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窗外传来了猫头鹰的叫声。
卫岐辛浑身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睡得不甚安稳,只觉得椅子太硌人,不论脑袋怎么靠都不舒服,双腿也是疼到毫无知觉。
他叹了口气,缓缓睁开了眼,满室黑暗,一片静寂。
四处都太黑了,只能看见头顶的小窗还有一缕月光倾下,洒在他右侧。
卫岐辛凝视着地面上的光斑,大脑空空。
片刻后,他觉得有些不对劲,慢慢地转了转眼,发现本来空荡荡的房间里多出了一人。
他的面前坐着一道身影,那人一双眸子正像狼般闪着幽幽的亮光,紧紧盯住了他。
那一刻,脸色苍白的小王爷发出来一声凄惨的尖叫,心跳瞬间飙升至五十迈,差点叩响了天堂的大门。
一只干燥柔软的手及时捂住了他的嘴,把他拉回了人间。
秦妗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嗡嗡作响,简直要被这个大嗓门叫破了耳膜。
她以手捂着卫岐辛的嘴,感到对方身子有些颤抖,心中不屑,低声呵斥道:“胆小鬼,不许叫了!”
直到卫岐辛认出了眼前的人,平静下来,她才重新坐回自己的软椅,翘起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吓破了胆的小王爷缓了缓,警惕地问道:“半夜三更,你坐在这里干甚么?难不成真是图色?!”
秦妗听着听着,简直要把白眼都翻上了天。
而对方还在继续喋喋不休:“想都别想,就你这样难看的人,本王宁愿即刻赴死,也不要屈从于你!”
好一个白痴,还敢说她丑。
摸了摸脸上的伪装,秦妗幽幽地绽放了个白牙森森的笑容:“好啊,那你干脆就去死吧。”
嗯?
色厉内荏的卫岐辛缩了缩身子,马上闭了嘴。
秦妗抬头看了看天空,月亮正慢慢升到头顶正上方,似乎就要到子时了。
“快了。”
她轻声说道,收回眼,紧紧盯着卫岐辛,纤手缓缓抚摸着两块清凉润泽的玉佩。
“什…什么快了?”
卫岐辛心中起了些奇异的预感,眨巴着桃花眼,小声问道。
还未等秦妗回复,密室中忽然响起了嘶嘶的风声,呼啸不已。
下一刻,两人皆是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眼前昏黑,瞬间失去了意识。
***
不知过了多久,秦妗头脑渐渐开始清明。
她猛地睁开眼,发觉自己侧躺在山寨主房的小床上,周围宁静得很。
再慢慢坐起,定睛一看,自己放在床头的衣裳上静静躺着一枚玉佩,正闪烁着微亮。
窗外天色亮着,分明还是那个时间点,片刻之后,吴朔又即将来敲门询问。
她握了握拳,拿起玉佩,心中感到一阵气闷,抿着嘴,将它一把摔了出去。
玉佩砸在地上,“叮咛”一响,在房中滚来滚去,竟是完好无损。
服了,究竟要如何才能摆脱这个魔咒?
秦妗脸色变幻,终究还是赤足下床捡回了玉佩,一言不发地穿好衣裳,集结了寨中人马。
鸡鸣不止,日出东方,一片没有温度的阳光铺在山河之间。
绪英山的山谷前,齐齐排列着众多山匪,为首的小个子头戴斗笠,骑着骏马,正在等候着慎王的车队。
卫岐辛躺在软榻上,静静闭着眼,一声不吭。
“王爷,前方有山匪,数量众多,恐怕我们寡不敌众!”
近卫忽然敲了敲车壁,紧迫地报道。
“急什么急,本王比你还清楚。”
卫岐辛嗤声回复,摇手示意慌张的侍女闭上嘴,坐起身来,掀开了帘子。
十步开外,果然还是那群山匪。
卫岐辛旁的一律不看,只紧盯着秦妗,高声问道:“请问首领,昨夜睡得可好?或者说,可有奇异之事发生?”
他不确定对方是否会轮回,抑或只有当日的记忆。
秦妗微微一笑,轻喝一声,就打算纵马去卫岐辛的跟前。
顿时,两方人马都一阵紧张。
马儿铁蹄哒哒,就快要行至卫岐辛的跟前。
立在卫岐辛一旁的近卫腮帮紧绷,目光警惕。忽然之间,举起剑就向秦妗刺去。
“主子!”
