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书妖——温三
时间:2021-03-29 10:29:46

  一切耀目的光都消失了,方才还是晴空万里,天空忽而落下了一道闪雷,轰隆声从远方传来,乌压压的云层遮蔽上空,几乎是刹那,哗啦啦的雨水落下,将湖面上溅起了一圈圈乱糟糟的涟漪。
  言梳双肩外露,多了几点齿痕。
  不知是不是因为狂风袭来,将乌篷船一步步吹远,她觉得自己有些冷,于是抱着宋阙的手更用力了些,可还是听话地没有睁开眼。
  狂风席卷着湖面的水就像是海浪,被宋阙丢在一旁的小书一页页被风翻开,上书内容几乎与二人的现状一样。
  一滴雨水透过凉席的缝隙滴在言梳的肩头,冰凉刺骨,宋阙替她吻去,而后是越来越多的雨水灌入船舱,就像是暴雨直接打在了他们身上一样。
  言梳不得不睁开眼,入眼的刹那,是飘浮于阳光之下细小灰尘,还有细风拂过的发丝。
  宋阙依旧在靠睡,光纹层层落在他的衣袍上,言梳回神,看向四周。
  没有暴雨,依旧是清空,没有浪潮,只有鱼儿吐泡泡时偶尔荡起的几圈涟漪,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衫,没有凌乱,没有打湿,正整整齐齐地贴在了身上。
  她就像是忽而被人吸入了一场梦境,又被梦境里的暴雨惊醒,出来。
  言梳失力般坐在了蒲团上,手臂无力垂下时碰到了一本书,她拿起来看了一眼,第一页便是男女二人游船,被大雨困于湖中央,而后枉顾一切,热烈地拥抱彼此。
  言梳就像是被这本书烫伤了般将它丢到一旁,口干舌燥地吞咽了口水,再看向宋阙,宋阙不知何时醒了。
  那双桃花眼如方才梦境中的一样,阳光之下成了淡淡的棕色,望向她的眼神也如出一辙,好似要把人吃了似的。
  言梳倒吸一口气,喉间微痒使她低头咳嗽了起来。
  宋阙身体略微前倾,有些担忧地问了句:“怎么突然咳嗽了?是在船头吹久了风吗?”
  他的声音很好听,温润如含了花香的春风,言梳朝宋阙看去,宋阙还是那个温柔的宋阙,可她却不知怎么的,脑海中总回想着那声因动情而沙哑低沉的:乖,闭上眼睛。
  宋阙本担心言梳会否在湖上吹了太久的风而再度受冻感染风寒,但瞧见言梳通红的耳尖,低垂着下巴欲看不看地偶尔瞥他时,心中便警铃大作,眉心不自觉地皱起,呼吸也停了。
  他恐怕不能再入睡了。
  宋阙压下声音,没再看言梳:“我们回去吧。”
  言梳点头道好。
  乌篷船靠了岸,言梳跟在宋阙身边小心翼翼地看向他,从在船上宋阙醒了之后就一直沉默不语,心情瞧着也很糟糕似的。
  言梳抓着他的袖子扯了扯,宋阙回头看她,听见她问:“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吗?”
  宋阙没有否认,反问:“我看起来很不开心吗?”
  言梳点头:“早间你和我过来游湖时,脸上是带笑的,现在眉头都皱起来了,也不说话,走路很快,都不等我,一定是不开心了。”
  宋阙愣了愣,道:“抱歉,我走慢些等你。”
  言梳摇头:“我不是要你等我,你走快了,我可以追上去的嘛,但是你不开心我也会不开心的,宋阙,你是不是也有心事了?”
