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煞——她与灯
时间:2021-03-29 10:27:55

  “阿敏几个人,先生吩咐,他夜里回来得会比较晚,要姑娘不要等他。”
  “好,知道是为何事吗?”
  青灯道:“这个就不知道了,不过,我们私下听说,大陈遣来的迎亲使到了。今日已入王庭,也许,先生也是为这件事吧。”
  殷绣没有再问,低手放下窗上的帘子,穿过堂屋,走到了刘宪的书房里去了。
  刘宪的书房,平时是殷绣亲在整理打扫,如今,她上鸡足山去住了些日子,刘宪便亲自动手在收整,很多东西归置的位置都有了变动。殷绣取下想挂在门前的浮尘,一点一点去拂拭的博古架上的灰尘。
  又将罗在书案上的一堆字帖一一收整起来。
  刘宪在临蔡邕的字,在大陈宫中的时候,他偶尔也会写蔡邕的字,总是写完之后,就又烧了,殷绣问起过他为什么不留下一些笔墨来。
  他的回答却十分伤感。
  他说无子嗣寄语,且尚不配学名士风雅,留字传名,所以写来愉己,愉己过后,烧之了事。然而,自从来了大理,他却开始愿意将这些字收留下来了。殷绣随手翻看其中的一篇,却不是蔡邕的字,看起来却像是一张花木养护的手札页。
  殷绣看过第一行,突然想起后园中她种的荼蘼,忙推开后门走出去看。
  映入眼中的是一片雪白,荼蘼盛放,清冷的香气随风满袖,殷绣突然明白过来什么,心中有暖又酸的一疼。
  四月本就是云南多雨的季节,前几日一连下了很多日的大雨。她本以为,自己要错过这一季的花期了呢。
  “青灯。”
  “怎么了,殷姑娘。”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谁在护着这些花。”
  青灯愣了愣。没有开口。
  但她不说,殷绣也全部都明白过来了。
  “先生的风寒,是不是和这几日的雨有关。”
  青灯见她猜到,索性点头,“是啊,先生不让我们跟姑娘说这件事,这几日连着下大雨,先生生怕这些花被雨打败了,每回都是亲自牵着雨油布来护着的。”
  殷绣的眼睛有些发潮。陪在他身边的这一年,他的行动坐卧,饮食起居,都映在她的眼中,他是一个十分简朴的人,脱离大陈宫之后,夜里一碗凉水就可以醒神,早间一碗薄粥就可以充饥。甚至也关心起花草的生长。
  比起身在大陈宫中的时候,他把姿态放得更低了。
  “我知道了,你去吧。”
  “姑娘,要青灯帮您吗?”
  “不用了,剩不下什么活了,我想自己来。”
  青灯也不再坚持,应了一声好,转身往前面去了。
  手上的活计琐碎,时光被消磨的很快。
  不知不觉,天已经暗下来了。
  青灯在门外问她,要不要点灯,谁知道,话还没有说完,小园的门被人轻轻推开,院子里传来小侍的声音,“先生,您回来了。”
  殷绣走到窗前,却见刘宪正将马往院中的乌桕木上栓。他今日传了一身月白色的燕居服,头上束着白玉冠,骨节分明的手腕露在袖口处,腕上的玛瑙串儿辉映着熹微的灯光。
  他的动作十分认真,栓好后又去试了试绳结时候紧实。
  松手转头,看见了窗边的殷绣。
  他似乎有些疲倦,却还是柔和笑开,“你回来了?这么不早些安置啊。”
  说完这话,却忍不住咳了好几声。
  殷绣张了张口,却又忍住没有问他,转而道:“是啊,堆了很多活没有做完。”
  刘宪将身上的一件披风递给青灯,打帘走进书房。
  “用过晚膳了吗?”
  殷绣摇了摇头,“忘了。”
  刘宪笑了笑,“那我……咳咳……”
  他用手捂住口鼻,低头勉强抑制住喉咙里头的嗽意,“那我去给你煮碗面吧。”
  殷绣摇了摇头,“不用了。”
 
第90章 重相见
  刘宪走到书案后面坐下来, 殷绣的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过他, 刘宪有些不自在, 伸手取了一本书,却又放下。
  “你今日怎么了。”
  殷绣沏了一杯茶放他手边,“先生,荼蘼花, 很好看。”
  刘宪怔了怔。屈指摁了摁喉咙处,“后面的话就不要说了吧,绣儿。”
  “我明白。但我还是想谢谢你。甘草虽然能止咳,但我们在这潮湿的地境上,全凭着这些, 对身子是无益的,去年我酿过一些咸橘, 用嗡藏着,埋在那棵乌桕树下的, 明日拿出来启封,与你泡水喝吧。”
  刘宪的手指悄悄一握, “绣儿,我不是魏钊,你不用费这种心。”
  殷绣走到他身后, “我原以为,我真的可以偿还所有的亏欠,如今看来,有些东西是还不完的。”
  刘宪仰起头, 身旁的灯火映入他的眼中。“你回大陈去吧,我有的时候,恨害怕你说亏欠这两个字。因为,自从来到大理以后,我一直觉得,有所亏欠的那个人是我。”
  说完,他侧头望着立在身边的殷绣。
  “白庆年来了。”
  “什么?”
