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一群大臣要罢工,沈荞烦得要死,满脑子都是:累了,毁灭吧!
一群憨瓜,整日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要当皇帝估计这会儿要气得同归于尽了。天下又如何,爱怎样怎样吧!同她又有何关系。
司马珩在这个时候回来了,沈荞看到他,眼眶都热了,那股子气愤消散,只剩下委屈,满脑子都是好委屈好委屈,等无人了,扑在他怀里哭,倏忽觉得心疼,心想他不知道日日有多累呢!
他却只是轻吻她额头,低声说:“好了,不必生气了,孤替你出气。”
傻子,她哪里是生气,她只是心疼他。
那夜两人许久未见,沈荞同他抵死缠绵,他哑着声音不住对她说:“小荞,孤很想你。”
沈荞觉着,有那么片刻,她有想过,这样一世也不错。
以至于后来她鲜少再想过离宫之事,只是如今种种,沈荞便不得不又重新谋算起来。
她不是个鱼死网破的性格,但若司马珩当真要三宫六院,他便是把她宠上天,她也不稀得这恩宠。她理解,但不接受。
过往情分她认,往后便各自好自为之吧!
沈荞回过神,看了毓儿和阿景一眼,“母亲只有你们父皇一个夫君,也盼着你们父皇只有母亲一个娘子,可若来日你们父皇有了旁的娘子,那母亲也去寻新的夫君,如此才算公平。”
毓儿张了张嘴,阿景蹙了蹙眉。
毓儿一撇嘴,扑进母亲怀里,“不要,母亲若去寻新的夫君,一定要带上毓儿。”
阿景倒还稳重,只说:“那我们不要父皇了吧!”
沈荞:“……”
好家伙,再发展下去,她怕是要被当做反动势力清除了。
她抬手捂住了阿景的嘴巴:“此事是我同你们父皇的事,同你们无关,小孩子莫要过问大人的事。”
毓儿担忧地说:“那母亲会不要我们吗?”
沈荞歪着头思考片刻,“不会,但母亲并不一定说了算,故而并不能同你作保证。若真到了那一步,非是母亲不爱你们,只是不愿委曲求全。待来日,若非不得已,你们也不要做委曲求全之事。”
毓儿和阿景皱着一张小脸,小小的脑袋似乎还不能理解如此复杂的东西。
沈荞觉得自己像个老巫婆,全无呵护小孩心理健康的理念,整日里同他们讲人间真实,于是她有些内疚,咳嗽了声,“车到山前必有路,人生本就无常,无论如何,往前走就是了,莫要无畏担忧。母亲带你们出宫玩吧?”
毓儿果然高兴了,“太好了,那我们去哪儿?”
沈荞歪头思考片刻,“去相府吧,带你们去见你们景淮兄长和阿昭姐姐,如何?”
沈叙之的儿子沈岸,小字景淮,今年方十四,还在太学读书。
沈叙之的女儿沈长宁,小字阿昭,今年不过七岁,生得粉雕玉琢,只是性格有些胆小。
毓儿和阿景在宫里头也没个玩伴,故而对沈叙之的一双儿女格外喜欢。
两个人听说,眸光里亮了一下,显然高兴得很。
沈叙之的夫人身子一向不大好,前几日听说受了些风寒,虽已大好,可沈荞还是决定借此理由顺势去探望一下,因着她实在太无聊,且憋闷得很。
想找个人说说话。
她吩咐叶小植,“去库房备份礼去。”
第五十一章 过来扶孤一把
相府矗立在天一长街, 高门大户,门口两座大石狮子庄严肃穆。
平日里是没有人守门的,大门也不常开, 沈叙之清减惯了, 家里头除了必要的小厮和护卫,并无多余的人。
今日门口却站了足足四个守卫, 左右分列,表情肃穆。
沈荞并未提前通传, 因着知道相府里沈夫人是轻易不出门的, 且檀慈从前说过, 可随时来寻她。
沈荞好不容易才交到一个朋友, 于是时不时就会来府里坐坐。
只是前几日听说她病了,且没有精神见客, 沈荞已经好久没来过了。
守卫看到沈荞,似乎有些意外,皆单膝跪地参拜, “见过贵妃娘娘!”
