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德郡主伸手指着她,气得说不出半个字。
赵晏瞥见她手中事物,目光一凝:“你拿着的是什么?你偷我东西?”
明德郡主被她话音里的谴责和质疑激怒,气急败坏地环视四周,望见湖池里的假山,一扬手,狠狠将玉佩砸了过去。
然而她力气不足,玉佩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掉入了碎冰浮动的湖池中,转瞬消失不见。
她挑衅地看向赵晏,突然,一阵疾风掠过,脖颈间传来凉意,她愣了一下,惊恐地发现赵晏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她身侧,将一把匕首架在了她脖子上。
“啊——”
“不许叫!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赵晏扣住她的手臂,纵身来到池边。
她提着明德郡主的腰带,将她半个身子都推了出去:“你给我捡回来。”
“赵六娘……赵晏,你……你要做什么?”明德郡主从未见过赵晏如此冰冷慑人的一面,吓得花容失色,结结巴巴道,“那……那分明我看中的玉佩,被旁人提前取走,居然……居然是你?那时候你身在凉州,这……这又是谁替你买的?你为什么总是要跟我抢?连块玉佩都不肯让给我?”
她说着,不知是气恼还是恐惧,竟簌簌落下泪来。
赵晏动作一顿:“你什么时候、在哪看到的?”
她先入为主,以为这是纪十二的传家宝,从未想过拿玉佩去寻人,可如果纪十二说了谎,这是明德郡主定下的物品,放眼全京城,敢横刀夺爱的屈指可数。
“三年前,南市,扬州纪家名下的一间首饰铺……”明德郡主哭哭啼啼,泪眼朦胧间看到冰雪浮动的池水,忙不迭把自己所知一股脑说了出来,“敢在宋国公府手里抢东西的,除了你们燕国公府这些仗着在陛下面前得脸、目中无人的粗鄙武人,还会有谁?”
赵晏没有说话,仍然维持着动作,明德郡主惊恐交加,急忙改口:“行行行,不是你,不是燕国公府,可你总不会要跟我说,是太子殿下买了玉佩转赠给你吧?”
第59章 她终于找到他了。(回忆……
赵晏沉默不语, 无数念头接二连三浮上脑海。
年纪轻轻,出身显贵、至少不惧得罪宋国公府,恰巧在那个时间段出现在凉州附近, 又甘愿吃苦受累, 与她历时数月去往安西都护府的——
会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可她只觉匪夷所思, 根本无法将纪十二和姜云琛联系到一起。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遮掩容貌、改换声音, 隐姓埋名陪在她身边,还差点为了她丢掉性命。
她有认出他吗?抑或从始至终都将他当做一个陌生人?
九箫说她和“纪十二”两情相悦,那么……她应当是知道的吧。
他又是如何从火/药爆炸中活下来的?他苏醒之后,已经彻底把那段经历忘掉了吗?
她想到他曾经去凉州找过她,那时, 他的伤势还没有痊愈, 却不远千里绕路,只为看她一眼。
是残存的记忆驱使, 还是他本就对她念念不忘?
她心里千头万绪, 整个人如坠梦中,直到明德郡主的呜咽声传来:“赵六娘,你放开我, 你快放开我……”
赵晏深吸口气, 问道:“你从来不穿男装,要这块玉佩做什么?”
“当时我看着喜欢, 碰巧我阿兄生辰将近……”明德郡主面无血色、浑身僵硬,也不知是吓得还是冻得,赵晏一眼扫过去,她颤了颤,泪水愈发汹涌, “我……我承认,我是打算买来送给太子殿下,刚才在你屋里看到,我一时生气,想不通你为何凡事都要抢我的,才……才忍不住……”
“不问自取是为偷,郡主名门千金,不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要我教你吧?”赵晏的手臂纹丝不动,甚至又往前推了几分,“你可曾想过自己看走了眼,或者世上存在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佩?”
“绝无可能!”明德郡主叫道,“那掌柜信誓旦旦向我保证,这玉佩仅此一件,他岂敢骗我?”
见赵晏没有半分把她拉回来的意思,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敢再说她和燕国公府的坏话,只抽噎道:“赵六娘,你瞧瞧你自己,别说太子妃,寻常显贵之家的妻室都不会像你这般,你……”
“是不是又想问我凭什么?”
与她的惊慌失措相比,赵晏的嗓音显得平静如水:“你打心底里看不起我祖父,说他是寒门出身的莽夫,可你别忘了,当年是谁浴血奋战、坚守益州。若非有我祖父这个莽夫在,临川王、嘉宁长公主全都得死,世上哪还有你明德郡主?”
