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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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子,小娘子。”
赵晏睁开眼睛,锦书站在榻边,见她醒来,忙扶她起身。
窗外天色依旧昏暗,隐约有雨声,赵晏接过湿帕子擦擦脸:“什么时辰了?”
“酉正。”锦书为她斟了杯水,轻叹道,“小娘子许是太累了,睡得很熟。中间少夫人来过一趟,您都没听到。”
难怪做了那么长一个梦。
赵晏有些出神,她已经记不得后来究竟是谁赢了。
因为从永安元年到永安九年,整整八载,她和姜云琛比试了大大小小无数次,从琴棋书画到骑马射箭,他总要找机会与她一较高下。
各自的胜负早已不计其数。
她收敛思绪,问道:“阿娘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锦书点头:“静渊王府上门求亲。不过现在已经走了。”
赵晏:“……”
静渊王是先帝庶弟,因年纪较小,其世子也才十八九岁,正该谈婚论嫁。
但这位世子完美继承了他父亲的风流成性,终日寻花问柳,京城街头巷尾都是他的传说。
她不禁有些窝火。
这些登门求亲的都是什么牛鬼蛇神?
看不起谁呢?
“我宁愿嫁给姜云琛,也绝不会与他们结亲。”她掀开衾被下床,“为我更衣吧。”
锦书:“……”
“哦,我不该直呼太子名讳。”赵晏顿了顿,重新一字一句道,“我宁愿嫁给太子,也绝不会与静渊王府结亲。”
锦书:“……”
她觉得,小娘子可能弄错了重点。
第9章 她对他一往情深,他又怎能……
另一边,东宫。
姜云琛派去调查孟洲行踪的暗探很快就传回了消息。
昨日申正时刻,孟公子带着三五家仆出现在南市明月楼,财大气粗地包揽了整个二层,但没多久,他就灰溜溜地从后门离开,头脸包得严严实实,仆从们一瘸一拐,其中一个还见了血。
他遭遇了什么不得而知,但据店小二所言,彼时留在二楼的还有一位男装打扮的小娘子,孟洲要求赶走其他顾客,却唯独留了她一人。
店小二上去把那小娘子外带的点心交给她时,不经意听到了孟洲说的一番话。
“因涉及朝堂之事,那小二吞吞吐吐,但属下旁敲侧击,又以重利相诱,他最终如实交代。”暗探略一停顿,“孟公子说,赵将军穷兵黩武、好大喜功,勾结天渊自导自演了一出戏,只为在陛下面前逞能。许是赵娘子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便趁机邀请赵娘子共饮一杯。”
姜云琛:“……”
他怀疑孟洲多多少少沾点脑疾。
也难怪赵晏会忍不住动手。
父亲在前线保家卫国,九死一生击溃敌军,背后却要遭受这种侮辱,换做谁都无法置若罔闻。
只是闹市人多眼杂,她为免招来麻烦,不能有太过火的举动。
以至于孟洲第二天还能全须全尾地登门求亲。
他用一种若无其事的语气道:“赵娘子可有受伤?”
仿佛仅仅是随口一问。
虽然以赵晏的身手,孟洲带十个仆从也未必能碰到她一根头发,但还是确认一下比较放心。
秋猎在即,他可不想她出什么意外,影响两人之间的对决。
暗探眼观鼻鼻观心:“拿到糕点没多久,赵娘子就先行离去,看起来并无异状,因此直到孟公子的仆从露面,询问后门在何处,店小二和掌柜才知楼上……发生了一场打斗。”
后几个字他有些拿捏不准,其实比起打斗,他更倾向于相信是赵娘子单方面揍了孟公子。
姜云琛想象那副画面:“做得很好。”
又欲盖弥彰道:“我是说你们。观德坊那边有新动静吗?”
暗探:“静渊王府的人去过一趟。”
静渊王世子?
被这种声名狼藉的纨绔求娶,赵晏还不得气死?
姜云琛不由生出几分同情。
照此下去,只怕她很快就会对长辈们袒露真心,表示除他之外她谁都不嫁了。
毕竟有他珠玉在前,什么孟洲,什么静渊王世子,压根不可能入她的眼。
他令暗探退下,传陆平进来铺纸研墨,迅速落笔给某位御史写了一封信。
完成之后,遣人送出宫,径自起身走向门外。
陆平连忙跟上:“殿下要去何处?”
