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面色不变,抽出小刀,将西瓜切成小片。
林南霜吃了一片清凉甘甜的西瓜,因暑热而烦躁的心情缓解了不少。
离开汴州时,她本不想带着江川,还是希望他能去学门手艺,自食其力。
但江川执意跟着她,林南霜想着他一直在象姑馆生活,不会别的技能,给她做侍卫也是一个出路,便带上了江川。
林南霜见江川一直不动,便将西瓜推到他的面前,“你吃几片”。
江川摇头,“我不渴”。
林南霜不再强求,江川就是这个性子,他认定的事情绝不会改。
这时,茶楼另一边传来了一道清越的声音,“江川,你怎么在这儿?”
蒋依风原本是在茶楼三楼的雅座休息,依稀看见了二楼有个熟悉的身影,刚开始还不敢相信,但走近了才确定了对方真是江川。
江川身着侍卫服立在桌边,姿态恭敬,而林南霜坐在桌前,正小口小口地吃西瓜。
这场面落在蒋依风眼中,便是如何看如何不顺眼。
蒋依风径直走到林南霜面前,“江川那么柔弱的美人,你竟然让他做下人,还差遣他干些粗活”。
林南霜上下打量了江川一遍,确定他那身高八尺的魁梧身材一点也不柔弱后,转而看向了蒋依风,“江川是陈府侍卫,他做的都是份内事,我们陈家绝不会亏待下人的”。
“你……”蒋依风撇嘴,“你真是牛嚼牡丹,不懂风雅”。
蒋依风原本以为林南霜和她一样,是相中了江川这个人,但现在看到林南霜将他当下人使,便油然升起了拯救落难美人的豪情。
“我知道你不缺银子,这样,你把江川给我,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林南霜看向江川,“你想跟着她离开吗?”
江川摇了摇头,看向蒋依风的目光依旧十分冷淡。
林南霜无奈耸耸肩,“他不想”。
蒋依风有些气恼,“你是不是不知道我是谁,多少人求着我帮他们呢”。
“你现在若不将人交给我,进京了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林南霜皱眉,对蒋依风的最后一丝耐心也耗尽了,她虽是个豆蔻芳龄的姑娘,但所作所为与街头巷尾的恶霸又有何区别。
“陈进,将蒋小姐请下去”。
蒋依风不待陈进动作,一甩衣袖,气呼呼地离开了。
林南霜转而问江川,“你和她之前便认识了?”
江川面色平静,“半年前,蒋小姐来了云雀街一次,但正好被她表叔撞见了”。
林南霜点点头,很快就勾勒出了事情的全貌,蒋依风是京城人,半年前回外祖母家探亲,正好遇见了江川,想替他赎身,不料正好被长辈发现了,这事便耽搁下来了,直到八月,蒋依风又来了一趟。
林南霜觉得疑惑,不明白蒋依风如此执着江川是为何,而且半年前蒋家人不是不许蒋依风替江川赎身吗,现在怎么又纵容她回汴州了。
林南霜虽想不明白,但对蒋依风的事并不想细究,她行事坦荡,不怕蒋依风使手段。
一行人在茶楼休憩了半个时辰后,又重新上路了。
林南霜坐在马车里,朝远方看去,依稀已经可以看见京城绵延不绝的城墙了。
越往京城去,道路愈发宽敞,往来的马车亦是众多。
原本各家的马车皆是放缓速度,井然有序地行驶,这时,从京城方向忽然奔来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
骏马上坐着一褐色骑装的男子,那男子披着长发,手里挥舞着马鞭,骑着马直接冲了过来,道上的几匹马受了惊,前蹄扬起,连着后头的马车亦是东倒西歪。
陈府的马车夫闪避及时,堪堪避开了那男子,那男子骑着马从马车旁擦过,林南霜透过竹帘,正好看清了那男子脸上有一道深色的伤疤。
男子骑马飞驰而过,紧接着一队身着绯色骑装的护卫从京城方向追了过来,挥舞马鞭,紧追褐衣男子而去。其间若有百姓挡道,或者车夫未及时让路,那些护卫便直接一马鞭抽过去,下手狠辣。