  “大陈的迎亲使。这几日,让我想一想,看看有没有机会,借着送月平公主入陈,送你回大陈。”
  殷绣蹲下身子,抬头看他道:“什么意思,你送我走,那你自己怎么办?徐牧不会放过我的。”
  刘宪抬起手,想要去帮她拂整耳边的碎发,可是手伸出去一半,又有些无奈地停住。
  灯下殷绣面容被博古架上的陈设物切割的支离破碎。好像一触碰,就会化成烟灰飞散开一样。
  “你放心,你若良心不安,而不得幸福,那我就算死了,也是个罪人。只要我真心替徐牧和洛辛谋划,他们,还不至于要我的性命。绣儿,我始终觉得,应该把你还给魏钊。哪怕我真的很贪恋,你在我身边的这一段时光。”
  “你的意思是,你当真要反陈了吗?”
  刘宪的手指,轻轻挽住她的碎发,避开肌肤的接触,细致地将碎发挽至她的耳后。
  “你若这样想,那就算是吧。只要把你交给魏钊,只要你能平顺,我不在意反陈的后果和结局。”
  殷绣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丝微妙又悲哀的意思。
  “不对,你的话没有说清楚,究竟什么意思。什么后果,什么结局。”
  刘宪低头,温柔地凝着她的眼睛。
  “魏钊时常会讲天道,将顺应天理,这些道理,我认。徐牧使乱臣,我是贼子,作茧自缚,你说,会是什么结局。也许我们都是磨刀的石头,最后要造出来的,是魏钊的自己的心中的那把刀罢了。”
  殷绣还想问什么,刘宪却闭上了眼睛,他似乎真的是疲惫至极,胸口缓慢的起伏着,喉咙里发出沙哑的气声。
  “对了,绣儿,白庆年明日想见见你。你带着青灯过去吧。看今日的天,明日多半要下雨,去时携伞,别忘了。”
  说完,他不愿意再开口,借着假眠,堵住了殷绣所有的话。
  次日辰时,白庆年遣过来接殷绣的人果然来了。殷绣梳洗停当之后,刘宪已经出园了,青灯挑着竹竿子,与几个小侍在院中晾衣,见殷绣从房中走出来,便停下手中的活道,“先生留了伞在门角里,请姑娘记着呢。”
  殷绣往门角看去,紫竹柄伞倚在爬满青苔的门角。门外停着一辆四角红尼的马车。
  青灯等人又续上了手上的活儿,园子里稀稀疏疏的响着,衣衫飘荡,散出皂角的香气,十分平实安宁,殷绣抬头望出去,又见远处果然渐渐飘来一团青色的云。
  他算准的事情,似乎从来都没有错过。
  殷绣不再细问刘宪的去处,从门前行过时,弯腰拿起了那把伞。
  白庆年在驿馆外的一处酒楼等她。
  大理的都城叫着云和,比起汴京城来说,并算不上繁华,但是,由于这两年大陈与大理关系交好,加上马上又有有联姻之举,因此边境上往来密切,云和城中也又很多大陈过来的客商,在城中开店置摊的做生意。
  白庆年所在的这座酒楼就是一个陈人所开。
  殷绣走上二楼时,白庆年已经喝了一巡茶了,他穿着一身常服,手上握着牛股折扇。一看就是陈人的打扮。他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见殷绣过来,方招手对她笑道:“魏夫人可算来了。”
  魏夫人这个称谓,她到是很久不曾听到过了。
  “在这个地方,您还是叫我绣姑娘吧,白大人。”
  说着,她弯腰行了一个大陈的宫廷之礼,仪态依旧滴水不漏。
  白庆年忙站起身来。“哟哟……这可不敢当,您知道的,我是官家的臣子,把夫人您啊,都是当半个主子在待的,快坐。”
  殷绣直起身,在他身边坐下来,白庆年这才跟着她一道坐下。
  白庆年有一年多没有见到这个女人了,除了粉黛比从前施的单薄些,她到是一点都没有变,面庞白皙,眉清目秀。
  一双纤细的手叩在茶案上,半截子露出的手腕上,仍然带着那只老玉镯子。
  “夫……不,绣姑娘这一年过得可还好。官家……官家真的十分挂念您啊。”
  殷绣点了点头,“劳您回禀官家,绣儿过得很好。官家呢……可大安。”
  “安安……”
  白庆年口中重复着这两个字,看起来却有些心虚。
  “这一年啊,官家肃清了朝廷,上月,还做了一件大事。绣姑娘,你还记得当年殷相的谋逆案吧。”
  殷绣一愣。
  白庆年放低了声音,“官家下了旨意,命刑部和吏部重新彻查当年的谋逆案,已经查明真相,一切都是当年冯太尉和冯皇后这些的诬陷,官家已经拟旨,要为姑娘和殷家一族平反了。”
  殷绣的手指微微有些发抖,已经太多年了,久到她几乎已经不敢再去想这件事情了。
  “您的话,可是真的?”