明德郡主骇然。
赵六娘莫不是疯了?竟敢出言不逊,咒她祖母和临川王死?
“你说我是武人的女儿,可若没有我阿爹这个武人守土安疆,你早就不知被送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和亲去了,还能高枕无忧地待在京城享乐、跑到我面前大呼小叫?”
明德郡主念及尤鄯求亲之事,心中屈辱万分,只觉赵晏故意揭人伤疤。
可她不敢争辩,生怕赵晏一松手将她丢进冰水。
“你觉得我从头到脚都不如你,可你也在崇文馆读过书,自己想一想,哪次考校我没有排在你前头?”赵晏顿了顿,“我唯一比不过你的地方,恐怕就是屡次被人拒绝却还要贴上来的厚脸皮。”
说罢,抓着明德郡主的腰带将她甩到一旁:“你滚吧,从今往后,休想再踏进东宫半步。”
明德郡主早已腿软,扑通跌倒在地。
她发髻歪斜,精心描画的妆容斑驳氤氲,衣裙被雪水和泥土打湿,好不容易从魂飞魄散中回过神来,生怕赵晏改变主意,勉强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跑开。
身后传来水声,她悚然一惊,回过头,就见赵晏凭空消失,外衣和发饰散落一地,湖池荡起波澜,碎冰翻涌碰撞,发出泠然清脆的响动。
她目瞪口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赵六娘果然失心疯,一块玉佩罢了,也值得她亲自跳进去捞?
却不禁放缓脚步。
她慢些出去,内侍宫人们以为赵六娘还在与她交谈,就不会过来打扰。
这么冷的天气,万一赵六娘在水下出点什么意外,耽搁一时半刻,足够她丧命。
她心头涌上报复似的快意,悠悠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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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中浮冰尚未完全融化,赵晏一入水,便觉寒气从四面八方袭来,犹如万千钢针刺穿肌骨。
她别无选择,除非令人下去打捞,否则用抽水的法子,不知要等到何时。
待晚间气温直降,玉佩所在的位置被冻住,找起来会更加麻烦。
她等不及了,她恨不得立刻见到姜云琛,把玉佩拿给他看。
难怪她会三番五次从他身上看到纪十二的影子。
难怪当日在招提寺,临川王的人一见他乔装打扮的模样,立刻惊惧自尽。
原来是他,竟然是他。
在她几乎遗忘的那段过往,他曾与她携手跨越千里,也曾在爆炸瞬间奋不顾身地将她护在怀中。
那一刻,他在想什么?
他究竟是存着何种心态,才毫不犹豫地选择涉险,只为替她挣得哪怕只有一丝的生还希望?
冰水毫不留情地剥夺着她的体温,她睁大眼睛,拼尽力气朝玉佩落水的地方游去。
阳光洒落水面,浮冰晶莹剔透,少女宛如鲛人破浪,波纹自两边划开,白玉莹润无瑕,成为她眼中唯一的色泽。
她屏息凝神潜入池底,朝那抹光亮伸出手。
无数记忆碎片纷至杳来,陌生又熟悉的嗓音仿佛在耳边回响。
“君子一诺千金,到时候,你就去牡丹开得最盛的地方,我会在那里等你。”
她终于找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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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紫宸殿。
姜云琛立在殿中,听到皇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那人之前见过晏晏?”
“阿爹放心,儿会妥善处理此事,”他答非所问道,“当务之急,是尽快确定由何人去往凉州。”
西域使臣招供广平王意欲谋反,几位重臣接到传召,正在入宫的路上。
临川王作为如今辈分最高的皇亲国戚,自然也在其中。
皇帝凝望他片刻:“其实你在走出第一步的时候,就已经想到,宗室无人可用,最合适的人选是梁国公。”
姜云琛默认。外祖父历经三朝、德高望重,皇室子弟们见了都要礼让三分,且以他的才干,临川王的鹰犬压根不是对手。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与临川王年岁相仿,路途遥远难免辛苦。
他抬头迎上皇帝投来的目光:“阿爹,您是在怪我吗?先是委屈叔父,又……”
“没有。”皇帝微微摇头,神色温和些许,“你叔父的脾性,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一旦下定决心,即使是我也劝不动,而梁国公受命,也断然不会推辞。我只想问一句,你可有万全的准备?”
姜云琛心领神会,郑重道:“我向阿爹保证,绝不会出任何差池。”
皇帝略一颔首:“那么此事全权交付于你,三个月内,我希望可以看到的你的成果。”
姜云琛应下,又道:“阿爹,我想与您借一个人。”
“谁?”
