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煞——她与灯
时间:2021-03-29 10:27:55

  忙道:“下官明白。官家那里…”
  程灵咳了一声,鼻腔中有些刺痒。
  “载荷。”
  帐后的载荷应了一声“在。”
  “询一询官家那边散了么,再问问魏夫人在何处。”
  载荷出去询过回来回话道:“官家那边还没散,郑婕妤在垂拱殿前侯着呢,至于魏夫人,今儿杨供奉在外面有差事,魏夫人在垂拱殿伺候。”
  “罢了,载荷,你去传掖庭的张令过来。”
  载荷有些踟蹰:“圣人娘娘,张令已经被下了职,如今掖庭令位置上的人是朱净。”
  “朱净?”
  程灵回想了一回这个名字,似在哪里听过。
  “这名听着…想不起来。”
  载荷鼻中笑了笑,“娘娘自然不知道,这个人是郑婕妤宫中的人,张令放到外头行宫以后,郑婉人给官家荐的,官家点过头了,内廷还来不及正式造册回娘娘的话。”
  程灵听载荷这样说,知道这个人用不得了。
  窗户一下子被雪风吹开,木框子铛的一声撞在粉墙上,程灵与李太医都是一惊,殿外的刘宪也听到了声音,转身向这边看过来。
  程灵偏头,“载荷,去请刘知都进来。”
  外头在下雪,刘宪进来也带了一身雪气儿。程灵不在正殿内坐,仍与李太医一道立在薰笼后面。
  程灵刻意没有去看刘宪的面容,侧面看着窗外支进来的一枝梅。
  “外面如何?”
  刘宪垂头道:“李大人应该比奴婢清楚。”
  李太医应了一声:“是,下官和其他太医一道看过来,碧澄姑娘是死于溺死,身上也没有外伤。”
  刘宪抬头:“没有外伤?”
  程灵道:“刘知都发现了什么吗?”
  刘宪看向程灵,“圣人娘娘,碧澄姑娘的手上有伤口。”
  李太医凝眉一想,忙道:“是,手上的伤下官等是真忽略了。”
  程灵道。“李大人,去看看。”
  “是。”
  载荷打起练字,李太医拱手,随载荷一道出去。
  二人出了殿门,程灵方缓缓吐出一口气,她的眼睛已经有些发酸了,自顾自地走到窗前一把禅椅上坐下。伸手去取茶盏。
  刘宪走上前去替过她的手。
  程灵便由着他,将身子往禅椅里窝。
  “你怎么看啊,刘知都。”
  刘宪弯腰将茶奉上,“她死了也好,在明面儿上,她是前朝太妃,又与官家从前有关联,暗面儿上,她背后是徐牧,如今死了,也干净。”
  程灵听着他客观无错地说着这些分析,心里却一阵一阵的发闷。
  “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查了?”
  刘宪抬起头,看向她。
  男女之间的对望,很少出现此时如他二人彼此之间的感觉,不能说是毫无触动,却终究被划开一道鸿沟,两个人看着彼此自持慎重的模样,猜着彼此心中所想,这种感觉,刘宪尚算好,程灵却无比地难受。
  “娘娘看事向来清明。”
  话音未落,程灵却笑出了声,“我清明?我不清明,她究竟是怎么死的,到底为什么会死,还有为什么会在她怀孕三个月身孕的时候一尸两命,我都不知道。”
  程灵的这席话说完,刘宪没有开口,他微躬着身子恭顺地站在那里,甚至连面色都不曾变。
  程灵低头,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心头却渐渐生出一丝痛苦。
  “我说她有身孕,你竟然毫不吃惊,看来,刘知都是知道其中曲折的啊。”
  “娘娘恕罪。”
  薰炉里的香要烧尽了,程灵觉得周围莫名弥漫开死亡腐臭的气息,她靠着椅背,“我不明白,你心中的事,你在筹谋的东西,为什么不能告诉我。整个大陈宫,千头万绪,我不是怕措手不及,我是怕我万一失误一次,会不小心害了你。”
  “我明白。”
  “你明白。可你还是那样的做派。自从寒衣节你病后,我几乎听不见关于你的任何消息,而你,虽然每日慧回办差都会与我对着,可我也听不见一句你的实在话。听说在朝廷和地方,从前跟着你的人要么是撤要么是贬,你已经快被魏钊给剥干净了……我在后宫听到这些,你知道我心里有多急吗?我不知道你是另有筹谋,还是全然不顾,我想问你…我…”
  再说下去,好像就要说出不成体统的话了。四周好像突然猛地涌出富贵精致的器物,那些只有皇家才能使用的龙云纹逐渐从器物上凸显出来,拼命的七窍里涌动。
  程灵突然就说不下去了,一时之间她甚至想要流泪,她恨眼前这个绝世无双又不露声色大人。哪怕作为女人的她已经把那只禁忌的手伸出去了,他依然站在佛海燃灯处,抬头静静地笑笑。
  这是要磨死人啊。
  “圣人娘娘,不论是奴婢也好,绣儿也好,甚至官家,我们都不愿您受到牵连。”
  “我们?”
