西。”君媚一口气骂完:“接着我便拿金步摇打发他,叫他赶紧滚,别在府里坏我好事。”
  “你把步摇给他时,有人看见吗?”
  “没有。”
  御史便传霍康上来,让他们对簿公堂,意儿等人也现身旁听。
  两桩命案,两条人命,认了便是死罪,双方心知肚明,于是各执一词,唇枪舌剑,嘴巴如炮仗般轰鸣,火花四溅。
  君媚得知霍康整夜躲在自己床下,险些当场作呕,惊恐地指着他:“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疯子!真叫人恶心!你应该去死!”
  霍康睨着她,笑得阴沉:“好哇,枉我对你掏心挖肺那么多年,你竟然想让我死,你们这一家子都是蛇蝎心肠烂货!见了有权有势的男人便往上贴,春香楼的婊子都不如你们下贱!”
  楚太太骂道:“姓霍的,你拿着我们钱吃喝嫖赌,在外边充大爷,你算个什么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王八相,头顶长疮脚底化脓,烂透你了!”
  御史连拍两下惊堂木:“肃静!休要聒噪!”
  但霍康已被激怒,面容扭曲,眼里放出怨毒的光,先是盯住君媚:“我昨晚就想弄死你。”若非她忽然惊醒,把丫鬟们叫进房里,打断了他的杀机。
  “还有你们。”霍康转而望向楚太太和烟箩,她们厌恶的神情愈发刺激了他:“贱女人,都去死吧!”
  一语未了,他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小刀,狰狞地扑向母女三人,这是早上离开芷蘅院时,顺手从桌上拿的,他早做好同归于尽的打算。
  “阿照!”
  意儿刚喊出声,阿照脚下无尘,神行飞腿,如风驰电掣般闪到霍康面前,踢掉他手中的凶器,再反身一个后摆,两下将他制伏。
  御史大惊失色,当即传令:“将嫌犯拿下!”
  皂隶们蜂拥而上,钳住霍康的胳膊,把他死死按在地上。
  “胆敢在公堂行凶,给我拉到院子里重重的打!”御史说着,扔出四支红头签,命衙役用刑。
  “我弄死你们!”霍康的咆哮随着杖刑的加重,很快变成惨叫。
  楚家母女三个惊恐万状,抱做一团。
  一边打,御史一边问:“赵府婢女喜鹊是否被你所杀?”
  “别打、别打了、大人饶命啊!”
  “楚丹青之死是不是你干的,快说!”
  霍康哭天喊地,不停地求饶,但就是不招。
  御史又拔下两支红签:“再打二十大板!”
  意儿急忙阻止:“大人,不可刑讯逼供!”
  御史极为强势:“本官办案,不许外人插手,赵大人莫要干涉本县政务。”
  赵庭梧拉住她,压低声音:“意儿,切勿鲁莽,《大周律》允许对命盗重犯用刑,你不可以妨碍御史行使他的权力。”
  “可是重刑之下必多冤狱!”
  赵庭梧蹙眉:“难道你同情霍康?他杀害喜鹊不是你认定的吗?”
  “我不同情他,那是两码事。”意儿冷道:“如果我的推测是错的呢?如果今日换做另一个人,而那个人真的被冤呢?我们审案不能依赖拷讯,也不能只重口供!”
  赵庭梧道:“此处不是你掌印的地方,总之你不要随便插手!”
  正当此时,负责用刑的差人上前回禀:“大人,嫌犯招了。”
  “带上堂来。”
  “是。”
  霍康本就是个软骨头,哪里扛得住这酷刑折磨,不过几十下板子,皮开肉绽,如针挑刀割一般,他惨叫不跌,涕泪纵横,眼下只能告饶:“大人别打了,我招便是,那丫鬟的确是我杀的,金步摇也是我故意留在现场,我不想让楚君媚舒舒服服的去京城,我要让她们身败名裂!可楚老爷之死与我无关,我只是帮忙埋尸而已,杀他的人是楚烟箩!请大人明察!”
