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要是不爬上崖顶,那她的胖弟弟该如何是好?
罢了,冉白作为一介书生,能撑到现在也算不错了。
事到如今,她不能再把擅长轻功的事实给藏着掖着了。
“冉公子,其实我轻功尚可,能够拉着你运力而上。”
秦妗说得很平静。
相府的大家闺秀竟然有内力,必然会招致冉白怀疑,但在如今情形下,这已经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冉白知道她的意思,却只苦笑一声:“并没有这么简单。”
原来,藤蔓虽多,但也耐不住两个人的重量。
吊在上方的冉白已经感觉到藤蔓的根部正在慢慢抽离,此时若是向上攀岩,动作太多,必然会连藤带人地摔下去。
就算有轻功,却仍然需要着力点。失去藤蔓,哪怕轻功盖世,也不可能在这近乎垂直的崖壁上跳跃。
“我们只能往下慢慢滑动,看看能不能踩到实处。”
总不能一直吊在这里,不上不下。
的确如此。顾虑着冉白那只即将脱力的手,秦妗略加思索后,便毫不犹豫地抓住了藤蔓,一点一点向下移动。
“秦姑娘,小心——”
没想到她松手得这样果断,冉白猝不及防,望着下方的雾气,怔了怔,清隽的脸庞上出现了一抹无奈的笑容。
对啊,这才是秦妗,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他们之间,可不止幼时宫宴的那一面之缘。秦妗的武功有多高,下手有多狠,他其实是见识过的。
本来今日揣着个佛前巧遇,同用斋饭的小心思,谁想到最后成了这样,反而有点同甘共苦的意思了?
冉白一边下移,一边低低笑了两声。
秦妗啊秦妗,这还没来得及去提亲,便要和你出生入死了。
算了,生死有命。就看他们的运气到底如何罢。
好在秦妗身上存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运。刚滑了几尺,藤蔓应声而断,两人心中一惊,却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山腰一方突出的巨石上,虽说砸得浑身剧痛,但好在没有直接掉到崖底。
实在是太险了。
秦妗的背部被撞得生疼,火辣辣地,她喘着气,眼前一阵阵发黑,抬手摸了摸,鬓发间全是冰冰凉凉的液体。
满手都是鲜血。
她还从未如此狼狈脆弱过。
秦妗有些气闷,仔细一琢磨,立刻初步梳理出了前因后果。
定是府中有人泄露了她要来央山寺的行踪。紧接着,秦相被邀去廉家做客,带走了精锐暗卫。
之后,马车的轴轮被人恶意破坏,如此一来,就算昂哥儿不吐奶,她们也得下车走上这条小径。
小径的四面都布下了黑衣人,守株待兔,下山之路被截断,她只能往山顶躲去,最后走投无路,要么被杀,要么跳崖。
这之中的意外变数就是冉白。
幸好他时常来拜访央山寺高僧,清楚崖下有藤蔓,这才敢纵身一跃,在险境中赌一把死里逃生。
浓浓的山雾也起了大用。
秦妗用掌心按着额角的伤口,不断用力,试图让神智继续保持清醒。
她的行事终究太张扬自信,以致着了旁人的道。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秦姑娘,你还好吗?”
天色阴沉,崖下的风卷得狂妄。
冉白撑起身子,掏出怀中尚算洁白的手绢,为她轻柔地擦了擦脸上的血渍。
秦妗没有心情应付他,低头往巨石下看去。
仍旧茫茫一片,不甚清晰。
黄昏将至,温度下降,继续待在这块突兀的山石上对他们肯定不利。
巫清为人机灵,在山顶找不到她以后,应该会带着人马搜寻方圆十里。所以,要真正下了崖,或许才会有一线生机。
冉白见她观察着四周,眉头紧皱,实在不忍,想了想,将身上的香囊取下,从里面摸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璞玉。
这块美玉尚未琢磨,浑然天成,约有掌心那么大。
他垂眼摩挲了片刻,轻轻一叹,忽然把玉狠狠丢了下去。
只听见几声叮锵后,传来了微弱的扑通落水声。
实在是气运加身。
“我先来罢。”冉白冲秦妗安抚地笑了笑,移到巨石边,手一放,人顿时没了踪影。
落水声随即响起,看来巨石的地势并不算高。
“秦姑娘,这是安全的,跳下来罢!”
