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两人听得此言,对他好感倍增,赵晏起身道:“我去叫人来。”
“还是我去……”赵宏正欲争抢,她已推门而出。
赵晏与店小二说了加热饭菜的事,却未立刻回去,而是混在进进出出的顾客中,悄无声息地绕到后门。
她知道这座望云楼的归属,以前姜云琛带她和姜云瑶来过几次,为求低调,都是绕后门。此时她有种强烈的直觉,他一定还没走。
果不其然,她透过敞开的门扉,看到了梁国公府的马车。
今日是宋国公寿辰,姜云琛须得前去道贺,她和弟弟出门时,他必然已在宫外。那厮绝不可能乘坐东宫的车驾招摇过市,向梁国公府借车是最便捷的选择。
她略作思索,转身离开。
弟弟和霍公子还等她一起用午膳,总不好再继续耽搁。
姜云琛费尽心思跟踪她,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目的,她倒要看看,他的耐心能坚持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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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云琛生怕重蹈覆辙,直接回到马车里,迅速换掉身上的衣服。
幸好他有先见之明,上车前让陆平多拿了一件襕袍以备不时之需。
陆平看他归来,如释重负地松出口气。方才太子不让他跟随,他便留在下面等候,岂料没过多久,就听到赵娘子的声音,他大吃一惊,忙奔出去,只来得及望见太子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显然,殿下出师不利,时隔三年再次与赵娘子交手,没能占得半点上风。
姜云琛用锦帕擦了擦额头沁出的薄汗,接过他呈来的水一饮而尽。
陆平识趣地没提刚刚的事,拿出扇子为他鼓风,请示道:“殿下可要回宫?”
“我歇一阵再说。”姜云琛靠上软垫,假意闭目养神,“你看着些,他们走的时候告诉我。”
陆平明白他说的是谁,领命退了出去。
车厢内归于安静,视觉关闭,思维却变得异常清晰。
赵晏的身手大有长进,看来在凉州并未荒废功夫,她长高了不少,还好他也没落下,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她的脑袋恰好抵在他的肩膀。
那个“拥抱”纯属情急之下迫不得已,他立马就收回了手,但她的体温竟固执地停留在他的掌心,长久挥之不去,连带整条手臂、乃至胸前都有些发烫。
他想到与她初次相见,粉雕玉琢的女孩站在满园琼花玉树间,像个漂亮而精致的娃娃,一双水蒲桃似的眼睛黑白分明,嗓音清脆悦耳,坚持要帮朋友找回丢失的首饰。
彼时他完全不相信,应选还没开始,阿瑶怎会与她成为朋友?
何况那么一段距离也不算近,她自称一路跑来,却脸不红气不喘,根本就是在撒谎。
他把她默认成和阿瑶一样的女孩,五岁的小娘子,怎可能有这么好的体力?
换做阿瑶,走的快些都会呼吸急促。
然后,她用切实行动证明,是他低估了她。
或许从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把她当做寻常的小娘子,而是势均力敌的对手,除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上的对决,比武更是家常便饭,所谓“男女大防”,于两人而言形容虚设。
直到三年前——
他忽然想起什么,忙不迭打住,但却适得其反。
驱散回忆,刚才的画面反而不合时宜地浮上脑海,少女身形挺拔、姿态矫健,却又有着不可思议的柔软,分明是很矛盾的感官,竟巧妙地融为一体。
到底是和以前不同了。
周遭的空气莫名有些灼热,姜云琛睁开眼睛,从手边的橱柜中抽出一本书。
他迫使自己转移注意力,再胡思乱想,可真要变成个登徒子。
不知过了多久,他怀疑赵晏已经趁陆平不注意的时候离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赵娘子,赵娘子您留步……”
是陆平的声音。
姜云琛神思凝滞,想要躲藏却已来不及。
马车的车窗并不足以让他逃出去,下一瞬,车帘被人一把掀开。
一阵泛着清幽香气的风涌入,赵晏红衣似火,好整以暇地出现在他面前。
“抓到你了,登徒子。”
第15章 她的鼻尖几乎与他相贴。……
陆平阻拦失败,在旁无奈道:“殿下,赵娘子……”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陆平:“……”
打扰了。
他识趣地转身离开,被姜云琛叫住:“你去外面守着,不要让闲杂人等靠近。再敢放进来一个,我就把你丢在望云楼洗盘子。”
“是。”陆平应下,一溜烟跑走。赵六娘他没办法,旁的还是不成问题。
霎时,只剩两人四目相对。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固,最终,姜云琛率先出声打破沉寂:“赵晏?真巧,你怎么会在这?刚刚你说什么……登徒子?哪里有登徒子?”