“定远将军虞朔。”
他解释道:“虞将军是凉州人,对那边的情况了如指掌,而且他身后没有家族负累,也不会京中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干扰,虽说他曾在赵尚书麾下,但现在,他已经听命于您。”
“他的确是可塑之才。”皇帝没有拒绝,“我会给他一个恰当的职位,派他随行。”
这时,御前总管林沐走进殿中:“陛下,含章公主求见。”
皇帝眼中掠过一抹诧异,这个时候,她来做什么?
姜云琛却突然想起那天从广平王府出来之后,姜云瑶与赵晏聊了一路,难不成——
他心底浮上不可思议的猜测,就听皇帝道:“宣。”
姜云瑶进来时,难得有些紧张。
她鲜少踏足紫宸殿,虽然从小到大,父母兄长谈及政务,若逢她在,也不会故意回避她,但她一直觉得,这些离自己很远,无论外面发生什么,总有亲人替她遮风挡雨。
而今,却是他们需要她的时候了。
她早已将说辞背得滚瓜烂熟,诚然,就算没有她,兄长必定也能摆平,可她想到面对那些旁支们的质疑,兄长为了立威,不惜亲征西域,便觉着自己也该站出来,而非永远坐享其成。
她要让世人知道,将来兄长继承大统,她虽是女儿身,却依旧可以成为他的臂膀。
父母从未因她是女儿而亏待她分毫,兄长一直将她保护在羽翼下,叔父为人风趣,小时候经常带她去各处玩,堂弟堂妹见到她,总会亲昵地称一声“阿瑶姐”。
这次,换她替他们做些事了。
她盈盈下拜,明艳娇柔的面容是前所未有的坚定,话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字句清晰可闻:“阿爹,儿愿亲赴凉州,将真正的乱臣贼子绳之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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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晏攥着玉佩,径直返回承恩殿。
途中看到明德郡主慢吞吞挪动的身影,没有给一个多余的眼神,从她身旁越过。
明德郡主完全没有觉察到动静,以为赵六娘已遭遇不测,正喜不自胜,忽然一阵夹杂着刺骨冷意的风袭来,她大惊失色,一抬头,看到赵晏的背影,长发浸湿,披着外衣,裙摆淌落一串水珠。
这……怎么可能?难道赵六娘是钢筋铁骨,根本不知冷吗?
她愕然了一瞬,顿时加快脚步,唯恐赵晏回去叫人来惩治自己。
守在承恩殿外的内侍宫人望见赵晏走来,赶忙迎上前,锦书看她这副尊容,瞠目结舌道:“娘娘,发生了何事?”
旋即,手忙脚乱地将她扶进殿内,吩咐其余宫人去烧热水,取来干净的衣物。
热气扑面而来,赵晏平复呼吸,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明德郡主以下犯上,先是偷盗承恩殿物品,又对我出言不敬,即刻逐出东宫,往后永不得踏入此地。”
“把她给我赶出去,打扫内殿,被褥全部换掉。”她冷然,“她擅自坐了我的床榻,我嫌脏。”
不多时,两个孔武有力的内侍架起明德郡主,枉顾她哭喊,一路将她拖走。
赵晏对外面传来的尖叫声置若罔闻,转身去往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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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云琛乘车回到东宫,犹觉难以置信。
姜云瑶毛遂自荐,皇帝力排众议,同意了她的请求。
一众老臣们倒是没有反对,只担心含章公主年纪尚小,未必能担此重任。
临川王百般质疑,但宗室之中除了他或嘉宁长公主上阵,再无人比姜云瑶的身份更为尊贵,加之以梁国公为首的老臣们反唇相讥,他争辩不过,只得悻悻作罢。
事情议定后,阿瑶要去凤仪殿一趟,他正犹豫是否跟着,便听她道:“阿兄还是尽快回东宫吧,明德郡主临时登门,可别叫晏晏在她手下吃亏。”
他惊讶之余,当即返程。
车驾停住,姜云琛快步走向承恩殿,一边问前来迎接的内侍:“明德郡主还在?”
“回殿下,已经走了。”
他步伐不停,吩咐道:“她怎么进来的?以后守好门,不要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来,当东宫是菜市场,谁都能自由来去吗?”
“奴婢知错。明德郡主说有要事禀报太子妃娘娘,奴婢们不敢阻拦。”内侍略作犹豫,“不过,明德郡主偷盗物品、还对娘娘不敬,已被娘娘下令驱逐,今后也严禁涉足东宫。”
姜云琛一怔,心里莫名有些不祥的预感。
赵晏素来反感明德郡主,但在人前还是会维持表面功夫。她如此不留情,必定是明德郡主做了什么触犯她底线之事,让她索性撕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