冉白的左腿撞到了水中碎石,丝丝鲜血涌出,开始在水面上传开。他面如金纸,冷汗涔涔,勉力接过秦妗,将她送上岸边。
秦妗倒也不是个弱女子,受不惯他这样的礼待,再冷硬的心肠都有些过意不去了:“冉公子,你也快上来,我为你包扎。”
湖中那个翩翩探花郎早已乱了发丝,面容苍白。秋水寒凉,他却迟迟不肯上岸。
冉白扎进水底,四处找寻,终于又看见了自己的玉。
可惜璞玉已经碎成两半,他只拾回其中一部分。
秦妗看不下去了,重新下水,拉着冉白往回走,将人拽回岸边,撕下一道裙边,为他包扎了血淋淋的腿,动作不容拒绝。
冉白不再说话,静静瞧着她。
湿漉漉的发丝贴着如玉面颊,还在滴水。唇色浅淡,罗裙残破,处处淤青,失去了身为京城贵女的精致出尘。
尽管如此,她还是那个冷厉而坚强的美人,谁也比不过。
包扎完毕,秦妗抬起脸庞,紧盯着那双淡雅的墨眸,幽幽说道:“多谢公子今日舍命相救,回城后,秦家定会相赠更好的玉物,如今还是快走罢。”
真是书生气,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那里找他的另一半玉。
何况,玉碎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冉白其实被冻得不轻,咳了几声,缓了缓,垂下脑袋:“是在下草率了。”
“你还能走吗?”
“自然。”
他们得赶紧出山。毕竟,黑衣人定会绕到崖底来寻尸,再拖一会,说不准要碰面。
秦妗眼眸一扫,找了根和擀面杖一般粗的树枝,飞身便是一脚,将树枝直接踹断,随手拔去细枝末叶,然后递给了冉白:“拿着,当拐杖。”
看着她的举止,冉白又咳了两声,眼中都是笑意。
两人拨开树丛,辨了方向,小心翼翼地往山外走去。
天色就要暗下来了,此时距离秦妗遭袭,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时辰。
“且慢!”
行了一会,草丛越来越深,冉白眼尖,忽然拽过秦妗的手腕,把她拉到怀边护着:“此处野蛇出没,断不要直接行走。”
他解释着,用手中树枝探了探周围的草丛,神色专注。
天气越发阴沉。
远处的树林中,和巫清等人找得心急如焚的卫岐辛终于费力地钻了出来。
瞧见远处的两人,他本来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刚要开口唤秦妗,谁料就看见了两人互相拉扯的亲密一幕。
卫岐辛顿时不悦地闭上了嘴。
他缓缓收回脚,抬手擦着额角的细汗,霍霍磨牙,低声说道:“英雄救美是吧?臭小子,好深的心机。”
亏他亲自找了这么久,还让巫清拿着令牌带了大批的皇家侍卫来。
就连在廉家赴宴的秦相都冲了出来,和镇国公一道,驾马飞驰到这里。
结果就让他看这?!
正巧,树林另一边中也钻出了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满脸焦急的秦相和镇国公就在最前面。
“妗儿!”
此刻的秦相哪里还有平日喜怒不行于色的宰相气度,女儿奴的本质尽显,不顾杂草丛生,飞快向秦妗奔去,宽大的朝服衣袖都灌满了风。
镇国公刚要张嘴叫人就被秦相抢了个先,气势瞬间落下三分。他瞥着奔跑的秦相,又看了一眼冉白。
嗯,似乎没有缺胳膊少腿,那他就不急了。
反正也不是娇贵的女儿。
说起来,他镇国公好歹也是一员龙城飞将,怎么生出个这样文质彬彬的小儿子来?得了,让他受点伤也无妨,增添男儿气概。
众人沉浸在找到他俩的喜悦之中,个个都松了口气,面带笑意。结果走近一看,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父亲,我没事。”
秦妗看着向她奔来的秦相,心中有些说不清的情绪。
她从没料到父亲有这样珍爱自己,居然会忘记维持一朝宰相的形象。
今天带走了太多暗卫,秦相自觉没把孩子护住,内疚不已,刚准备好好安慰她一番,却也和其他人一样噎住了话,愣在原地。
秦妗后知后觉地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冉白还握着她的手腕。
而且,她身上的罗裙破破烂烂,被水浸透,凹出了曼妙的身姿,着实有些不雅。
卫岐辛一震,心中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连忙脱下外裳,快步走到秦妗身旁给她披着,顺便一掌将冉白的手劈开。
他望向众人,急急开口,打破尴尬的气氛:“他们二人相安无事就好,本王也深感欣慰,别站在这里了,先出去上了马车再说。”
已经晚了。
镇国公没有搭话,而是摸着下巴,转头对秦相说道:“老秦,我家这孩子品质倒也算是不错……”
秦相也默契地转过了头,犹豫片刻,颔首道:“的确不错……”
“今日这小子也算是和令千金共生死了,自然是该负责任的。”
镇国公看着老友陷入沉思的脸,补充道:“而且老夫早就想派媒人来你府上提亲了,妗儿美丽聪慧,若能娶了她,是冉白的福气。你看如何?”