他望着她,神色中流露几分真情实感的无辜与疑惑。
赵晏:“……”
她凝视他的眼睛,试图从中发现些许端倪。
车厢中的光线半明半昧,他的眼瞳宛如纯粹不掺一丝杂质的墨玉,泛着清透色泽,纤长睫毛在眼底投下阴影,眼角的泪痣给这张人畜无害的面孔平添了几分诱惑。
窗帷掀起一角,旁边的桌案上扣着本书,他半个身子隐没在阴影中,面容愈发显得轮廓分明,昔日少年的稚嫩逐渐褪去,精雕细琢的五官恰似上天最慷慨的恩赐。
他依旧是她有生以来见过最好看的郎君。
当初,她便是被这张脸蛊惑心神,一时冲动,写下了《凤求凰》中的那句话。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她没有因为美色当前而放他一马,悠悠在地毯上盘膝落座,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裙摆,叹息道:“方才有个登徒子藏头露尾、窥伺我的行踪,我把他揪出来之后,本想押去官府,岂料他发现自己打不过,就用了些不上台面手段暗算我,简直无耻至极。”
姜云琛:“……”
他轻咳一声,点头附和:“是挺可恨。”
赵晏却不肯善罢甘休,她从袖中拔出匕首,在细长灵活的指间转动把玩:“我真后悔手下留情,就该给他一刀放放血,或者往那里狠踹一脚,让他永远别想再作案。”
“赵晏,赵娘子,”姜云琛叹了口气,表面一本正经,耳朵尖却不易觉察地染上绯红,“你说你一个姑娘家,讲话能不能含蓄些?”
“我向来如此,殿下头一天认识我吗?”赵晏笑意盈盈,不答反问,如愿以偿地看到那抹嫣然在他白皙的肌肤上蔓延开来。
姜云琛难得哑口无言,顿了顿,转移话题道:“你不是还要去抓登徒子,别耽误时间了。”
“可是我亲眼看到他跑来这边,消失在殿下的马车附近。”赵晏环顾四周,“你确定他没藏进车里?他能在我手底下逃脱,还算有点本事,我怕你一不留神被他伤到。”
姜云琛:“……”
他觉得赵晏必定是故意的。
马车统共就这点地盘,去哪藏那么大一个人?
她的余光一直有意无意向他扫来,难道是怀疑他被登徒子夺舍……
呸。
什么登徒子。
而且她后半句几个意思?
从她手底下逃脱、还算有点本事的,可以轻而易举地伤到他?
就差把“瞧不起人”四个大字明目张胆地写在脸上了。
姜云琛的腹诽一句接一句,却只能忍气吞声,搪塞道:“多谢关心,他应当是逃去了别处。你还是尽早返回,免得让家里人担心……你同谁一起来的?小三郎?”
赵晏见他故作淡定,便顺水推舟:“没错。”
又道:“今日是宋国公大寿,殿下怎么没去赴宴?”
哪壶不开提哪壶。
姜云琛正思考如何询问霍公子的事,随口道:“我本来就不愿意和他们扎堆,加上嘉顺长公主无理取闹,嘉宁长公主在旁边拱火添柴,我听着烦不胜烦,索性先走一步。”
然后不回宫、不去梁国公府,专程绕路来南市,到了望云楼不用午膳,却躲在马车里看书。
这是哪门子的闲情逸致?
赵晏有心调侃,但想到他对付孟家也算帮她的忙,便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她起身:“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殿下清净了,告辞。”
说罢,掀开车帘便要出去。
姜云琛下意识想叫住她,但话未出口,赵晏突然折身回来,将一样物品递到他面前。
是他掉落在雅间里的斗笠。
姜云琛脸色微变,抬手去接,旋即反应过来,立刻止住动作,却为时已晚。
“你知道这是什么?还是说,这就是你的东西?”赵晏一把将斗笠拍在他胸前,整个人倏然凑近,成功从他微微收缩的瞳孔中捕捉到稍纵即逝的慌乱。
她跪在柔软的地毯上,身体前倾,大半个重量都支撑在那一只手,她的鼻尖几乎与他相贴,已经可以感觉到他稍显紊乱的呼吸和斗笠之下急促的心跳。
此君装傻充愣的本领炉火纯青,可身体的反应却不会说谎。
是以她故意去而复返,只为杀他个措手不及。
姜云琛有心辩解,但看着少女近在咫尺的面容,一时竟丧失了所有语言。
她早已不再是三年前稚气未褪的女孩,明媚夺目的容貌犹如灿烂朝阳,眼眸清澈见底,映出他的影子,肌肤欺霜赛雪,宛若素白无瑕的冷玉,鼻端的气息却温热,夹杂着清甜芳香,与他的吐纳交缠在一起,俨然不分彼此。
霎时间,他仿佛看到了遥远天山上的冰雪,又如同置身烈日下的戈壁荒漠。
他无法直视她的眼睛,垂眸望见她柔嫩似花瓣的唇,又慌忙移开。
再往下,脖颈秀美莹白,胸口随呼吸轻微起伏,玲珑曲线一览无余。
他触电般别过头,本着“非礼勿视”的念头阖上双目。
赵晏只当他做贼心虚,飞快地捉住他的手腕,摸到疯狂跳动的脉搏。
“睁眼,别装瞎。”她对他这副掩耳盗铃的模样非常鄙夷,“敢做不敢当?可惜现在人赃俱获,登徒子,你还不认罪?”