  一嗓子嚎完,霍康竟然痛晕过去。
  御史转向瑟瑟发抖的楚家三母女,只见烟箩浑身僵硬,白着脸厉声道:“大人,他死到临头还想陷害我!”
  御史道:“他已经承认自己杀害喜鹊,死罪难逃,这种时候,没有必要推脱其他罪行。”
  “不,正是因为他怎么都得死,所以才要拉我垫背!”
  “是吗?”御史看出她们的承受力正在逼向底线,而他的审问的手段不只有肉体上的刑罚,更有心理上的。
  “现在我要你们当着死者的面再陈述一遍,他是怎么死的。”
  意儿万万没有想到,御史竟让人把楚老爷的尸骨抬上公堂,赫然摆在母女三人面前。
  君媚和烟箩惊恐大叫,瘫倒在地。
  楚太太濒临崩溃。
  御史道:“你们看看他的头颅,左后方被重力击打过,是谁打的?”
  “……”
  “你们方才说,楚丹青是被霍康扣住脑袋撞击床榻而死,可我们在尸体周围挖到了一只碎花瓶,而且碎片上还有血迹,这又算怎么回事?”
  “……”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不从实招来,难道想让本官上刑具吗?”
  “不、我招、我招!”楚太太的精神备受摧残,不堪忍受,声泪俱下:“是我干的,是我用花瓶砸碎他的头,把他砸死了!”
  “娘!”
  楚太太极重地握了握两个女儿的手腕,然后松开,朝御史叩首:“民妇招了,当日,我眼看着他对烟箩恶语相加,爹不像爹,人不像人,我受够了,抄起瓶子往他后脑勺砸下去……当场人就死了,烟箩和君媚曾劝我自首,但我不肯,而且以死相逼,让她们替我隐瞒……都是我!”
  御史默了会儿:“可霍康说,楚丹青乃楚烟箩所杀。”
  “没有!案发时他根本不在,知道个屁!”楚太太双目噙泪,斩钉截铁:“这两年来,霍康每次要钱都找烟箩,为此两人发生过许多争执,他恨烟箩,恨得最毒,所以丧心病狂的诬陷她!大人切莫被小人蛊惑,烟箩一个小女子,怎么可能下得了手杀她爹啊!”
  御史沉声问:“楚烟箩,你母亲的话属实吗?”
  此时此刻,她仿佛一只悬丝傀儡,失去牵扯,颓然垂立,脑中嗡嗡直鸣。
  自从父亲的尸骨被抬上来,她就已经被击溃,眼前不断回闪着当日的画面,阴霾天,将雨未雨,楚宅散发着令人厌恶的腐朽之气,当她得知赵玺给的银子又被父亲拿去赌光,气得险些昏死过去。
  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爹呢?烟箩不止一次的想,她好不容易离开这个家,为什么还是无法彻底摆脱,还是被缠得透不过气?
  “赵玺是我的女婿,他们赵家那么有钱,这几个银子算什么?当做孝敬给我的,不行吗?”
  烟箩当时想:父亲怎么不去死呢?他怎么还不死呢?
  “你不好意思开口,我这个做岳丈的亲自见见他。”楚丹青说:“我把女儿养这么大,嫁给他赵玺,还给他生了个儿子,赵家的钱日后也是我孙子的,一家人,算得清吗?”
  烟箩浑身发抖,一颗心好似要从喉咙呕出来,她不允许这个厚颜无耻的祸害去纠缠赵玺,不许、不行。
  所以想也没想的,她抓起花瓶砸向父亲的头。
  五彩瓷片碎了满地,他像一头老狗似的倒在地上,呼吸和脉搏渐渐消失,一动也不动。
  终于死了,终于。
  “楚烟箩。”
  御史森冷的语气将她拉回公堂。
  “你父亲是被你母亲杀害的吗?”
  她目光落在母亲垮下来的肩背,如同断井颓垣,而瘫坐在尸骨前的君媚早已魂不附体,几近昏厥。
  “啪!”