  城灵咳了一声“怎么就有了'你们'和我的区分,那你们当我是什么,这个宫里可有可无,撑着一个皮囊的摆设吗?”
  刘宪也有些懊恼,他很少在人面前说错话,可对着程灵,这句话他一出口就已经后悔了。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程灵想要活得鲜活有情的欲望,然而他又比任何都难以开解她的苦与闷。
  好在程灵似乎并不想在这个事情上纠缠了。
  她站起身。
  “算了,你告诉我,应该如何处置。”话音刚落,外头李太医等着回话。
  程灵理了理袖口,又轻了一回嗓子。方命载荷领他进来。
  殿门一开一合之间,热气也已经散尽了。宫人们匆匆忙忙地进来添香添炭。帐外人影凌乱。
  “查看得如何了。”
  程灵开口问道。
  李太医答,“回圣人娘娘,正如刘知都所说,下官查看了碧澄的手掌,果真在左右手上都发现了一道贯穿整个手掌的伤痕。下官又将伤痕和太妃娘娘脖子上的伤痕做了一个比对,发现…是一样的。”
  程灵道:“一样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太医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刘宪,像是求证一般道:“刘知道怕是已经看出端倪了。”
  刘宪到也自在地接过这个话头,“李太医也觉得,太妃是死于身边人之手吗?”
  李太医点头,“是,那道伤口是一根麻绳勒出来的,那根麻绳,也在湖边寻到了,想来…”
  “所以现在,也是两两死无对证了?”
  “是…圣人娘娘。”
  程灵重新看向刘宪。
  心里有些疑惑。刘宪办事是如何地神鬼皆怕,她不是不知道,这件事情不明不白,又牵扯到殷茹和腹中的孩子,若是换在以往,刘宪一定不会放任此事,他如今的态度,也许只有一种可能…
  程灵不太愿意往下想。
  恰好内东门司过来安排后事的人也到了,正在外头请刘宪,说要请他去相看木头板子。
  刘宪对程灵拱了拱手,转过暖帐往外头去了。
  雪突然就晴了,甚至还漏出阳光来。银黄雪白交相辉映。
  殿外热闹的评看板子,殿内的宫人们沉默地擦拭着哪具美丽的躯体。程灵把自己追出去的目光收回来。落到手指上,手指却不自觉地越扣越紧。
  垂拱殿那边,此时倒是散了。
  殷绣送吏部的几位大人出来,中间有一着兵部的一名侍郎。魏钊今日在与他们谈论调遣顾盏军队的事。
  前几日,兵部侍郎汪星上了一道秘折子,魏钊对着这本折子看了一遍又一遍,一直迟迟未绝,今日才终于传召了他,谁想言辞问答,果然不甚流畅,着实不像能想出这种以兵制兵之技的人。
  魏钊心里泛了疑。此时关头,他刚刚借郑焱的手掐断了徐牧南方老巢的军费,就有人献上这样一个计策,看起来到当真能一举下了徐牧所有的人和力。实在有些巧。
  正掐鼻梁细致思量,却见郑婉人走近来。
  “无召,你怎么过来了。”
 
第58章 太平魁
  “圣人娘娘让妾来跟您回事。”
  说着, 她往殿中四下看了看, “官家, 魏夫人呢。”
  魏钊此时也不大想纠缠心中的疑惑,起身往外星。
  “有话就回。”
  “是,今儿早上慈安宫的人来回话, 说太妃娘娘薨了。”
  魏钊站住脚步,“怎么回事情。”
  郑弯人忙追了几步过去,“还不清楚,圣人娘娘已经过去了, 官家是否也要……”
  魏钊对殿外道:“魏夫人去哪里了?”
  外面的内官回道:“夫人送诸位大人去了。”
  魏钊犹豫了一时, “她回来以后……送她去慈安宫。”说完, 起步继续往外走, 郑婉人追道:“官家去什么地方。”
  “回福宁宫,郑妃, 太妃的身后事你与圣人一道参详, 魏夫人有什么要求, 都准。”
  说完,步履急快的出了垂拱殿。一路上也不停脚, 身后打伞的宫人几乎有些跟不上他。
  “杨嗣宜呢?”
