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棋回想,她已不记得自己究竟为多少人治过伤,她要学会听话,若为人治伤时未掌握好灵力的力度便会被主人鞭打,骂她是妖,是怪,不是人。她记忆中经历过的主人要么自私,要么暴戾,甚至有过以将她关在笼子里拉到市集供往来的人群观赏她的能力为乐。
她在笼子里坐了三日,不吃不喝,只要有人受伤走到跟前,往她家主人的金盆中丢下一粒银子,便可让她治伤。
玉棋在修炼之路上没有多大成就,她每日汲取天地灵气充盈自身,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将灵力化为治疗去愈合他人的伤口。
她从云登国兜兜转转才来到了靖国,而后被人以高价卖给了金家,那时金世风刚得病一年,身体不好,自暴自弃地流连于青楼、酒楼,大夫说他治不好了,一夜咳血晕厥,金夫人带着玉棋走到了金世风的床前,眼看着她将金世风治好。
金世风有无与伦比的家世,却得了必死之症,玉棋不能根治,只能缓解,饶是如此也得了金夫人的千恩万谢,于是金夫人不计较她的身份,也未当她为异类,就让她留在了金世风的身边。
金夫人是有私心的,她想留着玉棋一辈子,想要独子金世风安稳度过一生,便不顾金世风的反对让他娶了玉棋,以此绑住玉棋,只是玉棋得了少夫人的头衔,仍旧没有胆量在金家摆正自己少夫人的位置。
玉棋低声道:“就算不嫁给公子,我也不会离开金家的。”
她也怕自己有朝一日离开金家,又被旁人另眼看待,当做异类,供人观赏玩乐,过着不是人,只是药的日子。
至少在金家,她不会被打骂,至多是金世风的一生将有他不喜欢的人陪伴,心中气恼,偶尔发泄脾气罢了。
玉棋卑微惯了,示弱已成了她的本能,即便在与言梳说出这些时,也仍旧觉得凭着一己私欲以俗世身份将她拴在金家的金夫人是个好人。
言梳没见过这般没有骨气的人,也许玉棋曾经有过,只是她的过去实在过得太苦太悲惨,所以金家给了她一粒糖,她就觉得这粒糖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了。
但其实这世上还有许多好吃的,有鸡腿,有蜜果云片糕。
“所以你是金家的少夫人,并不是金老板的丫鬟,可他因为不喜欢你,不愿与你扯上关系,这才不许你对外称作他的妻子。”言梳了然地点头。
若换做以前,她一定会问,难道这世上的夫妻不应当是彼此之间最亲密的人吗?唯有互相倾慕爱恋,才能携手共度一生啊,这是宋阙告诉她的,夫妻应有的关系。
可后来她也渐渐明白了,夫妻之间不仅是感情维系,还有利益,而有的人甚至没有感情,只有利益。
玉棋与金世风便是如此。
金世风需要玉棋这味药,玉棋也舍不得金夫人。
眼看时间不早,言梳送玉棋回了客栈,宋阙还坐在二楼的围栏边看书,金世风已不知去向了。
玉棋手上捧着好几样言梳送给她的小玩意儿,见金世风不在又在二楼寻了一遍,没瞧见人后便把东西放进房间匆匆出去找了,她能找的地方就那几个,不是这个青楼,就是那个酒馆。
玉棋走后,言梳坐在了宋阙的对面,将今天买东西剩下的银子放在桌上笑吟吟地还给他。
宋阙抬眸看向言梳,问:“玩儿得高兴吗?”
“挺高兴的。”言梳点头,她拉着宋阙的手按下书,不让他继续看了,想与他说话。
“宋阙,为什么一个人能从有记忆以来就备受欺负?玉棋从被人卖了之后,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对她不好,以至于金夫人稍微对她好一些,她就将金夫人当成大恩人。”言梳道:“她是生来就必然会遇到这些恶人吗?是命运?”