  这句话叫宋阙停下了脚步,言梳仿若未见继续道:“我经常有心事,心里有想不通的就会主动与你说,说完心情就好多了,那你也可以这样对我的,你若是不高兴了,有心事了也可以和我说,或许你说完了,心情也能好许多。”
  “为什么想让我开心?”宋阙垂眸看向言梳牵着自己袖子的手,他的手指轻颤,很想把她柔软的小手抓在掌心,几番犹豫未决,不敢动,却想动。
  “因为我喜欢你啊。”言梳理所应当:“你高兴,我就高兴。”
  这句话轻飘飘地从言梳的嘴里说出来,分量却极其重。
  宋阙的内心在这一瞬好似柔和了许多,被狂风暴雨席卷过于脑海中残留的纷乱画面统统罩在了暖光之中,船上熟睡中的幻境不是他单方面的压制,而是两情相悦的索取。
  “我现在就很高兴了。”宋阙如是道。
  “是吗?”言梳停下脚步绕到他跟前,双手捧着宋阙的脸压下朝自己凑近了些,她眉心轻轻地皱着,杏眸于他的脸上打量,见他眼眸清朗,果然不似方才那么压抑了,不觉有些奇怪:“怎么说好就好了。”
  她看得出来,宋阙当真挺高兴的,顺从地弯下腰让她细看他的脸,嘴角还扬着。
  “那你为什么突然不高兴,又突然高兴了?”言梳问。
  宋阙轻声笑了笑,眉眼弯弯道:“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因其联想,幻境丛生,他尚能回忆起在乌篷船中,言梳于他掌心下轻微的颤动。
  她说她不怕,但宋阙怕,那些浅藏于他内心隐秘的涛涛只初现一角,他怕他还没理清便随性而为,也怕言梳会被其淹没。
  宋阙的真心,只有经过了自己肯定,才好一丝一寸慢慢地给言梳看见。
 
 
第56章 软甜   这珍珠莲子和言梳一样。
  今日来客栈看书, 金世风不在,只有玉棋被他叮嘱看着宋阙。
  言梳既然不用去青楼,自然也就没把自己扮作男子, 两个年龄相当的女子坐在一张桌旁, 一边吃糕点, 一边谈笑,画面极美,偶尔从二楼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言梳对玉棋说起昨日游湖之事,提到了水扬白花的水月湖, 也提到了湖中央花了她半盘糕点才引来的鱼。
  玉棋有些羡慕问她:“游湖好玩儿吗?”
  “挺好玩儿的。”言梳道:“我问过宋阙了, 若你这边没事我就不必等他看书了, 届时我带你去游湖,咱们坐小船,吃糕点喂鱼呀!”
  玉棋不自在地低下头道:“我恐怕没有时间。”
  “怎么了?”言梳的兴致降了一半。
  玉棋道:“夫君不让我离开客栈。”
  言梳一瞬无语, 心想玉棋还真听金世风的话,金世风在外花天酒地, 红颜知己不知几十人, 竟不允许玉棋出门游玩了。
  玉棋还替他解释:“前日我与你一起逛街, 回来之后便没看见夫君了,后来去青楼找他他生了好大的气,说是你……你带坏我,便勒令我未经过他的允许,不准出客栈。”
  实际上那天傍晚玉棋去青楼找金世风之前,金世风也在街上找了半天玉棋。
  两人错过, 金世风才去了秦楼楚馆那条街碰碰运气,结果正好碰上来青楼寻他的玉棋,金世风自然以为是那姓言的小公子没安好心, 带着玉棋来青楼闲逛,毕竟那日言梳与宋阙向他借书时,宋阙坐怀不乱,言梳的一双眼睛可频频打量屋内歌姬。
  金世风当时便道:“你还有没有金家少夫人的自觉?当着我的面跟一个男人跑了!”
  玉棋不知如何解释言梳其实是个女子,并非男人,她张了张嘴,半天只能点头道:“我下回不会了,大夫说你不能生气,急火攻心不利于病情……”
  “病、病、病!我就是个病秧子,所以入不了你的眼对吧?”金世风嗤笑一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其实并不情愿陪着我,告诉你,我也更不情愿娶你!你既然不想看见我,又何必费心跟过来?留在金家吃好的喝好的,不就如愿以偿了?”
