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薄怒 宋公子与言公子说不定是断袖。……
玉棋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看看, 她胆子小,过往经验告诉她一般碰上这种事,最好是有多远走多远, 就当自己没看见。
玉棋正要收回视线时, 有风从巷子里吹来, 扬起了那个男人的发丝,或许是玉棋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太久,又或是那人本就如此敏锐,即便重伤之下, 也能抬起一双眼朝她看来。
那双眼, 出乎意料的温柔。
玉棋往后退了半步, 男人只是看着她,停顿了会儿又继续垂着头。
玉棋犹豫了片刻,还是走进了巷子里。
她觉得方才这人看她的那个眼神, 不像是个坏人。
等玉棋走近了才发现他的身边放了一把剑和歪倒的斗笠,他像个行走江湖的侠士, 只是不知在哪儿碰了壁, 身上有两处受伤。
一处在胳膊, 流了许多血,很明显,所以他握不动剑了,一处在右腿小腿后,被衣裳遮住,但也让他无法行走。
男人大约三十出头, 鼻下唇上有一撮胡子,眼尾有淡淡的皱痕,可他整个人的气场却很周正, 多年在外的风餐露宿也不显苍老。他见到玉棋过来,先是有些意外,玉棋在他面前蹲下,压低声音软软道:“可能会有一些疼……”
她话音才落,双手便覆盖在了男人的腿上,的确有些疼,但这些疼痛与他这已经溃烂两天的伤口时时散发的疼痛比起来,完全算不上什么。而且,男人惊讶于玉棋的能力,并未说话,只一双眼紧紧地盯着她。
一刻钟的时间,玉棋治好了他的腿与胳膊,耗损灵力过多,站起来时有些不稳,被那个男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玉棋扶着墙,畏缩地推开了男人扶着自己的胳膊,她知道自己应当是做了一件好事,但不邀功,沉默不言地朝外走。
男人拦住了她的去路,玉棋心里紧张,瑟缩地看向他,小声道:“我……我帮了你。”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能恩将仇报。
男人点头,轻轻笑道:“我知道,所以我是想多谢姑娘的,姑娘不是凡人。”
玉棋胆怯,没应他的话,男人又说:“我走南闯北十七载,有过一些见识,曾碰见过一位一百五十余岁的道长,他怀中的小猫会说话,那次涨了见识,今日又得奇遇了,多谢姑娘好心相救。”
玉棋见他没有为难自己的意思,伸手指了指他拦路的胳膊道:“我要走了。”
男人收回了胳膊,道:“江湖暂别,有缘再会。”
玉棋心里想的是最好不要再见了,便低着头朝巷子外走,等出了巷子后玉棋正好见到买了糕点高高兴兴回来的言梳与宋阙。
言梳提了提手中的食盒道:“我买的都尝了,味道很好,等会儿一起吃呀!”
玉棋没应话,心想的是不敢。
宋阙的视线却短暂于巷子里停留,玉棋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小巷已经空荡荡,方才那位三十几的侠士已经不见了,唯余他滴在地面上的血迹。
到了客栈,言梳与宋阙去了二楼。
这家客栈比起他们住的要豪华许多,从二楼开始整层楼一半是房间,一半是空旷的大堂,大堂朝南,半层的围栏微凸,围栏边上放了几排桌子供人坐下饮茶休息。
金世风包了整整二层,只有他一个人住。
言梳见到金世风时,他就坐在二楼靠围栏边的桌旁,桌案上放着一本厚厚的书,那书很古朴,因为已经有两百多年的历史,经过几代王朝更迭,不知在多少人的手中交替过,虽说如今保存完整,却也泛黄老旧了。
宋阙得了书,选了二楼一处安静的地方坐着,那书上墨香已经闻不到了,倒是淡淡的腐木味道传来,叫他有些可惜地抬眉道了句:“金老板应当多晒晒它。”
金世风目光落在围栏下的车水马龙中,不甚在意道:“才几千两买来的而已,坏了就坏了吧。”
“你既然这般不在意这本书,那为何不索性将它卖给我们?”言梳在一旁落座,听见他这话问了句。
金世风瞥了一眼与言梳同坐的玉棋,低声道:“我不在意它是否会坏,会烂,但它只要是我的,我不想卖就可以不卖。”
言梳撇嘴,随后点头道:“明白了,富家子弟的任性。”
金世风还想说什么,喉头一紧,他侧过头猛地咳嗽了几声,言梳望着金世风的脸有些惊讶道:“金老板,你的身体不大好。”
金世风:“……”
言梳说得很认真:“我昨日见到你时,你不似今日这般虚弱,现下再看,你的印堂已经发灰了,这不是个好兆头,看上去就像是命不久矣,你应当去看大夫。”
金世风的目光一瞬凌厉了起来,他瞪了言梳一眼:“年纪轻轻的臭小子原来还会算命?”
