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如今得以修炼,鬼不鬼,灵不灵的,有些难办。
按照梁妄的意思,还是想要他死的,省得留在世间算个麻烦,只是此事与言梳相关,毕竟现下镜灵之事已解,言梳若还想要镜灵的寿命,也不是不可……
言梳已经没往这层去想了。
她记起了昨夜甲板上周放身边的油灯,心里压着的石头越来越沉,镜灵是生是死,她都不会再要对方的寿命。
梁妄沉默不语也未离开,就是要她给个决策。
言梳怔怔地盯着眼前有个浅茶底的杯子,茶汤倒映着桌上的烛台,她轻轻吐出一口气,道:“他说他想成为奉乐公主妆台上的铜镜,那便成全他的心愿好了。”
梁妄有些意外,不过后来一想也不算意外。
阵法收回,他目光朝言梳隔壁房间的门上瞥了一眼,沉默算是应下她的话。
言梳的意思是将镜灵的灵力永远封印,让他成为一面普通的镜子,这并不难办。
梁妄本欲退下,言梳忽而又叫住了他。
“梁妄。”
两个字,梁妄止步回头。
他听见言梳问:“你存世已久,可有何去处推荐?”
“书仙是想游玩,还是定居?”梁妄问。
言梳迟迟没有回答,梁妄想她恐怕自己也没想好,便道:“回头我让小鹿写给你。”
“多谢。”
“书仙客气。”
梁妄离开客栈后,便去解决镜灵之事。
奉乐公主自被人关在厨房的暗道中,又被镜灵救出,受了很大的打击,被梁妄送回皇宫时神智已经模糊不清,与皇帝说话也支支吾吾的。
与此同时,梁妄在朝中的旧识告知皇帝丰国国师实乃妖道之身,奉乐公主也是被国师所抓,丰国的国师在大宣触犯了律法,大宣与丰国另有一番交涉。
后来两国还是决定交好,奉乐公主如今沉默不言,而丰国的七皇子又是个病秧子,两人头脑都不大清醒,正好成了一对。
公主大婚照常举行,燕京因为公主的婚礼热闹非凡,两个行动不受控的人拜了堂成了亲,晚间躺在同一张被窝里,奉乐公主小心翼翼地握着七皇子的手,问他:“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七皇子没能开口说话,奉乐公主将头依偎于他的颈窝中,满是爱恋:“你一定会的。”
当夜噩梦,七皇子于她面前裂成了数片,奉乐公主猛然惊醒,看向旁边人的脸时吓得滚到了地上,七皇子咳嗽着侧过身看向她,昔日满眼爱意的女子眸中布满恐惧。
她不顾宫女们搀扶,跌跌撞撞地要朝外跑。
夜里花烛一对,照着铜镜,镜面里倒映的是奉乐公主成亲第一夜的闹剧。
将鲁图交还给丰国人后,梁妄就要带秦鹿离开燕京,临行前,天音尤为不舍言梳,在言梳的窗沿上蹦蹦跳跳,陪着言梳玩儿了好一会儿。
秦鹿昂首看见天音对言梳的殷勤劲儿,撇了撇嘴道:“它从没这样对过我。”
“吃醋?”梁妄问。
秦鹿哼了哼,小声嘀咕:“当然是有些,平日里这家伙可都是我喂的,要不是我给它买高等的鸟食,它哪儿来那么一身漂亮的羽毛?”
梁妄手中羽扇敲了一下秦鹿的额头,秦鹿捂住被敲的地方哎哟一声,一双眼圆溜溜委屈巴巴地望向梁妄,故意卖惨卖乖道:“王爷,疼的。”
“给爷瞧瞧。”梁妄抬着她下巴看了一眼秦鹿的额头,红了一小块儿,他对着那块儿吹了口气问:“还疼不疼?”
秦鹿顺阶就下,立刻抱着对方的胳膊道:“不疼了不疼了。”
梁妄嗤地一声笑出,这女子平日里蛮横惯了,突然娇弱起来,梁妄虽不大习惯,多少还是受用的。
召回天音,梁妄钻入马车,秦鹿低着头捧了一盒糕点跟上,二人请了驾马车的车夫,外表简单的马车内里极尽奢华,软垫铺了一层层。
秦鹿一口糕点还没吃上,先被梁妄按着吃了两口,质问她为何要吃天音的醋。
秦鹿难得透气,喘着问:“不能吃吗?”