吴朔面部一抽,下意识地喊道。
秦妗看见了那把寒光闪闪的剑,正向自己飞速刺来。
而车内的卫岐辛吃惊地抽了一口气,赶紧关上了车帘。
完了完了,这可不是他吩咐的……
眼不见为净,干脆躲起来当个鸵鸟得了。
第4章 改造任务
坐在马背上的秦妗轻笑着,神情堪称纹丝不乱,侧身一躲,右手一竖。
原来,她的衣袖下居然藏有一把精巧的小小袖弩,电光火石之间,就对准了近卫的腹部,快准狠,放了一箭。
这根箭后劲十足,还涂了毒药。
那名近卫闷哼一声,便栽下了马。
其余侍卫们顿时团团围住了秦妗。
吴朔见状,大喝一声,他身后的人便都涌了上来,拦住那群暴动的侍卫,开始互相械斗。
山谷里一片腥风血雨。
卫岐辛默默坐在马车的角落里,摸着自己的双腿,像是再看最后一眼自己心爱的情人。
秦妗翻身下马,身子飒爽。
她掀起了车帘,微微倾身,扶着车壁,脸上尽是血渍。
卫岐辛有些慌乱地看向来人。
那人身后刀光剑影,厮杀无度,而她却面色沉静,带着些清冷的笑意。
一双眸子黑白分明,与她平凡蜡黄的脸形成了强烈对比,像是汪了一湖冷冽的池水,又像是灌满了星辰宇宙。
睫羽如扇,眼尾微微上翘,带着无限风情和谋略。
所有的厮杀都成了她的背景板。
鲜血飞溅、一片嘈杂之中,只有她一人笑吟吟地立在车头,静静地望着车内的公子。
真是一眼万年。
卫岐辛愣在原地,心中砰砰直跳。
他有些慌乱,只见小个子收敛了笑意,嘴唇一张一合,镇定地说道:“慎王,你去死吧。”
……
?
闹半天还是想杀他?
卫岐辛才浮上扉红的白玉脸颊顿时变得铁青。
秦妗索性上了马车,毫不客气地坐在他身旁:“我也再不想轮回于这一天了。仔细一想,你死了,说不定就不会再发生了。”
这句话信息太丰富,卫岐辛僵硬地转过头看着她。
“你自杀,又或者,”秦妗忽然抬起自己的手,露出小弩:“被我杀掉。”
“本王……非死不可了?”
卫岐辛稳了稳心神,低声询问道。
秦妗刚想点点头,却不料身旁的人立即像风一般冲向了车门,企图逃跑。
“你想都别想!”
卫岐辛鼓着腮帮,怒喊一声,抬起绛青皂靴,大步跨出车门。
不过紧接着,他像是忽然被人一把扯住了脚踝,诡异地摔了下去,狠狠扑在尘土中。
“哎唷!”
就在这瞬,拉车的马儿猛地受了惊,鼻中喷气,铁蹄一动,顿时,沉重的车辘瞬间碾压过了卫岐辛的双腿,痛得他简直叫唤不出声。
吾命休矣。
以“大”字形趴在泥地里的慎王两眼一翻。
***
待卫岐辛呲牙咧嘴地醒过来,睁眼一看,早已日头高照,他正半靠着树干而坐,双腿血肉模糊,失去了知觉。
秦妗束着手,见他醒来,笑道:“看见没有?你的腿无论如何都会被废,我们一直走不出这一天。慎王,痛吗?”
你来试试,能不痛吗?而且都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
卫岐辛心灰意懒,低低垂着头,只敢暗自腹诽。
“这么活着太折磨人了,不是么?所以,你还不如冒险一搏,自杀试试看。万一明日,又在原处醒了过来呢?”
秦妗循循善诱,声音似乎带着一种魔力,尽显无情。
接着,她语调转冷:“而且,假若你不愿意,那么就由我亲自动手。”
原来横竖都会是一死。
卫岐辛愣了愣,苦笑着,缓缓抬了抬腿,但这尝试却毫无用处,只有一阵剧痛袭来。
他紧紧咬住了唇,一股子血腥味弥漫在喉间,沉默许久后,轻声说道:“不必。”
话音刚落,他就勉强探手抓过了地上的一把残剑。
那只拿剑的手修长白皙,一看便知主人平日素来养尊处优。
剑柄被颤颤巍巍地握着,抖个不停。
片刻后,卫岐辛似乎下定了决心,手猛地一动,那把残剑终究是狠狠扎进了胸膛。
刹那,他惨哼一声,仿佛承受着巨大的折磨,双眼紧闭,面如金纸。
绪英山的绿林如海,鸟鸣不止。在山脚的官道旁有一棵庞大的桉树,树冠翠绿,遮天蔽日。
几束灼热的日光穿过了枝叶缝隙,直直地照射在黄泥软土上,被切割成了各色斑驳的光影。
树下倚靠着一名狼狈不堪的俊美公子,一柄断剑插在他的胸前,墨白掐纹衣襟上,不断地沁出深红血色。
公子面前有一名背手而立的瘦小子,头戴玄藤斗笠,脸色蜡黄,像是抹了什么药物,独有一双眼尾飞翘的漂亮眼眸。
她正紧盯着树下之人,目光平静似水,内里装载着无数波涛,粼粼不已。
卫岐辛缓缓倒在了秦妗的面前。身下是一片血泊。
秦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叹了口气,上前蹲下,轻柔地为他理了理散乱的鬓发。
素手一探,慎王已经全无气息。
这是第五次重置的九月初三。
午后一刻,卫岐辛自尽殒命。
秦妗回了山寨,命人将卫岐辛放进了临时打造的棺材中,她则坐在棺材旁,半夜无眠,静静等待着子时到来。
也不知,子时是否还会像之前那般重溯回九月初三的清晨?