言梳一时无语,她忘了自己不应当暴露身份的,索性她说的也不多,只道:“我……我是会看一些面相,以往见到过如你现下这般面相的人,一般都活不过三年。为了身体好,你还是别酗酒,少油辣,多休息,最好也不要总去声乐场所虚度了,有空多吃点儿补品吧。”
言梳说话时是望着金世风的双眼的,金世风想从她口气里听出一言半语的讥讽,可看来看去,这小子却像是真的看出他命不久矣,出言安慰奉劝一般。
金世风笑了笑,不再理她了。
其实他早就该死了,这言小公子说他活不过三年?金世风自嘲,若不是他爹娘花钱买来了玉棋,他肯定没有下一个三年。
言梳见金世风满不在意的样子,还想说些什么,倒是被玉棋扯了扯袖子制止了。
她朝玉棋看去,眼中奇怪,玉棋对她摇了摇头,言梳顿时明白过来,玉棋是金家的丫鬟,自然知道金世风的脾气,她好言提醒,金世风能不能听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若不在意自己的性命,言梳又何必替他费心。
她叹了口气,跑下楼让小二沏了一壶茶送上来给宋阙,又打开食盒将里头买来的糕点一盘盘放在了桌案上,共六种。
言梳早就将金世风抛到脑后,她对玉棋笑道:“这些都很好吃,不过我最喜欢的是蜜果云片糕,很香甜,但是其他几个味道也好,舍不得不买,我就都买回来了!”
玉棋见言梳夹了一块蜜果云片糕放在自己面前的小碗里,一时怔住,她有些手足无措地问:“我……给我吃的?”
言梳点头:“当然!你快尝尝!”
玉棋不知从何下口,言梳问:“你没吃过吗?”
玉棋轻轻摇头,言梳啊了一声:“金家对下人这么小气的?”
玉棋抿嘴,其实不是金家不给她吃,金家的桌案上时时有精致的糕点,但玉棋从来不敢去碰,她虽名义上是金家的少夫人,实际上金世风是把她当成丫鬟多的,甚至……他没那么讨厌丫鬟,却很讨厌她。
言梳责怪地瞥了金世风,却见金世风也正在古怪地看向她,言梳伸手摸了摸鼻子,瞧见自己袖摆上是男子衣裳常绣的纹路,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是男子装扮,大庭广众与玉棋这么亲近,难怪一路上被人侧眼几回。
言梳将筷子递给了玉棋,不再替她夹,依旧道:“那你可以都吃吃看,你喜欢吃哪样,我明天还给你带来!”
玉棋受宠若惊,又小心翼翼地将言梳给她夹的蜜果云片糕含进嘴里,糕点很薄,沾上口水就松散了,蜜果带着酸甜味儿,像是一颗颗果味小粒于口中迸开,很好吃。
言梳满眼写得:怎么样?
玉棋望着她的眼,脸上薄红地说了句:“很好吃。”
“是吧!”言梳仿若得道肯定,恨不得立刻与玉棋成为知己:“我刚才给宋阙吃,他还不肯吃呢!他向来不喜欢吃这些凡……这些普通东西。”
她想说是凡间的东西,但碍于金世风在,言梳改了话。
跟随宋阙几十年,言梳与他走走停停,其实很少在一个地方逗留过久,与言梳同龄的女子有,性格和善好相处的也有,可却是第一次碰见与她一样是灵类的,她们都不是□□凡胎,言梳能对玉棋敞开心扉说一些话。
她将玉棋当成知心好友,甚至想将之前去过的几处碰见的好吃的都端来与玉棋分享。
玉棋又应着言梳的话多吃了几样,其实每一样都很好吃,每一种对她而言都很新鲜,言梳见她喜欢,拉着玉棋的手就要出去一起逛街再买些东西回来。
她喜欢吃的玉棋也喜欢吃,那她喜欢玩儿的玉棋说不定也喜欢玩儿!
言梳觉得玉棋可怜,分明与她一样是灵,却成了别人府上的丫鬟,若她有求仙问道的心,说不定以己之力早有另一番天地了。
离开客栈前,言梳对宋阙道:“我想带玉棋去玩儿!”
“好。”宋阙点头。
言梳与玉棋还没离开,宋阙又问:“银钱够吗?”
言梳本想说够,但掂量了荷包,还未开口,宋阙又笑:“多带些好。”
他将荷包放在了桌案上,言梳蹦跳着过去拿来,凑在宋阙跟前弯眼笑了笑,甜甜地道了句:“你真好!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宋阙但笑不语,言梳明知道他不会去吃那些,但她乐意带就带吧。
这两人互动直叫金世风险些看瞎了眼,心里忽而想起来昨日与他一同喝酒的人说宋公子与言公子说不定是断袖,现在看去,应当就是断袖了!