梁妄咬着牙道:“只准吃我一个人的。”
二人还未离远,马车内的动静并不难被人发现,至少言梳五感灵敏,秦鹿被梁妄‘欺负’得哎哎直叫时,她还能听得见。
言梳揉了揉耳朵,右耳的耳垂被她自己捏得有些泛红。
再看窗外对着的茶楼后院,院子里没人站着,小石桌上也无人趴着睡觉,言梳滚烫的耳朵渐渐凉了下来,她脸上无可奈何的笑容也逐渐收敛。
紫藤花要枯了。
蝴蝶也少了许多。
夏天要来了,恐怕要不了多久,这满院子飞的就成了蜻蜓。
隔壁房间突然传来了推窗声,言梳背对着那边没特地扭头去看,但她明显感觉到了宋阙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宋阙问。
言梳抿嘴,心想她还没打算和对方说话呢。
宋阙继续道:“不然,我带你去个地方如何?”
言梳心下哼了哼:怎么?你带我就要去?我与你又不是关系多好。
“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宋阙的声音轻快了些。
言梳刚要开口拒绝,宋阙似有猜到,立刻道:“小梳,你答应我吧,你随我一起去,等到了地方如若你还不愿再见我,我以后就不缠着你了。”
言梳闻言,蓦然回头朝他看去一眼,心里说不出从哪而来的些许失落,低声问:“当真?”
她这一问,叫宋阙的表情难看了许多 ,就像是久病无医,唇色都泛白了。
言梳怕他反悔,学着他说:“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宋阙睫毛颤了颤,言梳问他:“去哪儿?”
他声音很哑:“眭川。”
言梳不记得这个地方,也不曾听说过。
宋阙却知道,那里是当年的京都,他与言梳初次相遇的地方。
第89章 记忆 归还一切,不负债责。
夏至, 池浅荷叶青,官道一侧长了排朦朦雾柳,山形大改, 已难见过去模样。
说眭川是当年郢国的京都也不完全算是, 因为郢国后来被灭, 皇城扩建,加之岁月沉淀,风改江山,即便是从高处去看, 也看不出以往的形状了。
言梳身骑白马, 顶着烈阳额前冒了汗水, 从燕京一路到眭川,期间下了好几次雨,停停走走, 言梳也没与宋阙说过几回话。
眭川曾是多国之都,即便如今京都改成了燕京, 眭川也足够富饶。
到了城门前, 二人下马入城, 城内的建造与燕京极为不同,恐怕是两处相距甚远,习俗也大不相近,他们正巧赶上了夏至时分眭川办的拾花节。
每年夏至是眭川百花开得最艳的时候,街上行人不论男女头上或身上都戴着鲜艳的花朵,街边还有老人挎着花篮对着人群吆喝。
老人篮子里放的是栀子和茉莉, 用红线穿好了的,茉莉成了一串一串的手链或者项链,栀子则是两三朵堆了一束, 可用绳子栓在头发上。
不少人从她那儿买花,因为茉莉与栀子的气味都极为香甜。
一名搀着好友的女子凑上前问了句:“可有忍冬?”
老人笑脸相迎:“有的,有的。”
因为忍冬花瓣极薄,遇水后被太阳一晒就容易腐烂,故而隔了一层纱布放在了最下层,老人小心翼翼拉出一串忍冬来,金银二色晃动,像是一副漂亮的耳坠。
女子买了花儿便与好友嘻嘻打闹,二人路过言梳身边时,她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了那串忍冬上,再侧过身去看另一边的宋阙,宋阙似乎有心事,并未发觉言梳看他。
近两日,尤其是离眭川近了之后,宋阙就开始变得沉默了。
两人方从燕京出发,宋阙还能与她闲聊几句,虽说言梳不怎么搭理他,甚至连一个笑容都懒得敷衍,可宋阙不知疲倦,与她提起过许多之前的事。
他问:“你还记不记得骑马是我教的?”
言梳摇头。
他也不气馁,继续问:“那你记不记得你曾送过我银杏叶?”