  玉棋的头垂得更低了,她轻声道了句:“我知道的……”
  她知道的,一直都知道金世风并不喜欢她,也不情愿娶她,甚至厌恶她少夫人的身份,故而玉棋为了让自己好过一些,从来也没将自己当成过金家的少夫人。
  后来金世风领着玉棋回到客栈,便告诉她,没有他的允许不准她离开客栈,若她再离开,也就不必跟过去了,他金世风是生是死,自生自灭,无需她来救。
  玉棋知道金世风说的是气话,这世上哪儿有人不想活的,玉棋存在于金世风的身边,不就是让他活着吗?
  言梳想为玉棋打抱不平,可也知道这是玉棋与金世风之间的事,她无权干预。
  玉棋嫁给了金世风,就是金世风的妻子,按照凡人的礼俗来说,玉棋的确不该随意跟年轻男子一同挽手逛街,言梳与玉棋都知她其实是女子,可金世风不知,怪不得金世风生气。
  即便不是因为喜欢玉棋而吃醋,也是因为脸上无光而恼怒。
  “那你留在客栈,金老板去哪儿了?”言梳问她。
  早间来时她就没瞧见人了,问出口后言梳心想,金世风大约是在某个温柔乡里吧。
  结果玉棋伸手指了指二楼的一间房道:“他这几日身体都不好,需好好静养,昨晚我给他治好了一些,但也不宜出门玩闹,所以夫君就在客栈歇着了。”
  也是金世风惜命,才能难得消停。
  午饭时间,客栈将饭菜端上了二楼,玉棋选了几样菜端进房内去照顾金世风,言梳拉着宋阙就在围栏边的长桌旁坐下吃饭。
  宋阙不用吃,依旧在看书,言梳尝了几口觉得味道不错,尝到一碗珍珠莲子羹,莲子如玉珠一般晶莹皎洁,入口即化,还有蜂蜜的甜,她觉得好吃,便顺手夹了一筷子递到了宋阙嘴边,惯例道了句:“尝尝!”
  宋阙瞥了一眼筷子上的珍珠莲子,侧脸过去张口含下,言梳反而愣了愣。
  她看了一眼宋阙吃莲子的嘴唇微动,怔了会儿才想起来问:“味道如何?”
  宋阙点头嗯了声:“软、甜。”
  他目光落在了言梳微红的脸颊上,心想,这珍珠莲子和言梳一样。
  言梳抿嘴渐渐笑得深了,那筷子收回咬在口中,她眉眼弯弯地问:“你怎么会突然就吃了啊?我还以为你不吃呢。”
  “想吃了而已。”宋阙道。
  言梳改筷子换成勺子,想舀一勺喂给宋阙吃,这回宋阙不吃了,只道:“你喜欢,你都吃光。”
  言梳也不坚持,宋阙肯赏脸吃一口已算是了不起了,言梳便坐在宋阙身边一口一口把珍珠莲子羹吃完,笑容灿烂,因为心情好,饭都多吃了半碗。
  玉棋从房间出来时,手上端着的饭菜几乎没怎么动,言梳吃饱了,但也给玉棋留了一份饭菜,见她脸色沉沉,还没开口去问便发现她身上的灵气比方才进房间时薄弱了许多,可见金世风的病情并未好转,玉棋方才又给他灌了一次灵力。
  言梳将饭碗端到玉棋跟前道:“吃饭。”
  玉棋抬眸对言梳有气无力地笑了笑,便安静地吃饭,却也心不在焉。
  晚间从客栈出来,言梳心里想着事,没太在意身旁有人经过,那男子如风一般从她身侧飞略,扬起了言梳的发带。
  她回神吓了一跳,手被宋阙握住往他怀中带去一半,言梳肩膀撞上了宋阙的胸膛,抬眸朝那刚才险些撞上她的人看去。
  男子三十出头,戴着斗笠,背上背着一把长剑,察觉自己行走过快,对言梳微微拱手表示歉意,又见身后有人跟来,连忙隐入小巷中,一个眨眼就没了踪影。
  那男子藏身后没多久,又有几个如他那般打扮的人在人群中探眸几回,寻找着目标,没看见人便朝另一条街道跑去了。
  等人都走了,宋阙才问她:“在想什么?”