天色阴沉,冷风夹杂着雨丝,吹起姜云琛的衣袖与袍角。
他脚步不停,毫无迟疑道:“凤仪殿。”
晚膳时分,如无大事,父亲铁定在母亲宫里。
既然赵晏心有顾忌,不敢给孟洲足够的教训,那么便由他来代劳好了。
就当做赵家进宫面圣、希望把六娘子嫁给他之前,他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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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凤仪殿一问,果然,帝后都在,正准备传晚膳。
宫人进去通报,不多时返回:“殿下请。”
凤仪殿灯火明亮,暖意融融,帝后在案边并肩而坐,姜云琛上前行过礼,开门见山道:“阿爹,儿有事禀报。”
他从东宫一路过来,尽管有内侍撑伞,身上还是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些许湿润水气。皇后示意他落座,令宫人斟上热茶,旋即屏退一众下人:“何事这么急?秋雨寒凉,当心生病。”
“谢阿娘。”姜云琛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但阿爹政务繁忙,晚些时候还要看奏疏,我便只能趁阿爹现在有空,来阿娘这叨扰了。”
他省略细枝末节,三言两语说了孟家和静渊王府求亲的事,又道:“赵将军刚回京,他们就如此迫不及待,显然是明白希望不大,想赶早过去碰碰运气。孟元博有意攀龙附凤、为孟洲觅一良配,倒还说得过去,但静渊王……他是哪来的自信,觉得赵家看得上我那表叔?”
静渊王与先帝是平辈,因此姜云琛与静渊王世子年纪相仿,却要称呼对方一声表叔。
皇帝会意:“你是说,他们受人指使,希望拉拢赵家?”
姜云琛没有否认:“孟元博就罢了,但静渊王府那对脑子加起来没二两重的父子,就算洛阳的烟花柳巷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他们也只会考虑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搬去长安平康坊。若说静渊王和世子能想到主动笼络朝廷重臣,阿爹,我宁愿相信表兄会主动约我去赛马。”
他的表兄便是颜家长孙颜濬哲,皇后清楚侄儿的脾性,不禁掩唇一笑。
“我知道了。”皇帝眼中浮起笑意,私底下也没有用“朕”自称,“既然你已经开始做这件事,不妨继续留意观德坊那边的动向,往后一段时日,去赵家的人定会只多不少。”
“是。”姜云琛应下,听懂皇帝的言外之意,神色多了几分郑重,“赵将军一众将领劳苦功高,加官进爵是其应得。但有些人却未必这么想,他们身在京城,过惯了太平日子,不知将士戍守边关、奋勇杀敌的艰辛,眼见赵将军等人飞黄腾达,背地里或许还会觉得阿爹心存偏袒、有失公允。”
皇帝知道这才是他匆匆赶来的重点,默许他往下讲。
“有只现成的‘鸡’摆在眼前,明日早朝,刚好杀掉‘儆猴’。”姜云琛转述了孟洲诬蔑赵景明的那番话,又道,“阿爹放心,我已安排妥当,届时将会有人向您上奏此事。”
孟家虽有祖荫,但算不得名门望族,孟元博入仕多年,却非朝廷大员,嘉顺长公主贵为皇亲国戚,然而也只是庶出,这样不上不下的身份和地位,最适合拿来敲山震虎、以儆效尤。
孟元博官居三品以下,每月逢一、五日朝参,因月夕休沐,错过明日八月十一,便要再等十天。
所以他才紧赶慢赶,抓住最近的机会。
“阿爹无需担心孟元博不认,他若狡辩,回头就让孟洲进宫,当庭对质。”姜云琛笑了笑,已然胜券在握,“但我保证,他没这个胆量。”
孟洲估计想不到,自己大放厥词竟被店小二听去,只会怀疑是赵晏走漏了风声。
他当面编排人家父亲,于情于理都不占上风,即使是孟元博也无法为他开脱。
孟元博一厢情愿对赵家示好,还不清楚儿子因何得罪赵六娘,待他问得真相,绝对不敢争辩半句,以免把事情闹大,前因后果搞得人尽皆知,让孟家沦为笑柄。
至于孟洲是否会被家法伺候,是死是活,那就不是太子殿下要考虑的了。
抹黑国朝功臣,还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轻薄赵晏。
咎由自取。
那是他未来的太子妃,岂能给这种玩意儿白白欺负。
皇帝见他不再言语,没有多做追问,转头对皇后道:“说来晏晏也到了婚配的年纪,毕竟是你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她的婚事,我们也须得多加留意。”
“陛下放心,我明白。”皇后莞尔一笑,“何况燕国公和赵将军都是聪明人,这个节骨眼上,赵家与谁结亲都会招致非议,唯有请陛下赐婚,才能自证清白,堵住悠悠之口。”
姜云琛犹豫了一下,表面云淡风轻道:“阿爹阿娘既然记挂赵晏,何不尊重她自己的意愿?”