  “回官家, 杨供奉今日不当职, 这会儿恐怕还没有进来,”
  魏钊站住脚步, 后面的人也跟着接连地踉跄, “官家……”
  魏钊没有说话, 此时,他的脑中有些乱。自从殷茹将怀孕的真相告诉他以后,魏钊并没有意图杀掉他,这种命若草芥,身为棋子的女人,就算没什么情感,拿捏在自己手里也是好的。如果要说到自杀,魏钊也觉得不大可能,那样一个心性的女人,一根绳子了结自己,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那究竟是谁,非要了结她。
  “刘宪今日在宫中吗?。”
  “在,这会儿应该在慈安宫。”
  魏钊抬手,捏了捏突然发疼发酸的左腕骨头,“传他过来。”
  “是。”
  …………
  刘宪从慈安宫过来,已近正午,还未中庭,就看见宫道上匆匆行过一行人,前面的是殷绣,后面跟着的都是垂拱殿前伺候的宫人。殷绣并没有看见刘宪,低垂着头,看不大清表情,后面跟着的两个人到是一脸忧心。
  刘宪没有马上走,在殿门前立了一会儿。
  沉默地看着那道青白色的影子,往宫墙的转角处去了。雪还在下,青白色的雪影再一次切割起眼前的那个人影,虽在冬季,时光却一如几年前,在福宁宫巨大的凤凰树冠之下,殷绣含笑站在那里,落下来的光,也在切割着她。
  那个时候,她还没有那种清晰的失去感。如今有了。
  然而,再看看眼前巍峨的福宁宫宫殿。他心里却又突然有些莫名地松快。
  “刘知都,快进去吧。官家还等着您呢。”
  “好。”
  福宁宫的正殿上,此时除了魏钊之外,一个人都没有。香炉里焚这龙涎香,寒冷风透过窗户的小隙轻轻撩开纱帐的一角。高大的博古架上落着一个黑漆漆的影子。
  魏钊并没有做什么姿态,一个人坐在殿侧的一方禅椅上,手边摆着钧窑的瓷器茶具,脚边放着一个红泥的小炉子,上面煮着滚水。
  “不用跪,你坐。”
  这句话的声音很轻。
  刘宪的影就落在魏钊的脚边。魏钊一面说话,一面看着那张影子,然后又抬起头,去看那落在对面博古架上的自己的影子。
  一个在地上,一个在金玉良言的书骨之上。
  一个被灰尘所蒙,一个被窗外的雪影关照。
  一个无欲无求,一个蓄势待发。
  但却有一个无比相似的轮廓。
  这是他们知道彼此身份之后,第一次认真地面对对方。
  刘宪并没有听他的话,仍是慢慢往他面前行去,影子一步一步被越踩越断。
  直到在魏钊的脚边弯折,折上他腿脚和膝盖,腰身,面目,甚至与他整个人重合。
  刘宪近在眼前。
  魏钊没有感觉到那种想象之中的压迫感,当年长春宫第一次面对他的自卑感也没有回来,甚至日日折磨他的愧疚感也不在,他心里突然静得很,只剩下一种莫名的隐痛。
  刘宪笑了笑,低身跪下来。
  习惯性的谦卑姿态,滴水不漏。
  “奴婢叩见官家。”
  魏钊将身子往后靠,与刘宪之间拉开一段距离。
  “刘知都,有的时候,朕都不明白,你究竟是真的顺从,还是习惯了现在这个姿态。”
  刘宪直起身子。
  “是习惯。”
  魏钊不想去接这个话,他心里十分矛盾,兄弟之间,两两相对,如果说得简单一点,凭他的心性,他似乎也可以将这个人从地上扶起来,拍去他膝上的灰尘,在亲手斟一盏茶。但是,他这个兄弟,其实也别扭地吓人。
  他好像不要名誉,不要身份和地位,不要金钱,甚至好像连爱情都无所求。
  在有了祖宗之后,他似乎真正成了一个无根的人。
  这样的人,不配他魏钊亲手来扶,也不配同他同桌对饮,甚至不配与他抢夺同一个女人。
  “慈安宫是何情况。”
  “回……”
  刘宪刚要开口,臂弯突然被一个力量架住,既而往上一提。
  “要回话也起来回!”
  刘宪身量与魏钊相差无几,却比他要清瘦一些,他索性没有去拒绝这个力道,借力站了起来。
  “太妃娘娘自缢而亡。”
  魏钊抬起,刘宪目光在地。
  “连你也只看出了这些?还是你下了手。”
  “奴婢岂敢,奴婢看出来的,也是官家此时应该看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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