  言梳唔了声,牵着宋阙的手略微收紧道:“我在想金老板与玉棋的事,宋阙,如若金老板病死了,玉棋对金家无用了,我们是不是可以花钱将她的身契买来,然后放她自由啊?”
  “你很在意她。”宋阙道。
  言梳自然点头:“我是很在意玉棋的,她和我一样是灵,可她过得太苦了,她的人生就像是被人划定好了一般只有无尽的痛苦,我想让她快乐一点。没有任何人生来就是给人做药的,她在以自己的命,换取旁人的人生,不值得。”
  “你说得很对,没有任何人生来就是给别人做药的,可她的自尊,也不应该由别人来给。”宋阙左手拍了拍言梳的头顶,右手牵她凑近自己道:“你可以同情,我们自然也可以将她的身契买回来,无需等到金世风病逝,现在就可以买。”
  言梳眼眸亮了一瞬,宋阙继续道:“买回来之后呢?你将身契还给她,也给她一笔可观的银两,她又该如何于世间生存?”
  言梳欲言又止,仔细想了想,换做是她,她当然可以以这一笔银两获得房屋、田地、买卖,好让自己衣食无忧。
  可她是言梳,不是玉棋,以玉棋的性格,大致是不知如何花销,心无所依,习惯了被人压迫的生活,即便是身体得到了自由,在未来的与人处事之中,灵魂也依旧卑微。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的内心不改变,身份再怎么改变也无用的,与其想着买回玉棋姑娘的身契,倒不如试着让她生出自强的心。”宋阙说完,言梳安静了许久,他又问:“吃鸡腿吗?”
  言梳的思绪被打断,抬头愣愣地回了句:“吃!”
  吃,是本能反应,说完之后见宋阙笑了,言梳的脸被烧得通红,又低下脑袋,小声嘀咕了句:“我要吃的……”
  金世风的病情加重了,玉棋晚间端饭给他吃时,见金世风脸色苍白,枕巾上已经有一大滩血渍,他像是一片摇摇欲坠将要枯死的树叶,不存一点儿绿色生机。
  玉棋连忙趴在他的床沿,看见金世风双眼疲惫地睁开,一眼瞧见了她,又紧皱眉心撇过头。
  “夫君,回去吧,家中有大夫,还有好的药材,那些对治病都好。”玉棋劝他。
  金世风的声音因为长时间咳嗽而沙哑,有气无力道:“不回去,你若不想在这儿,倒是可以回去,我也眼不见、心不烦。”
  玉棋抿嘴,摇头道:“夫君不回去,我也不回去。”
  金世风自嘲一笑:“你何必装作深情款款,我知道你跟着我是为了什么,我一死,你于金家就毫无用处,届时金银财宝,你落不到一样好处,是不是?”
  玉棋摇头,想要辩解,却不知怎么辩解,便只能沉默,可想了想还是摇头。
  她不是为了金家的钱财才留下来的,她初到金家,金世风在知道她可以为药给他治病之前,只把她当成府里新来照顾他病体的丫鬟,那时他对她也挺好的,厨房端来的饭菜他不爱吃,就会打赏给她。
  只是后来金世风病重咳血,金夫人顾不得玉棋不是凡人,放下了对玉棋的戒备,让她给金世风治病,后来效果显著,金世风能下床走路了,金夫人对玉棋如获至宝,金世风却把玉棋当成妖魔异类。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