无需言梳去解释今天玉棋与她说了什么,宋阙若想知道,自然就能知道。
他道:“大部分世人对待一样物件的爱护程度,往往来自那一个物件的上一任主人对它的态度,曾经买过玉棋姑娘的人,大多都看她上一任主人对她是否足够好。若她上一任主人对她很恶劣她也不敢乱跑,还乖乖听话的话,那他们也就不费什么心思,不必在意她的感受,甚至可以更恶劣来试探她的底线。”
长时间处于这种状态下的人,很容易就没有底线了。
言梳沉默了许久,突然起身走到了宋阙身边,粘人地抱着他的胳膊将下巴磕在他的肩头上双眼认真地看向对方,诚恳道:“那我遇见你,真是太幸运了,你没有把我当成一个物件。”
“你自然不是物件。”宋阙道:“凡有生命灵魂的,都不能称作为物件。”
“你还对我很好,教我修炼,助我成仙,如若不是因为你,我可能也会变成玉棋这样。”言梳试着代入自己,但她发现她根本承受不了,因为她生来就有自尊,宁玉碎,不瓦全,玉棋不是。
她认定自己就是瓦,碎了也是应该的,这种观念言梳改变不了。
宋阙的手掌贴着言梳头顶揉了揉,他合上书没再继续看,问言梳:“饿不饿?带你去吃东西?”
言梳这才想起来,她答应了要给宋阙带好吃的,脸上窘迫地红了些。宋阙知道她恍然的表情是为何,只是不戳穿,瞧言梳抿着嘴欲言又止的样子实在可爱,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脸。
“吃不吃?”他又问。
言梳点头,颇为不好意思道:“吃~”
声音软软,带着她惯常撒娇的娇气。
宋阙心情好了些,笑容更深,他将书放在桌面上没动,带着言梳离开了客栈朝街上走。
晚间言梳吃得饱饱地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进房间前她对宋阙挥了挥手,房门关上后没一会儿,宋阙还没离开她又打开,探出脑袋问了句:“如果我半夜再做梦的话,还能去找你吗?”
宋阙怔了怔,望着言梳的双眼声音有些哑道:“不会再做梦了。”
言梳不疑有他,她对宋阙向来信任,只要宋阙说不会,那应当就是不会了。
言梳抿嘴笑了笑,还未关上门,宋阙突然开口问她:“昨夜那个梦……你会很害怕吗?”
言梳仔细想了想,对宋阙摇头,道:“只是陌生。”
宋阙嗯了声,说了句‘好好休息’便离开了,言梳关上门后伸手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昨夜她的脖子还被梦中的宋阙咬了一口,被宋阙咬会害怕吗?
当时她的心脏跳得很快,险些就要冲破胸腔蹦出来,害怕也会有这种感觉,但言梳清晰的知道,那不是害怕。
这一夜她果然没有做梦,一觉睡到天将亮时去敲响宋阙的房门,宋阙昨夜没锁门,木门轻轻一推就开了,言梳看见他就坐在窗边靠椅上,单手撑着额头似乎有些困顿,却又没完全睡着。
见到言梳过来,宋阙朝她笑了笑,眼神中的疲惫一扫而空,自然地问道:“昨夜睡得如何?”
言梳点头:“挺好。”
“挺好就好。”他这么说。
“今天还去看书吗?”言梳问。
宋阙摇头,起身走到一旁洗漱好了才道:“带你去玩儿。”
“去哪儿玩儿?”言梳一听去玩儿,顿时蹦跳地凑到了宋阙跟前,抬头看着他,恨不得整个人黏上去。
“镜花城外有一口湖,湖内有植,这个季节正好开花,白花点缀湖面,景致倒是不错。”宋阙说着,披上了外衣与言梳一道出门,又道:“昨日你不是说蜜果云片糕好吃?今日再买些带上,我们去游湖。”
“好呀好呀!”言梳几步上前抓着宋阙的手,一手握着他的拇指,一手攥着他的尾指,杏眸弯得几乎眯成了一条线,满面春风道:“那我们可以带玉棋一起去吗?她一定没有游过湖。”
宋阙一顿,瞥她道:“就我们,没有玉棋姑娘。”
“哦。”言梳应声,宋阙笑意淡了些,口气似乎有些不悦:“失望?”