等金世风反应过来,言梳已经将玉棋带走了。
他一怔,玉棋分明是金家的人,怎么就被姓言的那小子给拐跑了?而且那姓言的丝毫没有男女有别的自觉,拉着玉棋的手两人就像新婚的小夫妻一般。
言梳与玉棋从一楼走出,金世风瞧见玉棋对言梳抿嘴笑着,她眼尾薄红,似乎是跟着小跑所以带了点儿兴奋的喘,金世风没见她笑过,至少……没在他跟前笑过。
“玉棋!”他起身喊了一句。
楼下正热闹,人声鼎沸中,玉棋没听见,两人的身影于人群穿梭,金世风的目光很快就跟不上了。
“姓宋的。”金世风不太高兴道:“让那姓言的离我的人远一点!”
宋阙眉心轻皱,他与金世风之间隔了两道桌子,而此时他抬眸看去,正对着金世风微微含怒的双眼,那一句‘姓宋的’与‘姓言的’叫宋阙的目光没了以往的温润友善。
不知为何,金世风被他这一眼瞧去,竟觉得脚下发虚,许是身体里顽疾又来,他捂着嘴咳嗽了几声,袖口又染上了几点猩红。
宋阙淡淡道:“你的确是将死之症,说三年多了,我想若无玉棋姑娘在侧,恐怕你活不过三个月。”
金世风诧异地望向宋阙,震惊对方话里有话,没有点破,却知道了玉棋在他身边的原因。
“你们是为她来的?看书只是借口!”金世风眯起双眼,低吼:“所以你才会纵容姓言的小子对她百般讨好!”
“你误会了。”宋阙的目光继续落在书上,与金世风的恼羞成怒不同,他淡定自如得叫人生恨。
“言梳只是想与玉棋姑娘做朋友,她心思单纯,与人友善,若金老板再对她抱有恶意,宋某不会对你客气。”宋阙翻了一页书。
改命而已,若金世风不行,换一个就是。
第54章 自卑 更喜欢,不是只喜欢…………
镜花城的店铺偏女子喜好, 大约是因为城中几乎有一半是秦楼楚馆,男子总爱买些珠宝首饰送予女子,这些首饰店便尤为吃香。
言梳拉着玉棋在街上转了一圈也才只找到两家吃的, 一家卖的是酥油饼, 还有一家卖烧鸡。
言梳买了只烧鸡吃, 大方地把烧鸡腿撕下来用油纸包好了递给玉棋,玉棋小口小口地咬着,热腾腾的鸡肉香气四溢。她吃一口就看一眼言梳,透过言梳障眼法的男子外貌之下, 总能想起她们第一次见面时, 言梳对她笑的那双亮闪闪的眼睛。
玉棋羡慕言梳, 同样是灵,言梳比她幸运多了。
玉棋心里还想着方才在客栈,金世风对言梳没什么好态度, 她犹豫了会儿,对言梳道:“方才在客栈, 公子并非对你生气, 言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言梳哦了声, 其实若玉棋不提,她已经忘记了。
她并非小心眼儿的人,在世几十年,早就见惯了各种性情的人,比金世风还难相处的也不是没有,言梳出于好意, 他听也罢,不听也罢。
结果玉棋见言梳只是哦了声,还以为她没消气, 鸡腿也不吃了,替金世风辩解:“其实公子是个口是心非的人,你好心劝他,他心里应当是感激你的。”
感激言梳没看出来,玉棋对金世风过分关心她倒是瞧得清清楚楚,她瞥了玉棋一眼,认真问:“你为何愿意留在金家?就因为在俗世生存没有银钱吗?”
玉棋一怔,轻轻摇头,言梳不急,等她愿意与自己说。
两人到了另一条街道,一直沉默的玉棋才开口:“其实我是被金家买回去的,在金家买我之前,我也跟过许多大户人家,我其实并不是必须得留在金家不可,只是……只是我没有更好的去处。”
玉棋的话匣子一打开便关不住,言梳还是第一个愿意听她心事的人,她知道言梳对她好,她也愿意与言梳做交心的好友。
玉棋道:“我的出生并不在靖国,而是云登国。”
言梳有些惊讶,云登国距离靖国至少有万里之遥,中间隔着广阔的荒漠,荒漠之中还坐落着数十个大大小小几十年兴起,十几年覆灭的不知名小国,一个人光凭着一双腿,一生也未必能从云登国走来靖国。
玉棋开口:“自我有记忆起,就一直被人买卖,言姑娘你也是灵,知晓我们有超乎常人的能力,而我自幼便能以自己的灵力去治愈他人伤口,或许便是因为如此,才被许多富商看中,留养在家中当一味包治百病的药。”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隐藏自己或卑微讨好旁人已经成了我的生活习惯,脑海中经过的那些曾经雇主或主人,大多对我都不友善,而我主动去救治的人也时常会因为讶异我的能力而起了贪念私心。”玉棋的脸色苍白,握着鸡腿的手逐渐收紧,声音低低道:“金夫人是第一个没有对我动辄打骂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