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豫有些不明白,明明他与林南霜认识的时间更长,二人相处也更亲密, 为何林南霜会对纪循之如此信任,却对他那么提防。
齐豫走到庙宇破败的佛像后,朝林南霜招了招手,“过来”。
“一会儿纪循之约见的人就来了,我们先藏起来了”。
林南霜点头,待走到佛像后,便见齐豫在佛像后推了一推,佛像背部开出了一个小门,供人藏身。
林南霜震惊地看着齐豫,“这你都能发现?”
齐豫道:“汴州城的上一任知府是出了名的贪官,打着募资建佛像的名头,私吞了不少银子,实际建出来的佛像却是偷工减料,好些都是空心的”。
林南霜敏锐问道:“所以朝廷才会相信了那本参我父亲的折子,特地派人来调查,为的便是避免重蹈覆辙”。
齐豫看了一眼门外,示意林南霜先进去,接着自己也弯腰躲了进去。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不过更主要的还是景州的战事”。
“今年海珠国是有备而来,睿郡王连连败退,未必守得住景州”。
“汴州与景州毗邻,朝廷到时候定是要从汴州拨发物资前往景州的,若汴州知府不干净,那未必能从汴州的粮仓里拨出粮草”。
佛像里的空间并不大,容纳一人绰绰有余,进来两个人便有些拥挤了。
齐豫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洒在林南霜的脖颈,酥酥麻麻的,有些暧昧。
林南霜想要向后躲避,齐豫却猛地拉住她,“别动”。
“人来了”。
林南霜竖耳倾听,果然听见了脚步声。
先进来的男子脚步声很小,动作很轻,他先绕着寺庙走了一圈,确定无人藏在里面,便拿出笛子吹了一声。
接着进来的男子脚步沉稳,动作不紧不慢。
“你们都安排好了?”
林南霜呼吸一滞,这声音真的是纪循之。
“自然了,江大人明日便到汴州城,当日就会开堂审案”。
纪循之问道:“明日就审案?会不会太快了?”
“有什么快的,对付陈乐池这只老狐狸,就要打他个措手不及。明日不审案,难道还要等他准备好了再发难?”
纪循之道:“我只是担心准备不够,毕竟现在我手上的证据不足,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纪大人太谨慎了,你不看看,这审案的是谁,督察的是谁,举证的又是谁?”
“全是贵人的人,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再说了,有你这个得意门生反水,他陈乐池的清誉是如何也保不住了”。
“纪大人你也能如愿替父报仇”。
替父报仇?
林南霜只觉得眼前一黑,那些猜测果然都没错,纪循之拜陈乐池为师,隐忍多年,为的就是替父报仇。
齐豫手轻轻拍了拍林南霜的背部,压低声音道:“没事,陈大人不会出事的”。
林南霜捂住嘴巴,深吸一口气,明日纪循之他们就要动作,她要尽快回去通知陈乐池。
纪循之和那男子又说了几句,最后纪循之拿了一封信给对方,二人便先后离开了。
齐豫见外面没了动静,便扶着林南霜走了出来,“陈大人在汴州耕耘多年,不至于被纪循之一击就打到了”。
“晚上回去你提醒他一番,他自会有对策”。
林南霜神色不佳,问道:“你知道纪循之是打算如何陷害父亲的吗?”
齐豫摇头,“我也就查到这里,并不比你多知道什么”。
“他们警惕性很高,虽然会在此会面,但每次都是通过交换信件来传达最关键的内容”。
林南霜点头,也是,纪循之谋划多年,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被发现。
林南霜谢过齐豫后,径直朝外走去,这时之前同纪循之谈话的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嘴中念念有词,“我的烟斗呢?刚才明明拿走了的”。
林南霜显然没料到那男子会去而复返,忙朝后退去,躲在了寺庙的圆柱后。
但那男子已经听到了动静,手搭在腰间的短刀上,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圆柱后的青色裙角上,面色沉了下去。
短刀出鞘,白光一闪,径直朝林南霜飞去,林南霜朝右边一躲,左边又飞来了一刀。
眼见那短刃就要插中林南霜的脖颈,齐豫飞出一剑,将短刃打落。
那男子发现佛像后竟还有一人,立刻捡起短刃,三两步直接冲了上去,与齐豫近身肉搏。
齐豫动作灵敏,出拳利落,二人难分高下,林南霜见状朝外跑去,想要去叫救兵。
那男子意识到他们二人应是躲在寺庙的某一处,听完了他和纪循之的对话,岂肯善罢甘休,一剑直接朝林南霜飞去。
齐豫纵身一跃,打飞了利剑,却也被男子寻到了破绽,直接一剑刺入了齐豫腹部。
“齐豫!”
