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他点点头,又询问了一些细枝末节,令刘长史退下。
屋里恢复安静,他陷入沉思。
看样子,临川王自以为计划天/衣无缝,打算把广平王推出来做替罪羊。
十之八/九,尤鄯身边那人也听命于临川王府,他们筹谋多时,今晚便会迈出第一步。
“走吧,回去。”他起身对陆平道。
然而刚一出门,就有名内侍疾步跑来:“殿下,出事了。尤鄯酒后失态,冲撞了太子妃娘娘与含章公主,虽然虞将军救驾及时,两位贵人并未受伤,但跟随尤鄯一同入京的使臣看到娘娘和公主,竟吓得魂不附体,翻来覆去只会念叨一句胡语,说什么……死人复生。”
果然,动作还挺快。
可是……临川王做梦都想拉拢赵家,怎会把赵晏卷入其中?
姜云琛心下一沉,大步流星走向不远处灯火煌煌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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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临川王回到府中,满面醉态一扫而空。
他走进屋内,幕僚连忙迎上前:“殿下,事情如何?”
“本王亲眼看着尤鄯喝下掺了料的酒,现在应当已经成了。”临川王露出笑容,“阿九的办事能力,本王深信不疑,只可惜,他这一去怕是出不来了,本王又要折损一员大将。”
“他们为殿下的伟业牺牲,也算死得其所。”幕僚道,“殿下预计他何时会招供?”
“至少须得半个月。”临川王沉吟,“太快承认,反而引人怀疑。”
幕僚暗自捏了把汗,刑部大牢那些手段他有所耳闻,扛半个月再招,只怕不死也要脱层皮。
临川王看穿他的想法,叹息道:“阿九忠诚不二,本王会善待他的家室,待到将来登临大位,再追封他一个勋爵。”
“殿下宅心仁厚,是臣等的福分。”幕僚笑着恭维道,心里却想,人都死了,身后功名又有何用?
可惜他的性命也拿捏在临川王手上,并不敢提出任何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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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晏与姜云琛回到东宫时,夜色已深。
医官诊治过后,确认尤鄯服了一种可以令人迷失心智的药,现在他疯疯癫癫,已经不可能提供任何有用线索。
至于他那名下属,被抓获后声称光线昏暗,他眼花认错了人,除此之外只会求饶,被皇帝下令押送至刑部大牢审讯。
那人当年必定见过她。
她原本有些犹豫,要不要向皇帝坦白自己乔装行刺乌勒的前因后果,却被姜云琛用眼神制止。
他应是怕皇帝得知火/药的事,顺藤摸瓜查出他曾经在西域受伤。
她便没有说话,决定为他保守秘密。
进入承恩殿,洗漱更衣,一同躺在床榻上,姜云琛把刘长史所说、以及自己的推测如实相告。
末了,轻声询问道:“过几日,你陪我去广平王府一趟可好?赶巧是世子生辰,我须得知会叔父一声,让他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赵晏应下。
她对广平王印象颇好,也不愿看到他无辜被临川王嫁祸。
“待收拾完临川王,我就把你刺杀乌勒的事告诉阿爹。”他在黑暗中对上她的眼眸,“我挨顿责罚无所谓,可赵娘子是巾帼英雄,出生入死换来的功绩不该被埋没。”
赵晏不以为意:“我做那件事,又不是为了青史留名。”
“但我想让世人记住你。”姜云琛执着道,“如果不是因为我,或许十年、二十年后,你便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会在史册中留下属于自己的一页。”
赵晏不觉笑了笑,复而板起脸:“你我和离在即,到时候,我去做大将军也还不迟。”
姜云琛却难得没有争辩,越过衾被握住她的手:“赵晏,等到上元节……我有件事要对你说。”
赵晏听出他的语气中的郑重,怔了怔:“真巧,我也有件事要对你说。”
两人静默了片刻,突然异口同声道:“现在可以说吗?”
又道:“你先说我就说。”
话音落下,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良久,姜云琛轻轻叹道:“赵晏,我想请你留在东宫,永远不要离开我。”
“……”
没有诚意,一听就是假的。
赵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殿下,我想请你不要阻拦我出宫,我早就不想做太子妃了。”
姜云琛直起身子看她:“此话当真?”
