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皇叔——山间人
时间:2021-03-30 10:20:39

  ……
  东宫,光天殿。
  萧煜才与赵伦从播州悄悄派来长安与他接洽的一名将领商议完接下来的事。
  照他先前的设想,播州军该趁着婚前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好好操练,备足粮草。
  待与赵玉娥的婚事一成,他便立刻寻机会离开长安,那时,即便京畿一带有千牛卫和神武军在,一时也无法抓住他,恰好能给播州军起兵的机会。
  他欲效仿当初萧恪之领兵入长安的法子,让数千人分批乔装打扮,先行埋伏在京畿附近的各处,如此,主力军攻城时,就能事半功倍。
  只是,排兵布阵一事他并不擅长,虽有此想法,可要落到实处,还差了许多,是以这一阵商议,花去足足两个多时辰才算完。
  待徐融安排那位将领装扮成普通侍卫,从东宫正门离开后,他终于忍不住软在榻上,捂着胸口一阵无力地咳嗽。
  “殿下!”徐融忙回过身来,示意侍女将他常年服用的滋补汤药送来,看着他一口饮尽,又咬了参片含在口中,才放下心来,“再是繁忙勤勉,殿下也该爱惜自己才是。”
  近来,随着婚期定下,萧煜每日理政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他不但要处理本就由东宫负责的诸多事务,还要时刻盘算着接下来的一切安排。听东宫的内侍说,又是到二更、三更,寝殿里的烛光也还亮着。
  旁人不懂,他却大致能猜到,太子这般,一来是因的确繁忙,二来,便是楚氏不在身边的缘故。
  太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少时本是个温和有礼的谦谦君子,因先帝的无情与软弱和太后的冷酷与压迫,才渐渐养成阴郁多疑的性子。
  楚氏是为数不多能让太子感到亲近的人。饶是他这个侍读再认为她的出身与落魄配不上太子的身份,也不得不承认,这两年里,她对太子悉心照顾、服侍,才将其有些孱弱的身子养好了不少。
  旁的侍女、内侍本就因他阴晴不定的性子不敢靠近,生怕一不小心便遭责罚,且他们的话,太子也绝不会放在心上,他们自然也不会多加劝慰。
  唯有楚氏,劝太子服药也好,早些就寝也罢,太子多少会听些。
  如今她不在了,整座东宫都像少了什么似的,空空荡荡,了无生气。
  他想,太子如此逼迫自己,大约也是要逃避心里的愧疚与愤怒。
  “我没事,侍读不必担心。”萧煜平复片刻后,从榻上坐直,低着头冲他摆手,继续说着部署的事,“驻扎在甘州的十万人,也不得不防着他们到时候得到消息回援。”
  徐融看了他片刻,见他虽然脸色苍白,心神却十分清醒,这才跟着点头:“不错,虽说这两支大军能互相匹敌,可为保万无一失,的确不得不防。殿下可是有了对策?”
  萧煜没说话,而是在脑中重新想了想大凉的版图,尤其是甘州那一带,片刻后,才缓缓道:“甘州军,当初是为了抵抗北戎才设立的。”
  “不错。”徐融点头应答,“北方荒凉贫瘠,北戎人茹毛饮血,为夺粮食财宝,屡屡南下,侵扰我大凉边境,引得百姓苦不堪言,朝廷也时刻担忧,这才在甘州大肆屯兵——殿下,难道要……”
  说到最后,他慢慢回过神来,忽然有了猜测,忍不住瞪大双目询问。
  萧煜蹙眉,轻轻点头,道:“能牵制住甘州驻军的,只有北戎人。”
  “可、可那是西北边陲,北戎人凶恶野蛮,一旦突破防线——后果堪忧啊!”饶是徐融自认自己素来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这回也不免为太子的话而心惊。
  这些年里,甘州军壮大,这才牢牢压制住北戎人,让西北边境得以平静,若果真有了松动,恐怕又要引起大乱。
  萧煜沉默片刻,无声地闭了闭眼。
  他自然也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可大好的时机,一旦错过,便再也没有了,他只是想确保万无一失而已。
  “徐卿,我——我不会让那样的后果发生的。”他握紧双拳,低声道,“只要我足够快,在出事之前夺得帝位,一切就能解决……”
  “唉……”徐融蹙眉,反复挣扎,终是咬着牙答应,“也罢,横竖赌一把。”
  若真败了,他们便是死路一条,到那时,其他人的性命又与他们何干?
  ……
  归真观里,近处的虫鸣声与远处的丝竹声都逐渐平静下来。
  楚宁披着件薄薄的纱衣,慵懒地趴在萧恪之的胸口,原本模糊的神思逐渐回笼。
  她知道,甘露殿里时不时的乐声,是他为了让自己看起来贪图享乐、荒唐无度的有心之举,从上元以后,一直到如今四月,断断续续,不曾停歇。
  这样的用心良苦,她似乎越来越能体会到,甚至为之感动了。
  夜已深,她推了推他,轻声道:“陛下还不回去吗?”