林南霜惊呼一声,满眼震惊,想要上前扶住齐豫,却被他一掌推开。
齐豫甩出藏在右手衣袖里的短刃,径直朝男子飞去,男子没料到齐豫还有后招,躲避不及,伤了手臂。
这时,一直在远处等着的徐定,听到了寺庙这边的打斗声,终于带着一队护卫匆匆赶来。
那男子眼见走不了,拔出手臂上的利刃,干脆地拔刀自刎,鲜红的血液喷射而出,洒了一地。
徐定上前探了探鼻息,“死了,应该是死士,生前受过训练”。
林南霜被这场面吓得不轻,但还是强装镇定,看着齐豫道:“我们去医馆,你不会有事的”。
齐豫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声音平静,“我没事,徐定会送我去,你先回陈府”。
林南霜摇头,“我送你去”。
齐豫看了徐定一眼,徐定低头检查了一下齐豫的伤口,“公子这伤口没伤到要害,不会出事的”。
“我从前跟着一个老郎中学过医术,不会看走眼的。公子去医馆包扎一下就好了,怀……陈姑娘你跟着去,公子反而会放不开……”
齐豫瞪了徐定一眼,转而看温柔地向林南霜,“我真没事,你快回去提醒陈大人”。
林南霜见齐豫神色自若,不像受伤严重的样子,又想到齐豫素来高傲,被她看到狼狈的样子,肯定不高兴,便点点头,“那我明日去看你”。
齐豫便让随行的四个侍卫送林南霜回陈府,林南霜一走,徐定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焦灼了。
“公子,那一剑直接牵扯到了旧伤口,您可千万别动,我寻个担架来”。
徐定先给齐豫做了一个简单的包扎,看着不断向下淌的鲜血,徐定只觉得双目眩晕。
他只是看着都觉得腿软,齐豫刚才得忍受着多大的痛意,却依旧神色如常地安抚林南霜。
另一边林南霜神色匆匆地回了陈府,陈乐池正在书房里同下属官员商量明日巡抚来的事,见到林南霜着急地跑进来,裙角还染了血迹,陈乐池立刻让下属先行离开。
“晚晚,这怎么回事?你受伤了?伤到哪儿了?”
“不是,我没有”,林南霜一时说不清今日的遭遇,便直接说重点,“纪循之他有问题,他和外人勾结想要陷害父亲”。
陈乐池确定林南霜没有受伤后,整颗心都定下了,听到林南霜的话不以为意,“你从哪儿听来的,循之怎么可能做这等事”。
“纪循之的父亲纪听,其实是隐姓埋名的围棋大师秦听,秦听在十五年前因一桩小案子被杖责二十而亡,当时的主审官便是父亲”。
“即便当时纪循之年幼不知事,但他长大之后,只要有心人将此事告诉他,未必不能策反他”。
“更何况女儿今日亲耳听到,他与外人谋划陷害父亲”。
陈乐池听罢,面色终于变了,手紧握成拳,慢慢坐回红木圈椅上。
林南霜心中还有一丝希冀,“父亲,秦听那案子是意外对吗?”
陈乐池半响不语,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面庞上终于有了一丝疲惫,抬手揉了揉眉心,神情有些恍惚。
林南霜把今日听到的纪循之和那男子的对话转述给了陈乐池,最后道:“那巡抚大人有备而来,父亲要早做准备,想想他们会用哪件事做文章”。
陈乐池摇摇头,“没用的,当官这么些年,谁手上没经手过些灰色的事”。
“不出事时,这些事便是无关紧要,只要不失大节,就算不上什么污点”。
“但若是有人有心检举,纪循之又跟在我身边这么久,防不住的”。
林南霜面色沉重,若真如陈乐池所言,纪循之对陈家的事了如指掌,那确实是防无可防。
林南霜抿唇,“不若我去寻他谈谈,劝劝他”。
陈乐池摇头,“晚晚,你回去休息,爹的事爹自己会处理好的”。
林南霜看着陈乐池面上的神情,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如果真如她调查出来的那般,是陈乐池下令杖责秦听,才导致秦听去世。
陈乐池为何面上没有一丝愧疚之色,而只有对纪循之知道真相的惊讶。
林南霜知道陈乐池是儒学的忠实拥护者,一个信奉仁义礼智信的人,不该对他人的意外横死,不怀有任何的愧疚。
林南霜问道:“父亲,秦听真的是意外横死吗?”