“都起吧!劳烦替我通传一声。”
沈荞来了,紧闭的大门自然大开, 管家听说, 小跑着赶过来迎接, 擦着冷汗道:“娘娘来, 自是不必通传, 老奴这就带您进去。”
沈荞倒并未客气, 轻轻颔首, 跟着他进了门。
身后叶小植并一个丫鬟跟着。
再后头是小太监,各自抱着小皇子和小公主,毓儿和阿景在宫里闹腾, 出了门,却是极有皇子公主气派的,板着小脸,并不乱吵乱闹。
其余随侍皆垂首跟在后头,一行人洋洋洒洒进了府门。
这边秦管家引着进去,那边自有手脚麻利的小厮跑得飞快去通报相爷。
于是沈荞到了正厅的时候,沈夫人已经出来迎接了。
沈夫人一张鹅蛋脸,柳叶细眉,笑起来温和可亲,只是体弱,总带着几分病容。
她上前两步,“臣妇见过贵妃娘娘……”
沈荞皱着一双眉,“我说过多少回,见了我不必拜。”
沈夫人迟疑摇头,“这怎么行,不合规矩。”
沈荞便不再多说,只是自顾自拉了她手,“好些时候没见你了,前些日子听沈叙之说你生了病,又说你精神不济,我便是想来看看你,又觉得不便叨扰。前几日我还同他说,叫你无事去宫里陪我说说话,可到底是我先憋不住来瞧你了。怎么样?身子可好些了?”
沈夫人闺名唤作檀慈。
她脸色有些僵硬地点点头,“已无碍了,劳娘娘挂念。”
她不擅撒谎,此时手心全是冷汗,她哪里生了什么病,早些时日不过是借着她病的缘故,好召太医出宫给后院那位看伤。
只是她若一直病着,难免更惹眼,前几日又说好得差不多了。
原想着能拖延几日是几日,没想到沈荞这么快寻来了。
虽则沈荞不会无故往后院去,但檀慈仍旧心慌得不行,相公这会儿也不在府里,连个出主意的人都没有,以至于倒真像是病了还没好利索。
毓儿和阿景坐在那里,眉眼里都是焦急,以至于渐渐坐不住了。
但顾念着身份,又不好打断母亲和夫人讲话,于是不安分地在椅子上动了几下。
沈荞这才注意,笑问檀慈,“景淮和阿昭可在家?”
檀慈点点头,“在呢!今日太学不开课。”
沈荞便朝着毓儿和阿景挥挥手,“母亲同伯母说说话,你们自去吧!”
毓儿和阿景顿时开怀,手牵着手,一溜烟就跑走了。
往常便是如此,四个小鬼早已很熟悉了,檀慈并未觉得不妥,待得毓儿和阿景都跑远了,她才倏忽起了一身冷汗。
糟糕,他们去的正是后院方向。
沈荞瞧她一副魂不守舍病弱憔悴的样子,不免心疼道:“怎生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可是还没好透彻?怎么不再唤太医来瞧瞧。”
檀慈强撑着笑意,“无事娘娘,本没大碍了,兴许是我昨夜里没有睡好。”
面上同沈荞说着话,心里却直打鼓,只能安慰自己,有下人们跟着,不过四岁的小孩子,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那边……
应当无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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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儿和阿景跑得极快,太监们追得气喘吁吁,只能小声在后头喊着,“哎呦喂,两位小祖宗,你们可慢一些啊!老奴跟不上了。”
穿过庭院,绕过一个假山,再往左拐,过一个垂花门,再往前走,就是景淮哥哥和阿昭姐姐的院子了,两个人早就轻车熟路,可因着跑太快,毓儿踩到了石子,连带着阿景也摔了,两个人在地上滚了两圈,再爬起来的时候,毓儿心虚地替阿景扑着身上的泥土,听着远处太监的呼哧声,看着阿景两眼红红一副要哭的样子,板着姐姐的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你是堂堂皇子,不可以哭。”
阿景又把眼泪憋回去了,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姐姐。
毓儿看好不容易唬住了他,忙又拉着他往前走,“咱们快去找景淮哥哥和阿昭姐姐。”
院子构造都差不多,毓儿摔了一跤起了身就辨不清方向了,拉着阿景就往反方向跑了。
太监还未来得及反应两个人是走错路了,人已经跑远了。
两个人过了一个回廊,虽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还是往前走了。
才四岁的他们,并不大能记得清路。
穿过一个院门的时候,忽然发现门口站着四名侍卫,各个一脸肃杀,同大门口那两个还要严肃些。
四个侍卫看到小孩,皆都皱着眉头,呵斥:“小孩,走远些。”
他们这些人向来不给人任何人面子,只听一个人的话。
身后堪堪赶来的太监,忙尖着嗓子斥责一声:“大胆,这可是今上而今唯一的皇子和公主,不得无礼。”
四个人皆是一愣,倏忽后退半步,抱拳,“见过二位小殿下。”
他们依旧许久未回敬都了,但却还是记得陛下有一子一女。
毓儿端着一副公主架子,四平八稳道:“免礼。”
说完,便拉着阿景进去了。
四个侍卫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再拦。
太监惊呼一声,“两位祖宗诶,咱们不是去找景淮少爷和阿昭小姐吗?”