“句句属实。”赵晏不甘示弱地回望。
姜云琛忽然一笑,朝她俯下/身来。
赵晏骤然屏息凝神,以她的反应,躲开不在话下,但她的身子却仿佛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少年精致如画的面容凑近,发丝垂落在她脸颊与衣领处,有些凉,又有些痒。
她看到他线条优美的下颌与脖颈,诱人的喉结仅有咫尺之遥。
夜色弥漫,幔帐低垂,不知是谁的心跳响起,在寂静中清晰可闻。
他将一个轻柔的亲吻印在了她的额头。
“我才不相信。”
第55章 她的心上人。
姜云琛觉察到她的默许, 却未得寸进尺,轻轻一触便分开,重新在她身边躺下。
自从昨晚开了先河, 今日谁都没有再提划分地盘的事, 中间的衾被不复存在,他牵着她的手, 在黑暗中流连地凝望她轮廓秀美的面容。
赵晏摸了摸额头被他亲过的地方, 不禁有些出神。
他的动作温柔而珍重,未曾掺杂一丝绮念,她的整颗心被羞怯和欢喜填满,却轻盈得仿佛乘风而起,飞向遥不可及的天际。
她抿去嘴角的弧度, 问道:“你不相信什么?”
“自然是不相信……”
——不相信你就一点儿也不喜欢我。
姜云琛话说一半, 念及前车之鉴,怕惹她生气, 转而轻叹道:“不相信你会如此绝情。”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赵晏干脆果断地闭上眼睛, 以免被他目光中不加掩饰的情意引诱,暴露自己内心所想。
她隐约记得昨日在马车里,他承认四年前是喜欢她的, 可彼时他却不肯告诉她, 还在她主动表白心意时扔了字条。如今风水轮流转,她让他多体会半个月患得患失的心情, 也不为过吧?
念头一出,她感到些许惊讶。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恃宠而骄”。
在父母尊长面前,她永远都是听话懂事的模样,不敢使小性子, 不敢提任何非分的要求,唯恐他们对她失望。
但与姜云琛相处时,她却可以肆无忌惮地展露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
因为打心底里,她有种预感,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会予以理解和包容。
她骨子里反感规矩与束缚,他便给她公平与自由。
她贪心地希望有人能够真正在意她,哪怕没有半分回报,他便倾尽一颗真心待她,唯一所求仅是她留在东宫,再也不与他分离。
父母家族未曾给她的,他悉数为她补偿。
不论是小时候作为朋友,还是现在作为她的夫君,以及……她的心上人。
坠入梦境之前,她不觉回握他的手。
姜云琛尚未睡着,感觉到手中传来细微的动静,侧身看了她许久,才依依不舍地合眼。
这次他肯定,赵晏多少应当是喜欢他的。
是的吧。他不敢奢求太多,哪怕一点点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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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广平王世子的生辰如期而至。
广平王是皇帝一母同胞的弟弟、眼下最受倚重的宗室,其世子生辰,纵然没有大操大办,却也不乏各怀心思之人争先恐后地前来道贺。
王府门庭若市,宾客络绎不绝,赵晏下了马车,广平王世子亲自将她和姜云琛、姜云瑶迎入。
转过屏门,去往内院,满庭喧嚣顿时被甩在身后。
广平王世子叹道:“一想到要应付那么多人,我就一个头有两个大,依我看,过生辰就该关起门来,仅与三五亲朋好友相聚,而不是跟一群我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人虚与委蛇。”
“你可知足吧。”姜云琛一副过来人的语气,“你才十五……不对,已经十六。等再过几年,叔父让你代他出门走动时,你就该怀念现在的日子了。”
广平王世子满脸生无可恋,并不想接受自己又长一岁的事实。
赵晏笑而不语。
她与广平王世子也算相熟,印象中,他率性洒脱,最大的理想便是做个不问世事的逍遥散人。可惜身份使然,他不喜交际,旁人却要千方百计地凑上来向他示好。
姜云瑶挽着堂妹明乐郡主的胳膊,向一对难兄难弟投去同情的目光。
每次她看到兄长出宫应酬,都会庆幸自己托生成了女儿身,永远可以享受父母兄长的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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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宴结束后,赵晏随一众女眷去后花园散步赏景,姜云琛与世子来到一处幽静的院落。
行至门前,姜云琛看向堂弟,笑道:“你也进来听吧。”
“不必了,我只负责带路。”广平王世子连忙摇头,“有何事情,殿下与阿爹商议就好。我去帮你们转移旁人视线,以免有谁觉出端倪。”
说罢,生怕他强留似的,头也不回地跑开。
姜云琛笑了笑,独自叩门而入。
广平王在屋里等候。
一照面,姜云琛直截了当道:“叔父离席太久会引人怀疑,我长话短说,刑部大牢里那个西域使臣是临川王的人,待时机成熟,他就要招供,将临川王做过的事扣在您头上。”
广平王闻言,神色却不见慌乱,只问道:“何事?”