放屁!你们有把本王放在眼里吗?
冷风吹拂,卫岐辛站在原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众目睽睽之下,秦妗和冉白这样亲密,又是衣冠不整,就算是逃亡之故,也挣不脱两家定亲的命了。
毕竟秦妗是个世家小姐。
那么多人看着,此事定会传到京城里去。这样一来,哪怕双方都不情愿,秦冉两家的姻亲也是板上钉钉了。
卫岐辛看着眼前一切,脸色发青。
第21章 心甘情愿
“父亲,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秦妗面色平淡,语气却透着丝丝凉意。
秦相看着她额角的伤口,连忙住嘴,立即变了一副脸孔,对镇国公凶道:“两个孩子如今浑身是伤,你倒有闲心,实在是大错特错!这些事情理应之后再议。”
镇国公到底是个武将出身,嘴笨,说不过这些擅长推诿的文臣,瞪圆了老眼,张口讷讷半天,最后只得摸了摸鼻子,小声闷道:“他奶奶的,几十年了,一直都没骂赢过……”
卫岐辛见秦妗从冉白手中挣脱,心中一宽,抬手擦了擦冷汗。
这女人还算识相。
问题在于,回到京城以后,该来的还是会来。
卫岐辛眸光闪动,脑筋转得飞快,忽然有了主意,心中安定下来,整个人也不慌了。
他拨开由秦相和镇国公二人组成的长辈人墙,把秦妗身上披着的外裳拉紧了一些,低声说道:“出来得急,没换衣服,你且将就穿着。”
毕竟他一直在练武,也不知道这外裳会不会有汗味儿?
秦妗瞟他一眼,淡淡点头,不做言语。
什么意思?难不成她真的闻到了?不会吧不会吧……
向来爱好干净的卫岐辛猛地感觉脸有些烧得慌。
“王爷,你这是……”
闻言,卫岐辛抬起头,这才发现周围众人都盯着他们,尤其是秦相,皱着眉头,一脸怀疑和探究。
一旁的冉白忽然又咳嗽了几声,开口唤道:“秦姑娘……”
卫岐辛反应奇快,不等他说完,立刻拉着秦妗往人群外走去:“你跟我走。”
镇国公抱着胳膊,似乎看穿了一切,瞧了眼站在原地发呆的冉白,暗自啐道:“不争气的笨小子。”
一点都没有当年他轰轰烈烈追夫人的风范。
眼见着女儿就要被自己最看不惯的纨绔王爷拉走了,秦相急了,刚想阻拦,却只听卫岐辛头也不回地扬声说道:“本王有要事须办,侍卫都给我听令,拦住所有人!”
皇家侍卫立即上前一步,委婉地挡住了秦相的脚步。
“岂有此理!”秦相气得胡子直抖,目光如刺。
卫岐辛背后一凉,连忙拖着秦妗走得更快了些。
没事没事,今天惹到这个护女狂魔也没关系。
两人渐渐消失在众人视线中,无人敢拦。
又走了十多步,秦妗终于凉凉开口:“王爷拉够了吗?”
“嗯?”
卫岐辛茫然地回过头,才发觉自己一直紧紧拉着她的胳膊,赶紧松开,像是拿了个烫手山芋:“咳咳,对不住了。”
秦妗无奈,叹了口气:“你怎么会在这里?”
卫岐辛更加不自在起来,支吾半晌,忽然指着不远处的大路说道:“这里荒郊野外,风一吹真是冷得很,你快先上我的马车换掉这身湿淋淋的裙子罢,车上有干净舒服的衣裳。”
“哦,这么细微体贴?”
秦妗看他话题转移得如此生硬,内心发笑,黛眉一挑,仰脸盯着他。
卫岐辛误以为她话中有话,匆忙辩解:“是你的丫鬟拿着本王令牌去唤侍卫时准备的,平日里我车中从来没有女人衣裳!”
不料他竟会努力解释这种小事,一时间,秦妗看着他,有点反应不过来,缓缓眨了眨眼。
眼前这位小王爷的矜贵仪容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只穿了件里衣,玉冠斜散,寒鸦黑玉簪子歪歪插着,汗湿的乱发贴着鬓角,甚至还沾了一点草屑。
但他看向她的神色认真严肃,耳廓通红,勾人的桃花眼熠熠生辉,灌满了赤诚,像是炽热的金乌。
秦妗勉强回过神:“那我先去换衣裳。”
马车中铺了厚软的地毯,静静燃着暖香,秦妗褪下衣物,看见浑身的青紫瘀伤,眯起美眸,深深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