“没有。”言梳摇头:“我还是很高兴的!”
但没有起先那么高兴了。
宋阙顿了顿,问她:“若让你和玉棋姑娘去游湖呢?”
“自然好呀!”言梳笑说。
“我不去。”宋阙提醒。
言梳改口:“那还是和你一起去好,我更喜欢和你一起玩儿。”
宋阙深深地看向她,嗯了声道:“走吧。”
更喜欢,不是只喜欢……
宋阙念头一起,忽而觉得自己有些幼稚,无奈摇头甩去这些想法,也没将被言梳紧紧抓着的手抽回。
第55章 游湖 喏,送你花花!
镜花城外的水月湖形状似弯月, 四面无山,这面湖泊自然形成,湖岸两侧种了垂柳, 值此季节垂柳嫩绿, 清风拂过如绿烟袅袅, 在水月湖的边上还停靠着几艘乌篷船。
乌篷船上有船夫靠着小憩,只等有游湖的人过来好开张做生意。
言梳与宋阙就近选择了一艘船,这船有几年岁月,船上用凉席打了个舱, 此时太阳正好, 言梳坐在船舱内, 凉席两侧开了窗洞,顶上阳光透过凉席的缝隙一缕缕照射进来,投在人的身上形成了交错的光斑。
小桌案上仅够放一壶茶两盏杯盏和两碟糕点, 茶壶里头的茶是凉水泡着几根飘浮在上的老茶叶,闻起来有茶香, 喝起来清淡无味, 言梳与宋阙都不愿碰。
索性船舱里头还算干净, 软草编制的蒲团放在前后两侧,船舱的前后一面可观风景,有风徐徐吹来,一面凉席挂下,遮挡了使船的船夫。
乌篷船先是慢慢沿着湖边飘荡,水月湖上如宋阙所说, 果然因为水草开了一朵朵小白花,半透明地飘在水面,阳光照上去像是一粒粒闪着水光的宝石。
言梳不是没游过湖, 只是现下来水月湖上游玩的人不多,湖上只有她与宋阙二人,和湖中央零星两点远远看不出形状的小船,安宁得很。
言梳咬着糕点问宋阙:“这湖里有鱼吗?若是有鱼,我能喂糕点给它们吃吗?”
宋阙道:“鱼群远人声,等会儿小船飘在湖中心不动的话,说不定会有鱼朝你游过来。”
言梳有些高兴地捏着一块糕点出了船舱,走到另一边尖尖的船头上,船下的水纹从两边荡开,她伸手舀了一掌心的水,手心水面上飘浮着一朵白花,等湖水从指缝溜走后,言梳才带着白花回来放在了桌面上。
她的指尖还有水,贪玩地对着宋阙的脸上弹了一下。
一滴水珠挂在宋阙的鼻尖上,宋阙眨了眨眼,言梳噗嗤一声笑出来,甜声道:“喏,送你花花!”