姜云琛迟疑了一下:“自导自演绑架赵五娘,企图笼络燕国公府,暗害尤鄯,在西域图谋不轨,还有……用火/药行刺我。他的人已经将线索故意引去凉州,只等着嫁祸于您。”
广平王目光微动,姜云琛连忙道:“我阴差阳错绕过他的陷阱,一点都没受伤,陈将军今日也来了,您若不信可以找他求证。而且我只是推测,那人未必会全部供出来,我事先告诉您,以免您措手不及罢了。叔父,您行行好,千万不要在阿爹面前出卖我。”
陈将军是西域那场战事的主将之一,他醒来之后,发生的一切大都是从他口中听闻。
“成,”广平王挑了挑眉,与他讨价还价,“我什么都不说,可万一别处露了馅,给陛下知道,你须得在陛下面前把我摘出去,免我欺君罔上、故意包庇之罪。”
姜云琛如释重负,打趣道:“叔父放心,阿爹就算让我领两顿罚,也必定舍不得怪您半个字。”
广平王一笑,旋即正色:“殿下有何打算?”
姜云琛叹了口气:“我本想欲擒故纵,待那老东西按捺不住露出马脚,便将他及其拥趸一网打尽,但……”
“无妨。”广平王接过他的未尽之言,“殿下不愿我做诱饵,可我却希望能够替您与陛下分忧。机会难得,错过不知要再等何时,我去天牢里住几天,换得乱臣贼子伏诛,我认为还是挺值。”
顿了顿:“但他除去我只是捎带,殿下才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下一步,他定会把主意打在您身上,您可千万要小心。”
“我求之不得。”姜云琛道,“他动作越多,我就更容易抓住他的破绽,只是叔父您……”
“我意已决,殿下给我安排一间干净的牢房就好。”广平王打断他,揶揄道,“也切莫让临川王贼喊抓贼、揽下去凉州调查真相的任务,否则我恐怕要‘罪证确凿’,永远无法翻身了。”
说完,不给姜云琛拒绝的机会,径直朝门外走去。
姜云琛没有再说什么,眉目间却浮现一丝忧虑。
临川王此举,绝不是仅仅想让广平王去天牢里住几日这么简单,亲王谋反非同小可,如若证据直指凉州,按照程序,朝廷会指派人马前往查证。
广平王身份特殊,寻常官员岂敢得罪,因此需要有皇室宗亲随行,以监管的名义承担责任。
临川王在皇亲国戚之中颇有威望,与他较为疏远的,除了外放做官或年龄太小之人,就只剩下些烂泥扶不上墙、连临川王都不屑勾结的草包。
他思来想去,一时半会竟找不出合适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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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花园的亭子中,贵女们围炉而坐,手捧热茶,边闲聊边眺望目之所及的美景。
广平王少时曾在安南都护府任职,对西南之地的山水念念不忘,府邸颇有几分类似的风格,虽不奢华,但却别致而富有野趣,即使在冬日,也与寻常达官显贵的家宅大不相同。
赵晏端详着手中花纹繁复的银杯,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姜云瑶和明乐郡主谈天。
忽然,几个人影朝她们而来,为首的小娘子赵晏方才在席间见过,是嘉宁长公主的外孙女、明德郡主的表妹荣安县主。
荣安县主走到近前,向三人行礼,复而微笑道:“前些日子,臣女本该进宫给太子妃娘娘与公主殿下请安,却因感染风寒而未能成行,还望两位不要见怪。”
“既然生病,便该好生在家养着,”姜云瑶的语气不咸不淡,“天气尚未回暖,如若加重病情或是将病气过给旁人,可就不妙了。”
荣安县主原本还想客气,等她说完,登时面露尴尬,干笑道:“劳殿下挂心,臣女已经痊愈。”
与明德郡主关系亲近的人,姜云瑶素来没有好感,但顾及身在广平王府,也懒得跟她打机锋,直言问道:“你有何事?”
荣安县主莞尔:“臣女许久未曾见到太子妃娘娘,又错过了她与太子殿下大婚,想与她叙叙旧,殿下……表姐应当不会介意吧?”
姜云瑶被她这声“表姐”叫得汗毛倒竖,也不知她和赵晏有什么旧可叙。
转头看赵晏,却见她一言不发,怔怔地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