第16章 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姜云琛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他倒不是故意装死,只因赵晏此刻离得太近,他怕稍有不慎就会与她产生接触。
方才搂腰还能说情非得已,倘若鼻子或嘴唇碰到一块,他今天非得坐实这登徒子的罪名不可。
虽然她早晚会嫁给他,但现在终归是名不正言不顺。
何况大白天的,日头高照、光线充盈,耳鬓厮磨成何体统?
场面一时间陷入僵持。
赵晏颇有定力,维持着姿势,把姜云琛细微的表情变化悉数收归眼中。
他羽扇般的睫毛颤了颤,嘴角抿紧,绯色已然从耳朵扩散到了脸上。
她不禁纳闷,从始至终,她都没有任何非礼的举动,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如果说是因为她摸了他手腕一下,那他严丝合缝地把她箍在怀里的时候,怎么就没生出一星半点的羞耻心?敢情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转念一想,难道是被她戳穿,证据确凿,他无地自容了?
但又立马否定。不可能,他的脸皮绝对没有这么薄。
斗笠下,他的心跳愈发剧烈,咫尺之遥的呼吸却悄然消失。
赵晏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闭气。
行,有本事他就继续装,看到最后是她胳膊先酸,还是他先把自己憋死。
她胜券在握,更加气定神闲,另一头,姜云琛却如坐针毡。
他宁愿被赵晏拖出马车,两人痛痛快快地打一架。
狭小而寂静的空间里,每一须臾都被无限延长,隔绝视线和嗅觉,触感却束手无策,她的气息轻拂在皮肤上,带来一阵若有似无的涟漪。
他的心尖也像是被什么扫过,有些痒,又有些麻。
半晌,他坚持不住,只得缴械投降,捏着鼻子好声好气地商量道:“赵晏,三司会审都讲究先礼后兵,你这个样子,我根本没法说话。”
这算是松口了,赵晏得胜而归,心满意足地直起身子,重新坐回地毯上。
姜云琛终于能够自由呼吸,胸腔内的喧嚣逐渐偃旗息鼓,停滞许久的思维缓慢恢复运作。
赵晏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匕首,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看来今天必须给个交待了。
他慢条斯理地将斗笠放到一边,喝杯水清清嗓子,直截了当道:“我确实在观德坊安插了人手,但并非监视你,而是为了揪出孟家、静渊王府之流,以及那个心怀鬼胎的幕后主使。”
既然瞒不下去,干脆主动坦白,再说,他也未曾撒谎,只是混淆视听、隐藏了另一重目的。
绝不能让她知道他在惦记她的婚事,否则他这张脸真没地方搁了。
“我相信燕国公家风正直,绝无不臣之心,但旁人却难说。赵家树大招风,明里暗里有不计其数的眼睛盯着,我须得让他们现出真身、无处遁形。”他信誓旦旦地承诺道,“我的探子都在贵府出门后第一个路口以外,断然没有窥探贵府隐私之嫌,此话千真万确,若有半句骗你,我……”
赵晏用匕首鞘抵住他的唇,将剩余的立誓打断在空气中。
她忍俊不禁,对上姜云琛蓦然睁大的双眼,悠悠道:“殿下至于如此紧张吗?这幅架势,怎么搞得像我在刑讯逼供一样。”
可不就是刑讯逼供。姜云琛心道,眼看她身子微微前倾,登时一动都不敢动,唯恐她故技重施、整个人凑过来。
好在赵晏及时落下手,将匕首收回袖中。
他的解释与她所想分毫无差。
其实认出他的那一刻,她便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应是孟公子当日离开之后,在路上对孟少卿交代了与她在明月楼结怨的事,正巧被姜云琛的暗探听到,他顺藤摸瓜,派人找到店小二,听罢来龙去脉,当即联络御史进行了一场弹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