言梳道:“现在不是银杏树黄的时候。”
“我知道的。”宋阙顿了顿,又问:“那你……”
“我都不记得了,上仙。”言梳口气似有不耐烦,宋阙便沉默了起来。
但他的沉默并未持续多久,过不了一个时辰又另寻话题找上言梳。
大约是两天前,宋阙的话便少了,而后两人一路默默不语,有时宋阙还会发呆,就好比现在。
言梳明显能看出来他心不在焉,平日里总与她并肩而行,现下落后了两步也不知道,一双眼无神地盯着路面石板。
眭川的女子颇为胆大,有几人戴了满头红艳的花,她们一眼就看见了路旁牵马的宋阙,几人拉着袖子低声商量,一边说话双眼一边朝宋阙身上打量。
说是低声,其实言梳都听得清清楚楚。
为首的那人赞叹一句宋阙俊朗,而后便在友人的怂恿下想要来个意外偶遇。
她们说得有头有尾,便让那女子先是走到宋阙身边假装摔倒,撞入宋阙怀中后来个英雄救美,而后丢下自己的手帕与一朵头花引起宋阙的注意。
那女子过来前用手帕于胸前挂着的茉莉花上扫了两圈,这才假装与友人打闹,几人推推搡搡便来到了宋阙身旁。
只听‘哎呦’一声,女子直直地朝宋阙扑了过去。
宋阙不知在想什么,见到有人朝自己扑过来才回过神,伸手扶住对方,却被那女子的头顶不轻地撞在了心口上,沉闷一声哼,那女子满头的花儿落了一半。
情况似乎有些不妙,女子脸颊骤然红了起来,她相貌不错,一双凤眼红了眼尾,对着宋阙暗送秋波,细手抓在了宋阙的手腕上勉强站稳,娇滴滴地道了句:“多谢公子。”
宋阙动了动手腕,意外发现这人力气有些大,当下便求助似的看向言梳,这一眼瞧去,才发现言梳已经不知何时离他几步远了。
言梳站在一个卖糖画的摊位旁,双眸定定的看向宋阙与那女子,她不知自己皱着眉头,看上去并不高兴,只是在心里嗤了声,说不清什么滋味儿。
宋阙往后退了一步,终于将手扯了出来,那女子才将手帕丢在他的面前,媚眼甩过,心思一目了然。
宋阙自然也明白过来了,这种相逢不是意外,而是蓄意。
他牵着马绕过了那名女子,没理会落在地上的手帕,快步朝言梳的方向过去,脸上带着歉然的笑意道:“是我走慢了。”
言梳扯了扯嘴角,才要张口说话,又见那几名女子正朝自己看来,于是收回目光不去看宋阙,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你不跟来也行。”
宋阙的笑容僵了瞬,似是不在意地轻叹道:“有你喜欢的花吗?我送你。”
言梳皱着的眉心越来越紧了,她觉得心中不畅,可又不知该如何发泄,几句狠话也无法对宋阙说出来。
他没做错什么,只是莫名惹得言梳不快。
言梳心里安慰自己,快了,就快了,她先前与宋阙说好的,只要答应陪他来眭川,她就可以让宋阙日后都不要出现在她面前了。
就让她变回从前一个人便好,偶尔无趣了还有棋灵相伴,或许她不再见到宋阙,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为难和心烦。
宋阙想在眭川城内找到过去的客栈影子,事实上这处早就已经变了模样。
与燕京不同,燕京有个团月湖,勉强还能瞧出过往镜花城的样子,可眭川城经过好几次战争,光是城墙就前后修了不下十次,城中旧物一应不剩。
宋阙只能随便找了家看上去还不错的客栈,要了两间相邻的房间,先让小二将马牵走喂草,而后又问掌柜的:“城中是否有家锦糕坊?”
掌柜的甚至不用想便摇头道:“没有。”
一旁的账房先生道:“锦糕坊是几百年前的老店了,当时几乎开遍大江南北,不过先前西齐灭亡后,天赐王朝追赶二十几载,打过无数城池,锦糕坊也在这些战争磋磨中一间不剩,那些有名的糕点做法早失传了。”
宋阙哦了声,有些低迷问:“那城中可有哪家糕点会做海棠酥?”
掌柜的点头:“这倒是有,但一定不是锦糕坊的味道。”
宋阙眼眸半垂,似乎对此失了兴趣,一旁听了会儿话的言梳开口问他:“可还有事?”
宋阙回神,侧身挑眉对她‘嗯?’了声。
言梳便道:“若是没事,我想回房了。”
宋阙摇头:“没事了。”
言梳这次来眭川也不是自己愿意过来的,而是被宋阙带来的,这一路宋阙问过她许多关于过去的事情,总想她记得一些。
她想,或许过去眭川于她和宋阙而言不一般,所以他才想带她来,来了之后问了些几百年前就消失的东西,大约是想用旧物勾起她的回忆。
言梳本觉得不必如此,可转念一想,这是宋阙承诺的最后一次机会,那便依着他些,他想去什么地方,想做什么都可以,等眭川之行结束后,大家好聚好散。
宋阙不知言梳的想法,只当言梳回房休息竟主动与他说,或许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那么糟糕。
言梳走上楼梯,宋阙又道:“晚间,我带你去个地方。”
言梳没有回头,应了句好。
掌柜的听宋阙说晚间带言梳出去,便多嘴问了句:“客官可是要带夫人去祭花神呢?”
宋阙摇头,掌柜的又道:“咱们拾花节一年办一次,一次持续好几日,不过最热闹的还是夏至这一天。晚间会有城中妙龄女子扮作花神,她手上有一把花,每一种只有两朵,花车□□在街上,男女各站一边,凡是接到同样花的男女,不论去任何地方都要绑在一起一个时辰。”
这种游戏,愿意玩儿的才觉得有趣,若是碰见不愿意的,花就是花,又无什么捆绑的契约。
账房先生道:“我劝公子可别去,若是您与您家夫人没捡到同一种花那岂不是麻烦了,女人呐,最是小心眼!为了这事回家可是会打人的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