说完,她将左手上捏着的糕点吃掉,软糯的黄豆糕于她嘴角残留了点儿豆糕屑,言梳伸出舌头舔去,又拿了一块继续吃。
宋阙的双眼就像是钉在了言梳的唇上一般,几个呼吸间也没能挪开,最终他抬袖擦去鼻尖上的水珠,望向桌面上的小白花道:“谢谢,我很喜欢。”
乌篷船内还有供人闲暇打发时间的书,那书只有掌心大,在桌下垒了几本,因为从未被人翻阅过,故而很新。
小船飘到了湖中央,言梳端着一盘糕点蹲在船头上不怕太阳晒,只等有小鱼儿能游过来与她玩儿。
宋阙则靠在船内翻开一本小书,瞧了两页双眼微微眯起,不自在地朝言梳看去一眼,而后将书合上不再去看了。
镜花城内多风流,城外水月湖上乌篷船中供人打发时间的闲书写的都是男女□□,不比城内戏子的唱文含蓄多少,反而有的内容描绘得过于直白显淫,不可欣赏。
言梳等了一刻钟才有一两条青灰色的鱼朝她这边游来,为了吸引鱼,言梳几乎朝湖中撒了一半的糕点,见有鱼贴着船身探出一张张要吃的嘴,言梳顿时高兴地喊了声:“宋阙,你快来看!”
没人回话,言梳朝船舱看去。
此时宋阙斜靠在船舱内,鸦青色的长衣广袖铺开,纤长的脖子因为歪着头睡露出了一截白皙皮肤,透过乌篷船上凉席缝隙的阳光一层一层如金色细线般布在了他的脸上与脖肩上,他双眼紧闭,像是熟睡。
宋阙昨夜一夜未眠,小船于水面微微晃动,清风徐来,直叫人犯困,才放下书没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言梳没打扰他,只是一双眼定定地望着光纹下的宋阙,呼吸忽而停了一瞬,心跳声也消失了。
船夫靠在船尾吹风,四下无人,万籁俱寂,湖岸烟柳,船旁鱼游。
言梳小心翼翼地走进船舱内,趴跪在蒲团上双肘撑着桌面,慢慢朝宋阙靠近。
那些洒在他身上的纹路笼罩着一层雾蒙蒙的光芒,就像是这个人身上由内而发的圣光。
言梳又闻到了他身上的忍冬香,就像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她心口不安地躁动着,于是她看见宋阙睁开了眼,阳光下的瞳孔成了棕色,其中倒映着脸红心跳的她。
言梳轻声问了句:“你醒啦?是我吵醒……”
她的话还没说完,宋阙便抓住了她撑在桌面上的手,二人之间的距离本就很近,宋阙只一用力言梳就直直地朝他扑了过去,整个人陷入他的怀中。
乌篷船剧烈地晃了晃。
牙白的长裙几乎被鸦青色的长袍包裹着,宋阙的手臂紧紧地揽着她的细腰。
他看着被迫趴在他怀中的少女,言梳双颊绯红,心口贴着心口,能感受到彼此强烈又紊乱的心跳。
她怔怔地望着宋阙,几个眨眼之后,宋阙翻身将她压下,言梳的腰后还压着他的手,双腰紧贴,而后宋阙便低下头吻住了她。
怀中的人很娇小,丝毫没有反抗,只一双手紧紧地抓着宋阙心口的衣衫,紧张到手指用力至发白。
言梳睁圆了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脸,她觉得自己甚至能数清楚宋阙究竟有几根睫毛,将他的眉宇细细描摹后,唇上传来了咬痛感,宋阙的舌舔过她被咬痛的下唇,言梳开始耳鸣了。
她又想起了薄雨夜里窗下的二人,也想起了前夜梦境中她被无形的蛇困于柱子上的束缚感。此刻乌篷船中与那时一样,宋阙的手指捏着言梳的腰,一寸一寸,又痛又痒,叫人心底莫名发慌。
心脏像是要从胸腔挣脱出来一般,言梳的双手越抓越紧,双腿曲直,又贴近地毫无缝隙。
言梳的挣扎终于起了效果,宋阙短暂地松开了她,让她能有机会喘口气,而后宋阙贴近她的耳边道:“乖,闭上眼睛。”
言梳听话地闭上眼睛,随之而来的是失去视觉后,其余四感的无限放大,细致到宋阙的每一次呼吸打在她身上的哪一处,她都能回以炙热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