皇帝从善如流,问皇后道:“阿音,你可知晏晏心仪谁家公子?”
皇后摇摇头:“我三年未曾见她,难保她在凉州的时候没有与人互许终身,至于三年前,她还是个孩子,怎么可能知晓情爱为何物。”
姜云琛:“……”
“等她下个月进宫,我和阿瑶再探探她的想法吧。”皇后说罢,看向姜云琛,“我儿,你一言不发,似乎有心事。”
“我在想,孟家和静渊王府究竟是受何人唆使。”姜云琛收敛思绪,起身道,“耽搁了这么久,阿爹和阿娘还未用晚膳,若无其他吩咐,儿先行告退。”
“无妨。”皇后温声道,“雨还没停,不如留下一起用,等雨势小些再回去。”
姜云琛含笑婉拒:“我不请自来,已经占了不少阿爹与阿娘独处的时间,怎好得寸进尺。”
他行礼退下。
出了门,守在外面的陆平忙为他撑开伞,他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凤仪殿,径直踏入暮色。
父母少时结发,多年来感情始终如一,父亲私下会唤母亲的闺名,母亲凝望父亲的眼神也满是倾慕,就像寻常人家的恩爱夫妻。
他和弟妹们都颇有眼色,每逢这种时候,从不在旁充当摆件。
方才与父母的对话浮上脑海,他扪心自问,如果娶了赵晏,可以做到父亲待母亲那样吗?
予她尊重,为她废除六宫,子女皆系她所出,一生一世一双人。
答案几乎在顷刻间水落石出。
他愿意的。
有道是“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她对他一往情深,他又怎能负心薄幸?
第10章 难得对他生出几分感激。……
翌日上午,雨过天晴。
外面阳光和煦,赵晏抱着本书坐在窗边翻看,正入神,锦书匆匆走来:“小娘子,颜家少夫人造访,二少爷和少夫人让您过去见礼。”
赵晏应声,整理了一下衣饰,去往父母的居处。
花厅中,颜尚书的夫人聂氏正与赵景明夫妇谈笑风生,待赵晏与赵宏先后赶到,与客人行过礼,寒暄几句后,赵景明便要带一双儿女离席,留裴氏与密友单独交谈。
“晏晏就不必走了。”聂氏笑道,“既已长成大姑娘,留下听听也无妨。”
赵晏依言停住脚步,替她斟满喝过一半的水杯,在裴氏身边落座。
屋里安静下来,聂氏轻声道:“嘉禾,你可知今日早朝发生了什么?”
裴氏一怔。公爹长期对外称病,皇帝体恤他年事已高,准他不去朝参,而丈夫目前还领着凉州都督府的官职,正式调任之前都无需上朝,唯一掌握消息的是大伯赵景峰,但他尚未从官署返回,也没有给府中传信。
聂氏心领神会,将从自家丈夫那里所闻如实相告。
早朝时,有御史参奏卫尉寺少卿孟元博教子无方,纵容长子孟洲公然诋毁赵景明将军。
群臣哗然,太子当庭斥责孟家父子居心叵测,一连串的诘问让孟元博无言以对,只得辩称儿子少不更事,喝醉了酒才说出那些浑话。
“太子殿下可真是半分脸面都没给人留。孟少卿羞愤得无地自容,差点没晕倒在宣政殿。”聂氏回想丈夫的转述,锋芒毕露的言辞仿佛仍在耳边。
……
“天渊犯我边境在先,百姓不堪其扰,陛下适才令赵将军出兵迎敌,并派遣孤率军前往西域平定诸国,截断天渊后路,与赵将军夹击敌人。孟少卿,令郎就算再不学无术,也该不会以为,赵将军有权绕过陛下与孤擅自行事吧?”
“此战获胜,至少可保二十年太平,令郎愚昧无知,不懂其中关窍,尚且情有可原,但‘穷兵黩武、好大喜功、勾结天渊贼喊捉贼’……这种荒诞不经的指控,远非常人能想到,孤怀疑,令郎是在含沙射影,假借攻讦赵将军,实则讽刺陛下与孤利欲熏心、蓄意挑起战争。”
“好一个‘少不更事’的孟公子。如果孤没记错,令郎也有十八岁了,赵将军像他这般年纪的时候,已经随父北上、戍守边关,反观您父子,在京中安享太平,终日花天酒地,却打心底里鄙薄保家卫国的将士,当真令人耻笑。”
……
颜尚书是太子的舅父,关起门与妻子说这些并无顾忌,聂氏却不敢妄议储君,只能委婉地概括一二。
但赵晏亲自领教过太子那张嘴的厉害,已然能够想象当时情形。
她有种大仇得报的神清气爽,甚至难得对他生出几分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