那褐衣男子一人便将道上的马车撞得七倒八歪,更别说后面又来了一队人马,道上一时车仰马翻,抱怨声连连。
“那些护卫什么来头,一个个那么嚣张”。
“这你竟然不知道,那是都衣卫,可不是我们惹得起的,被他们打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第100章 100 。
林南霜听罢, 便问马车旁的陈进都衣卫的来历,一问才知,都衣卫不受朝廷各部管辖, 乃圣上亲兵, 专门负责巡察缉捕,设有专门的卫狱。平日里行事狠厉, 哪怕是皇亲国戚都不放在眼里, 更别说他们这些普通百姓了。
故道上的众人虽心有不满,但听到是都衣卫,一个个都噤了声,自认倒霉。
过了片刻,道上又恢复了之前的井然有序, 车轮滚滚, 继续朝京城驶去。
林南霜看着他们西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刚才那男子有些眼熟, 好似之前见过。
不过待马车驶入京城后,林南霜便将此事抛之脑后,京城长街宽敞, 商户林立, 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林南霜之前几次入京, 都是忐忑的心情。如今是随父母一道来了京城,心中总算是踏实了,很快就被街上的各色商户所吸引,在陈府安顿好了之后,迫不及待地出门了。
陈乐池之前虽然之只是地方官, 但手下生意众多,挣了不少银子。
故林南霜便到了京城里最热闹的东云街,开始采买新置办的宅子里需要的物什。
林南霜先进了一家古董铺子,大手一挥,买了各色屏风香炉花瓶。
店里掌柜一看林南霜的手笔,眼睛都亮了,“不知这位小姐家住何方,我们给您送去”。
林南霜示意翠竹留下地址,掌柜的一听林南霜住在梨风巷,脸上奉承的笑意更重了,梨风巷里的人家非富即贵,看林南霜采买的架势,便知她家中是有人刚从地方调职京城。
这古董铺的掌柜做生意多年,早成人精了,这会儿殷切道:“小姐,我们铺子里面还有许多新到的货,轻易不摆出来,小姐若有兴趣,可以进去看看”。
林南霜点头,进去又选了几套黄花梨木家具,她这般行事,并非铺张奢侈,而是出门前,陈夫人特地嘱咐了,京城达官贵人众多,陈乐池既是大理寺少卿,少不了往来交际,家中的陈设不能太过朴素,让人看低了去。
林南霜选定家具后,便吩咐翠竹付了银子。
掌柜的看着银子喜笑颜开,这时铺子里又进来了几个女子。
“掌柜的,昨日我看中的那套黄花梨木桌椅呢?”
掌柜的忙上前解释,“小姐说的是三日前新到的那套?”
“这是自然,你们铺子里也就那套桌椅能入眼”。
掌柜的心中不耐,但面上还是笑容,“不好意思,那套家具已经卖出去了?”
“卖出去了?昨日我不是和你说了我要考虑一下吗,你怎么出尔反尔了”。
掌柜的解释道:“昨日我特地问了小姐可是确定要,若是确定要可以先付一笔定金,防止其他客人也看上了,但小姐直接走了,我便以为小姐是没有相中”。
林南霜听到外面的争执声,从里面的库房走了出去,看见的竟是沈灵秀。
二人许久未见了,冷不丁撞见,二人皆是惊诧。
沈灵秀扬了扬下巴,“就是她买下的?”
掌柜的应是,对林南霜的态度毕恭毕敬,毕竟和沈灵秀这等脾气大的大小姐比起来,林南霜实在是太好说话了,不但出手阔绰,待人亦是谦和,绝不会仗着有钱就看不起人。
沈灵秀目光微闪,上下打量了林南霜一番,最后冷笑一声,“他待你可真是上心,真舍得花银子”。
沈灵秀看上的那套黄花梨木家具价值千金,哪怕她此番是来添置嫁妆的,买之前都要回家与母亲商量一番,林南霜却是出手阔绰,说买就买。
林南霜柳眉微蹙,她不喜欢旁人提起齐豫,更不想回忆起那段日子,“我父亲对我自然上心了,家中的银子我自然是想花就花了”。
沈灵秀面色一白,直到林南霜带着丫鬟离去,才勉强回过神来,问旁边的掌柜,“她父亲是?”