  他虽然常来观中,却因第二日一早要上朝,不能留宿引人注目,再晚都得赶回甘露殿去。
  “这便走了。”他哑着声说,却并没有放开她起身,而是转过来覆上她的唇瓣,意犹未尽地亲吻,“朕还有些不甘心。”
  楚宁湿漉漉的眼困惑地望着他。
  “朕的玛瑙价值千金,你却用一碗本就备好了的酥酪就想打发朕。”
  话音落下,她便想起方才的白雪映红梅被他一点点吞吃下去的情形,脸颊绯红。
  “那酥酪滋味不好吗?”她别开视线,低声问。
  “好,太好了,朕觉得不够。”他抚着她的脸颊,轻轻拨弄她柔软的耳垂,“总还想要些别的。”
  “陛下还要什么?”楚宁越发困惑,蓦地想起他先前从自己这儿拿的几样贴身之物,忍不住嗔道,“我的东西,陛下那儿可不少了。”
  他笑了声,目光却悄悄移向一旁桌案上,她用来束发的红缨绳。
  不过,也只是这么一看罢了,他要等到她真正入主太极宫的那一日,再亲手替她解下那一缕缨绳。
  “总还有朕想要的。”他慢慢坐直身子,“不过,今日先欠着,以后朕再来拿。”
  说罢,他便转过身去要下床。
  楚宁却看懂了他的意图,心中微动,忍不住伸手拉住他的胳膊,低声唤他。
  “陛下——”
  他停下动作,重新转头来看她:“怎么了?”
  “陛下让阿宁将心里想的统统说出来……”她的面颊愈加绯红,好似迟疑着想同他说什么话。
  不知怎的,他的心忽然提起来,点点头,屏息听她接下来的话。
  “我想让陛下知道我的心意——”她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左心口,让他感受到底下砰砰跳动的心。
  “我好像越来越舍不下陛下了……”
  感受着掌心里的柔软光滑与轻快的跳动,他漆黑的眼眸中猝然升腾起一簇簇焰火。
  “阿宁……”他再度俯下身,缠着她亲吻,“舍不下,就不要舍。”
 
 
第64章 蓄势   送一碗冰镇的樱桃酥酪来吧。……
  屋里平复下去的气氛再度缠绵暧昧起来。
  不知不觉中, 本已站到床边的萧恪之再度回到床上,亲昵地将她搂在怀里不住纠缠。
  “朕也有些舍不下了,今夜就留在这儿, 好不好?”
  楚宁才被他用巾帕擦干的额角又渗出一层细汗, 闻言仰着头无力地问:“这儿离太极殿远,陛下明日还要参加朝会呢, 留在这儿会妨碍陛下吧?”
  “无碍, 朕早些起来就是了。”他心里正觉满足,哪里肯舍开她独自回到空落落的甘露殿去?
  她方才那一句话,实在令他兴奋不已。
  她本不该是那样拘着自己的人,只是这两年的遭遇给她带上了无形的枷锁与撩开,如今忽然被解开, 也依然麻木得无所适从。
  这一两个月的时间里, 他总是刻意引着她学会体察自己的内心,有时是逼迫, 有时是哄劝, 只为让她将自己的感受与渴望坦诚地说出来。
  如今,她终于一点点复苏过来,变得生动、有血有肉、完完整整, 甚至, 还对他的感情有了回应……
  即便只是一句“舍不下”,也让他感到浑身一震, 明白自己的心思并没有白费。
  如此,也算是她主动向他走出了一步吧?
  他一面抚着她的后背,一面在脑海中回想先前的许多情形,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屏住呼吸, 沉声问:“阿宁,你可是因急着想让朕替你父亲翻案,才那样说的?”
  当初在飞霜殿,他曾说过,要她主动离开太子,到他的身边来。
  楚宁靠在他的怀里,沉默片刻,直到他才飞上云端的心要一点点沉下时,才轻轻摇头:“不是,是真心话。”
  “陛下的好,这些时日里,我都看在眼里,自然也信陛下的为人,父亲的事,我不急于一时了。”
  他顿时安心了。
  “此事,朕会帮你的,不但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朕自己。”他想了想,到底还是说出了心里话,“当初给你提的条件,只是朕存了私心。”
  楚宁闻言,原本的忐忑一下消失了,诧异地望着他,问:“陛下这话是何意?”
  她想了想,忽然记起过去的细节,忍不住猜测:“难道陛下过去的确认得我父亲?”