  白庆年道:“我怎么敢骗姑娘,您父亲葬骨之处,官家已经命人去拾骨了。你们殷家从前被查封的祖陵,以及位于城南边上的宅子,也将还给你们殷家。绣姑娘,官家说,你是殷家唯一的活着的人,这一切,他都替您留在汴京,等您日后回去,一并奉上。”
  殷绣喉咙有些哽塞,她闭上眼睛,缓和了一下内心的情绪,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大人一定替我谢官家的大恩,只是,殷绣已然不知,此生是否还可相见。”
  白庆年忙道:“绣姑娘大可不必如此,您与官家,情深义重,必有再见之时。”
  殷绣展颜笑了笑,“望如您吉言。”
  说完,她顿了顿,又道:“对了,这次您入大理替官家迎娶月平公主,大概会在大理停留多久。”
  白庆年道:“下个月初,就要起行。大陈宫已经打点好了一切,只等迎公主入宫了。”
  殷绣道:“如今,徐牧与大理的关联,朝廷可知道。”
  白庆年点头道:“自然不可能完全闭塞,朝廷上多多少少是听到了一些声音的。这几年,因为绣姑娘您身在这边,官家始终忌惮徐牧会对您不利,一直不敢在明面儿上治他的罪,不过朝廷的钱粮,已经几乎不会放到徐牧手中了。他要与大理联合图谋不轨,也是山穷水尽被逼无奈吧。”
  “朝廷既然有这样的想法,为什么还要让官家迎娶月平公主呢。”
  白庆年只当她这句话中有醋意,忙道:“朝廷有朝廷的考量,若真能借联姻分化徐牧与大理,对于官家来讲也是兵不血刃的好事。再有,大陈立国百年,一直放大理在一旁,而不用兵,原因是在于,这一不是能够供给大陈的地方,反而是要张口要吃的无底洞,夷人又是外族,拿到手上,就要用中原的钱粮来喂,所以,官家其实并不想在这个地方用兵,只要他们能自给自足,不骚扰边境,相安无事,也就罢了。您啊,可别多想。”
  他一口气说了一大串,甚至有很多东西是不必要在殷绣一个女人面前说的。
  殷绣有些好笑,不再多问,点头算是回应了他。
  “对了,绣姑娘,官家还有些东西让我带来了,就放在驿馆的后院子里,东西有些沉,姑娘去看看,是我遣人替姑娘送去,还是让刘知都遣人来取。”
  “是什么东西?”
  “姑娘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有些微妙。见殷绣一直盯着他看,忙把脸别了过去。
  “走吧,我引姑娘过去。”
  二人一道下了楼,驿馆就在酒楼的后面。
  两人穿过大门,又绕过一处不长的回廊,眼前豁然开阔。
  园中种这一株矮种的云松,四周是竹子编成的围篱,树后面背身立着一个人,身着玄色的衣衣衫,手背在身后,正仰头望着树间缝隙。
  光斑落了他一身。
  “魏……”
  殷绣张了张口,心口涌起一阵酸涩。眼泪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魏钊。”
  那人回过身来,“绣儿。过来。”
 
第91章 阴阳艳
  她却挪不动步子。
  一年多了, 哪怕觉得是奢望, 殷绣也想象过无双个相见的场景, 但她从没有想过,会是在大理的都城。
  然而,魏钊就那样堂而皇之地站在那里,那张脸和过去一样, 毫无改变。
  但眉目间的神情却柔和了很多,少年气息褪去,时间和权力一个包裹着他,一个修饰着他,至于如今, 他也是张弛有度,本心坚定。
  “过来。”
  他又说了一次, 玄色衣衫在树下轻轻浮动,云南的暮春时节, 花香不隐,绿叶灵动。他周身的气息也随之潜隐, 如同一个出于世外的人,半伸出手来,要去挽他心上的姑娘。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不怕……”
  魏钊偏头笑了笑, “来看看你。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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