掌柜的有些奇怪地看了沈灵秀一眼,听二人的对话,她们不是认识吗,怎么还要问他。
“应当是新调入京城的官员,毕竟住在梨风巷的,哪个不是非富即贵”。
沈灵秀面色一白,眼睁睁看着铺子里的伙计将各色名贵的家具搬上马车,送去梨风巷。
沈灵秀身后的丫鬟亦见过林南霜,这会儿也是震惊不已,“那不是怀薇吗?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大官的女儿”。
沈灵秀抿唇不语,从前她还能安慰自己,哪怕齐豫看不上她,只喜欢林南霜,林南霜最后也只能做个妾,一辈子被齐豫的正妻压一头。
但现在林南霜成了京官的女儿,以齐豫对她的痴迷,一定会娶她作正妻,到时候林南霜便成了定南侯府的侯夫人。
而她只是嫁给羽林卫的一个小小统领,未婚夫远不如齐豫那般煊赫,到时候她不仅要对林南霜卑躬屈膝,甚至是百般讨好。
沈灵秀捏紧手里的绣帕,她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她再如何,家世也强过林南霜,她忽然变成官家小姐,这里面一定又问题。
“杏红,派人去查查梨风巷新搬进去进去的官员是什么来历”。
另一边,林南霜并未多在意沈灵秀的出现,带着翠竹进了香粉铺子。
陈夫人最近抱怨来京城的一路上雨水太多,她的胭脂水粉都潮湿了,林南霜便替陈夫人选了好几盒上好的胭脂。
香料铺子里生意颇好,许多夫人小姐都在挑选香料,这时,一个身着粉色衣裙的高大女子忽然转身往外走去,路过林南霜时正好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翠竹忙上前扶住林南霜,不高兴地骂道:“你怎么走路的,怎么还能撞到人”。
那女子听到之后,非但没有停下脚步道歉,反而越走越快了,很快消失在了街道的人群中。
“欸,这人怎么这样,撞了人也不道歉,真是不懂礼数”。
林南霜拍了拍翠竹的手,以示安抚,“没事的,她应该只是不小心的”。
林南霜说罢,宽大衣袖下的手慢慢动了动,辨认出刚才那女子趁着撞到她的瞬间,塞进来的应当是一张纸条。
林南霜虽不知对方是谁,但对方用如此隐蔽的方式给她传信,应当是有苦衷,便小心翼翼收好了纸条。
林南霜为了不露出异样,接下来又去逛了布庄,茶铺,糕点铺,直到酉时,才坐上马车回了陈府。
陈乐池正好也下值了,二人在园子里正巧碰上,林南霜便问了问大理寺的事,一问才知陈乐池被调职的原委。
大理寺负责审核各地刑狱重案,前段时间大理寺接手了一个商人贿赂六品官员的案子。
按理说这案子不大,应当是京兆尹审讯,但那商人为了保命,一力供出了许多收受过他贿赂的官员,其中便有当今的丞相叶甄。
这案子便移交到了大理寺,按理说只有商人马永新一人的口供,叶甄贪污的事未必能坐实,但正在大理寺查案期间,上一任的大理寺少卿孔向安被人举报,收受了叶家的万两银票。
圣上很快派了都衣卫来调查,发现孔向安不仅收了银票,还恰好在两日前,失手烧毁了一份五年前的案卷,这下孔向安收受银两,替叶甄掩盖的事便彻底坐实了。
圣上大怒,罢免了孔向安,将他送入刑狱严刑拷打,但孔向安抵死不认是收了叶甄的银子,在狱中直接自尽了。
孔向安死了,但叶甄收受贿赂的案子还得查,叶甄乃当朝丞相,京城许多官员皆是他的学生,连现在的刑部尚书都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
这时户部尚书严友便向圣上举荐了陈乐池,陈乐池当年中了进士后不久就被派去地方上任职了,与叶甄素来无交集,又以擅长断案闻名,由他来查叶甄的案子,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林南霜听罢,只觉得陈乐池接手的是个烫手山芋,叶甄再朝中耕耘多年,要查他可不容易。
陈乐池听完林南霜的忧虑,笑了笑,“有圣上的手谕在,难不成他叶甄还敢违抗圣命。放心,只要叶甄真有问题,圣上一定会明察秋毫,按律惩治他”。
林南霜和陈乐池陈夫人一道用完晚膳后,便回了自个儿的院子。
忽然想起忘记问陈乐池,江决是不是叶甄派来的,因为早知道了他要来接任大理寺少卿的位置,才故意设计他。
不过林南霜又转念一想,纪循之说江决派人联系他是在两年前,那江决背后应是另有其人。
林南霜洗漱后,丫鬟婆子皆退了出去,只在床头桌案上留了一盏小灯。
林南霜取出今日那女子塞到她手中的纸条,就着烛火展开纸条。
上面只利落地写了八个大字:明日午时,相国寺见。
林南霜反复看了几遍,确定纸条上并无其他信息后,便觉得有些奇怪,那女子连落款也不写,怎么就确定她会去赴约。
第101章 101 。
林南霜想了许久, 第二日还是没有去赴相国寺。她初来京城,并不认识什么人,也不知对方是敌是友, 贸然前去实在是不妥。
接下里几日, 林南霜便一直呆在陈府,指挥下人布置府邸, 没有再出门。
这日, 林南霜用完午膳后,林云急匆匆地过来寻她,“姐姐,幽幽她不小心摔进池子里了”。
陈幽幽是陈夫人姐姐的女儿,上回林南霜在言州遇见陈夫人, 便是陈夫人回娘家探亲, 见新寡的姐姐照顾不过来三个孩子,便收养了最小的陈幽幽。
林南霜立刻放下手里的账本, 跑去了后院的池子, 那水池不深,当时陈幽幽是和林云一道在池子边的亭子里吃糕点,陈幽幽才五岁, 正是爱玩闹的年纪, 在亭子里的长椅上上蹿下跳,一不小心便跌进池子里去了。
好在随行的丫鬟反应及时, 立刻寻了个会凫水的婆子救起了陈幽幽。
林南霜快步走进了旁边的院子,丫鬟已经帮陈幽幽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将她安置在了架子床上。
陈幽幽看见林南霜来了,面露祈求,“姐姐, 你别告诉母亲好吗?我再也不闹腾了,我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