  “不错。”萧恪之将她稍放开些,慢慢坐直身子,神色肃然,“朕与你父亲称不上有什么交情,可他的确曾帮过朕。”
  当初,他好容易从北戎人的铁蹄下逃走,徒步走回甘州治所的府衙后,一下病倒,卧床不起整整三个月,才终于恢复精神。
  那时,亲近的侍卫们都已丧命,他一人在甘州,终于真正成了孤苦无依的人。
  甘州的地方官吏对他多有怠慢,即便容他住下了,却依旧不闻不问。
  北戎人忽然偷袭,虽然抢掠、杀戮了许多百姓,可也不过数日后便自行离开了。消息报往长安,朝廷毫无回音,似乎根本不在乎边疆百姓的安危一般。
  心灰意冷之际,他却收到了一封才升任为中书令的楚虔榆亲笔写的一封信。
  信很短,只是询问他这个秦王在边疆过得如何。想来是因为先前报去长安的奏疏中并未提及他的情况,楚虔榆才会特意来信询问。
  他却觉得百感交集,想不到朝中竟还有人记得自己,甚至在此之前,他都不曾与这位新任的宰相说过半句话。
  大约是许久未被人这般关怀过,哪怕只是一封寥寥数语的短信,他也写了好几张纸的回信,发泄一般将那段日子的苦闷经历统统写下,其中不乏怨怼与不满。
  然而直到信已送出,他逐渐从痛苦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时,才意识到自己这番举动的不合时宜。若对方是有心之人,将他这封信送至太后面前,定会招致大祸,到那时,母亲临终前的良苦用心,岂非都要白费?
  惴惴不安整整三个月,长安没传来太后大怒的消息,另一封回信却送到了他手中。
  依旧字迹遒劲,言简意赅,可字里行间,却多是对他的勉励鼓舞之辞。信尾更是语重心长地提出,长安乃是非之地,于他这个失了母亲又无权无势的庶子而言,无异于龙潭虎穴,若当真要摆脱如今的困境,不妨从眼下最近的地方入手,须知“祸兮,福之所倚”,焉知他在西北边疆所受的一番苦,不会成就他日后的功业呢?
  “那时,朕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从来不曾有人这样同朕说过话,哪怕是母亲,也只是劝朕远离纷争,这辈子能有一隅度过余生就足够了。”
  萧恪之说起那时候的事,眼里涌出几分感慨与感激:“是你父亲的点拨,才让朕逐渐明白自己的不甘与渴望,都该转化为积蓄的力量,偏远的西北边陲,也并非一无是处。后来,朕悄悄回长安时,也总会暗中看一看你父亲的情况。朕对他,一直十分敬重。”
  他曾在长安城里远远的看见楚虔榆带着女儿出外郊游。
  小小的女郎笑得天真灿烂,一手拉着父亲,一手捏着糖人,从热闹的街市上穿行而过,时不时指着街边的新鲜玩意儿说着什么,宛如他幼时在太极宫里见到的最精致的瓷娃娃一般。
  在他的心里,她就该是那样无忧无虑、肆意欢笑的。
  “阿宁,若没有你父亲,便不会有今日的朕,所以不论如何,朕总会给他一个公道的。”
  他双手捧住她的脸颊,目光沉静而坚定,一字一句地说。
  楚宁听罢,一时觉得心中滋味复杂,摇头道:“父亲的话不过是肺腑之言,今日的一切,说到底,都是陛下自己争来的,陛下能记得我父亲,我便十分感激了。”
  “你放心,待将赵家与太子的事处理完,朕便会替你父亲翻案。不但是此事,你其他的亲人,朕也会护着。”他揉揉她的发,语气笃定,“朕不需你的感激,只要你能像那时一样过得安心就好。”
  想起过去与父亲相依为命的时光,楚宁的眼眶蓦地泛酸,可对上他真挚的目光,心里的千言万语到嘴边却只化作短短的一个字。
  “好。”
  ……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刘康便已经心急如焚地悄悄等在归真观外了。
  皇帝一夜未回甘露殿,依然在观中,可再有小半个时辰,守夜的宫人内侍们便要换人了,来来往往,若撞见又要引来非议。
  此时,他甚至想立刻闯进去,将沉迷温柔乡的皇帝唤醒,带回甘露殿去。
  正急得有些不知所措时,身边那道小小的偏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萧恪之精神奕奕地快步出来,又将门带上,道:“好了,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刘康暗自松一口气,也不敢有半句抱怨,只能擦擦布满冷汗的额头,跟着走在后头半步处。
  “大家,昨天夜里,东宫有人进出过,那人扮作侍卫的样子,一离开就在城门附近等着,恐怕是要出城去了。”他回忆着两个时辰前得到的消息,边走边压低声回报。
  萧恪之淡淡“唔”一声,几乎不必多问,就能猜到,这人定是从赵伦从播州派来与萧煜私下交接情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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