  惊堂木拍落:“回答本官!”
  烟箩垂下眼皮,双手攥拳,因为过分用力而不断发颤。
  “是的。”她听见自己冷静得病态的声音:“是我娘杀的。”
  “当时我吓傻了,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她是我娘,我得听她的,君媚也一样。”
  “父亲死了便罢,我和妹妹不能再失去母亲。”
  “她犯下杀夫的罪,都是为了我。”
  “还请大人开恩,酌、情……轻、判!”
  说完,烟箩缓缓叩首,额头抵着地面,眼泪无声滚落,砸成碎裂的花纹,她的心死了大半。
  意儿屏息看着这一切,胸口跳得很沉。
  御史面无表情,暗自沉默良久,随后命人将霍康和楚太太分别关入牢房,至于烟箩和君媚,因“亲亲相隐不论罪”的原则,也就放她们回去罢了。
  时已黄昏,赵府早派了几辆车子候在外头,众人走出县衙大门。君媚站住脚,僵硬地转过身,嘴唇发抖,她盯住烟箩,用力看着,然后扬手狠狠打了她一记耳光。
  赵玺身子动了动,但没有吭声。
  意儿上前握住兄长的胳膊,虚扶着他。
  君媚两眼一翻,往后栽倒。
  赵庭梧把她接住,送上马车。
  在周遭看客的议论里,这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
 
 
第32章 
  掌灯时分, 天色暗下去,赵府深宅噤若寒蝉, 到了用饭的时辰,各房各院的人安静待在自己的住处,能不出来就不出来。
  意儿在书房向父亲和二叔、三叔回禀这两桩公案,赵掩松握着水烟壶,长久的屏息沉默,面色沉重。
  二叔眉头紧蹙,直摇头:“这可如何是好?”
  三叔问:“意儿, 依你看,亲家太太会怎么个判法?”
  她缓慢深吸一口气:“以前我在姑妈身边,见过一起杀夫案,死者酗酒, 长年打骂妻女和岳丈,并且四处借债,案发后, 罪犯主动投案, 上百村民签请愿书为她求情,加上家属谅解,最后刑部判了七年徒刑。而楚太太……杀人后埋尸两年,故意隐瞒罪行,还有嫁祸给霍康的意图, 可能会判得重些。”
  “这……”
  虽然近日府内上下对楚氏母女颇有微词,但究竟有亲戚的情分在,诸位更不忍心看她深陷牢狱而放任不管。
  “说到底,都怪楚丹青那个恶贼,只要上了赌桌的都不是好东西, 敲骨吸髓,害苦了身边的人。”
  “可不是,那烟箩原先难道不是好孩子?活活的被她父母拖累,竟然挪用府里这么多钱,与盗贼何异?我真看错她了!”
  二叔又道:“你们说,亲家太太平日里娇生惯养的,连虫子都不敢踩,她怎么敢杀人?”
  意儿低头抿了抿嘴,岔开话题道:“请父亲和两位叔叔放心,无论如何,我会写一份求情的奏本递上去,请君父法外开恩。”
  赵掩松点头:“如此甚好,到底是一家子,该尽力的都得尽力去帮,不管用银子还是人情。”说完转头吩咐管家:“你去衙门仔细打点,给亲家奶奶送些衣食,今日只是初审,等判下来还要好长时间,别叫她在牢里受太多罪。另外,喜鹊的家人也需妥善安抚,好好一个丫头,来我们府里做工,没来由的被杀了,叫她父母如何受得住。”
  “是。”
  “老四这会儿在哪儿?”
  管家回:“四爷在芝兰斋。”
  赵掩松道:“意儿,把你四叔请来,楚太太的事,我们再从长计议。”
  闻言,她乖乖应下,提灯往芝兰斋去。
  赵庭梧此刻正在书房,四下点着几只灯,烛火昏黄,人影朦胧,他歪在椅子里,神情冷淡,还有些许厌倦。屋子里不知燃了什么香,氤氲袅袅,似龙涎,又似琥珀,清朗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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