毓儿和阿景也意识到自己走错地方了,但是他们看到了院子里有人,巨大的槐树下,坐着一位男子,他咳嗽了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毓儿浑身颤了一颤,阿景直接就吓得躲到姐姐背后去了。
太监追到这里,定睛一看,吓得噗通跪地,远处那人微微蹙眉,冲他挥了下手。
太监意会,左右各抱住小皇子和小公主,“二位小殿下,此处不是添芳苑,咱们走错了。”
毓儿和阿景走好远才回过神,问小太监,“方才那人是谁?咳了好大一口血。”
阿景心惊肉跳,此时抚着胸口说:“咱们不用给他叫太医过来吗?”
太监亦是三魂六魄皆失,心有惴惴道:“咱们是客人,自有主人家去处置,今日之事,乃主人家隐秘,咱们不可多言。”
“哦。”
好在小朋友爱玩,见着景淮和阿昭,四人玩作一团,便忘却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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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司马珩见毓儿和阿昭,还是去岁初,时隔一年,竟又长高了许多,儿子女儿都这样大了,没想到回来后第一次见父皇就是吐血的样子。
司马珩拿着帕子按在唇边,眉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阴郁,那双过分凌厉的眉目,因着虚弱,也显得没有那么可怖了。
容湛皱着眉头,忍不住说:“陛下,太医都说,您还不能下床。”非要下,结果吐了口血出来。
司马珩眉头蹙得极深,第一回 对自己产生一种无能为力的愤怒,他太想早些好起来了,如今整日缠绵病榻,几欲抓狂。
方才猝不及防见到毓儿和阿景,吐出一口血来的痛苦,都不及他们望向他那陌生的目光疼痛。
他问了句:“娘娘在相府?”
容湛点头,“来探望沈夫人。沈夫人和左相的子女与二位小殿下相熟,常一起玩耍,方才两个人应是去找相府的少爷和小姐,误闯这里的。”
司马珩自嘲一笑,近在咫尺,却缘悭一面。
容湛知道陛下挂念娘娘,派了人去盯着前厅,时不时有消息传来。
娘娘在相府用了饭,娘娘同沈夫人一块儿品茶,娘娘……
全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可陛下仍旧听得津津有味。
他方吐出一口血来,容湛要去寻太医,可陛下怕娘娘察觉,制止了。
这会儿仍旧坐在院子里,清风拂面,春日暖阳,陛下的脸色却是苍白的,仿佛裹了一层寒霜。
面冷,身上也冷,这么暖的天,他身上还披着一件厚厚的大氅。
又过了会儿,娘娘终于带着小皇子和小公主走了。
陛下似乎这才瞬间垮下去。弯着腰,咳了足足十几声。
容湛手足无措,“陛下……”
司马珩抬手,“死不了。”
“卑职扶陛下回去歇着吧!”
“别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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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娘娘您这是……”
“别拦着我。”沈荞满脸怒容,因着回去的马车上,毓儿和阿景说了两句话,她先是笑了声,哟,莫非小孩真能见鬼不成?相府哪里来的垂危病人,还吐那么大口血,拍戏都稍显浮夸。
可笑完,脸色瞬间就垮了,脑海里倏忽便闪过一个离谱的念头,一股冲动迫使她掉过头来。
向来清简的相府,今日门口却护卫站得笔直,那身姿气势,沈荞都觉得沈叙之家里养的护卫挺似模似样的。
于是倏忽便想起,那气势,不比宫中的禁卫弱。
到底是因为什么?
因为谁?
“娘娘使不得啊!”管家绝望地去拦,贵妃杀了个回马枪,甚至他都来不得再去通知夫人和相爷,娘娘直直就要往后院进。
沈荞从侧门进的,离后院极近,她自顾自地走,愤怒已经淹没了她的理智,她就想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猜错。
管家不敢拦,谁也都不敢拦。
派去通知相爷和夫人的小厮还没回来,也不知道相爷和夫人知道了没。
管家急得嘴角起燎泡。
沈荞终于看到后院门口的侍卫,这些侍卫,沈荞更熟悉了,司马珩的贴身侍卫。
个个武艺高强,一个能打十个。
这几人自然也认得沈荞,神色皆是一惊,看着沈荞脸上的怒容,竟也不敢去拦,任由沈荞进了门,绕过照壁,还欲往前走,却倏忽顿住了脚步。
司马珩坐在槐树下的石桌前,脸色苍白得骇人。
他此时愕然地看着沈荞。
沈荞正冷冷看着他。
嚯,还真白日见鬼呢!
“小荞……”他嘴唇微颤,呢喃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