陈乐池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晚晚到底是我女儿,聪明得紧呢,我也就放心了”。
“父亲!”林南霜有些急切,“这里面既然有误会,您就该去同纪循之说清楚”。
陈乐池摆摆手,“我教出来的学生我清楚,他看着古井无波,实际倔得很”。
“晚晚,你先回去,放心,你爹没那么容易被打倒”。
林南霜见陈乐池坚持,只得先回了清荷院,再无心用晚膳。
林南霜一晚上辗转反侧,一会儿担心陈乐池出事,一会儿又担心齐豫的伤势。
待到黎明破晓之际,林南霜终于冷静下来了。
陈乐池和纪循之的时,是官场上的事,她已经把她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不是她能干预的了。
齐豫昨日为了救她,腹部中了一剑,她上午应当去探望他。
林南霜如此想着,终于平静下来了,阖上眼睛谁去了。
待到巳时,林南霜起身更衣,正打算出门去城西齐豫住的宅子里看看,翠竹从外面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姑娘,大事不好了”。
“从京城来的巡抚大人的马车刚进东门,一个民妇就冲出去,跪地不起,说要巡抚大人为她申冤”。
第93章 93 一更
林南霜按了按眉心, 知道这便是昨日纪循之他们策划的阴谋,立刻命车夫调转车头去了府衙。
府衙外许多百姓围观,十分拥挤。林南霜踮脚朝里看去, 见到一身着紫色官服的男子坐在桌案后, 应当便是众人口中的巡抚大人了,陈乐池立在下方, 他旁边跪着一蓝衣妇人。
今日这事其实并不复杂, 半年前,陈乐池审了一个案子,一男子半夜横死家中,男子的妻子道男子是喝多了酒,神志不清摔死的。
这户人家的邻居却说那晚听到了隔壁传来的争执声, 除了死者, 还听到了其他男人的声音。
经过陈乐池的一番调查,最后发现是死者的妻子余氏与郑廉私通, 当晚正好被死者撞破, 死者勃然大怒,与郑廉发生了争执,最后郑廉杀死了死者。
陈乐池按律判了郑廉流放, 余氏因没有动手, 便只判了坐牢半年。
不想余氏前几日刚从牢里出来,就跪到巡抚大人面前申冤来了。
那女子哭哭啼啼跪在堂中, “大人,民女冤枉”。
“我根本只与那郑廉打过几次照面,他们这些衙役对我用刑,逼我承认和他有私情”。
“还要我签字画押,说郑廉杀死了我丈夫, 但他明明是喝醉了摔死的”。
巡抚江决坐在桌案后,神情肃穆,“口说无凭,你可有证据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有,当然有”,余氏说着便去撸袖子,“你看我这身上的伤疤,全是他们当时用热炭逼我画押时烫的”。
余氏手臂上的伤疤密密麻麻,黑色红色交错,十分可怖,围在外面的百姓顿时窃窃私语。
“这女子也太可怜了吧,竟被伤得那么严重”。
“那些衙役好狠的心,一个弱女子也舍得下这么狠的手”。
林南霜目光落在余氏手上的伤疤上,苦肉计果然还是有用,普通百姓天然就会倾向弱者。
江决听到外面的动静,敲了敲醒木,“肃静”。
“这并不能证明你丈夫是自己摔死的,郑廉和你都签字画押了,那是板上钉钉的铁证,你若再拿不出其他证据来,本官就要判你一个污蔑朝廷命官的罪名了”。
余氏连连磕头,“青天大老爷,我这说得都是实话,陈乐池他不是东西,都是他逼我的,我没有私通……”
江决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我会今日进城?是不是有人在你背后指使你污蔑朝廷命官”。
此话一出,林南霜深吸一口气,果然还是来了,江决果然早与纪循之有勾结。
林南霜朝里望去,陈乐池身着官袍立在堂下,虽然是被状告的身份,但背脊依旧挺直,如松如林。
这时余氏道:“是的,有位官爷说他手上有陈乐池作假污蔑我和郑廉的证据,叫我拦下大人申冤,他届时会出来替我举证”。
“他在何处?”
“官爷就在府衙外,只待大人宣他进来”。
此话一出,门外的百姓皆回头朝外看去,一身白袍的纪循之缓缓走来,面容清隽,姿态从容,仿佛他去的不是府衙,而是什么山水胜地。
林南霜看着他,眼神有些复杂。她还记得前几日,纪循之教她骑马,她经验不足,直接被马甩了出来,纪循之为了不让她受伤,舍身护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