***
一片虚空中,雾气沉霭,远方有飘渺的丝竹管弦之乐传来,清柔隐约,仙气十足。
秦妗站在原地,面上晦暗不定,锐利地观察了一番四周,什么东西也没有。
“唔——”
面前的雾团中,忽然发出了嘶哑低沉的哼声。
秦妗谨慎地退后了一步,好奇心害死猫,她并不打算出手查看。
说来也奇怪,子时到来后,她便眼前一闪,瞬间便来到了这里,不知是个什么地方?
须臾,雾团中的人钻了出来,竟是死而复生的卫岐辛。
他气色好极了,面如冠玉,目朗神清,身着宝石红大锦直裰长裳,正迷茫地打量着这片虚空。
果真是祸害遗千年,这纨绔王爷居然还能活着。
秦妗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咦……难不成本王已经登入极乐世界了?”
卫岐辛竖着耳朵,听见了些许朦胧的弦乐,不禁惊叹了一句。
末了,他抚了抚自己尚且温热的胸膛,又想起昨日自尽的剧痛,面庞隐隐浮上了几分后怕。
不过,本王也真是勇气可嘉,铁骨铮铮,宁肯自尽也不会选择被折杀。
他啧啧地感慨了两声,这才抬起晶亮的桃花眼,向前走了两步,鞠礼笑问:“敢问这位仙子姐姐,小王如今应该去往何处呢?”
……
秦妗红唇紧抿,默默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没有任何伪饰物。她完全地露出了真容,也难怪卫岐辛没有认出来。
否则,这小公鸡还不炸毛?
“仙子姐姐?”
见她沉默不语,卫岐辛直起身,翩翩而立,再次询问。他眼眸含情,将嗓音压得低沉,又微微上扬,带着些若有若无的亲近之意,实在是风流成性。
秦妗收在袖中的芊芊玉手轻微动了动,想把面前这名自认倜傥的纨绔公子一掌拍到一丈开外。
她刚想冷笑出言,眼前的景象却突然一变,化做了一处宽敞的厅房,四壁挂满了古训字画。
一道沧桑厚重的斥责从厅门外响起:“嗬,你们二人真是冥顽不灵,不懂此间真意。”
秦妗迅速侧头看了过去,只见一名穿着墨白晴纹袍的小童子迈进了厅房,那门槛甚高,他的小短腿跨得十分吃力。
好不容易进来后,他走向主位,从容不迫地拂衣坐下,葡萄般的眸子眯了眯,摸着那光洁嫩滑的小下巴,沉脸说道:“且先就座罢!”
卫岐辛没想到这看似可爱的小童子居然是个老者,一双桃花眼顿时瞪得溜圆,却又不愿意表现出自己没见识的样子,赶紧闭上嘴,乖乖地和秦妗一同在侧位落座。
“老夫乃是离耳尊者。你们二人,轮回于九月初三已然五次,却始终不改言行,甚至是互相残杀!”
小童子摇头晃脑地叹了口气,颇为老沉地说着,面带不悦。
“故而老夫不得不将你们魂魄召来,好生教导一番。”
“什么?我和这位仙子一同轮回的?那个小个子山匪呢?”
卫岐辛闻言,连忙追问,一脸迷惑。
离耳尊者不耐地说道:“果真是个蠢儿,竟不知这是同一人。”
这位大美人就是那心狠手辣的山匪头子?
一时之间,卫岐辛的表情管理失控,愣怔地盯着秦妗冷艳的面容,别说,还真就逐渐在她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上找到了丝许熟悉感。
这!
这般好看的姑娘,却存心将他残害至此,真是十九年来未曾见过的无情女子……
卫岐辛的脸色不再像刚才般红润了,也不再吭声。
为了远离秦妗,他悄悄往右边挪了挪臀。
看他那样子,秦妗只觉得好笑,便转头看向童子,端正神色,问道:“究竟是何缘由,还请尊者明示。”
离耳尊者也不再故弄玄虚,微微一点头,开口说道:“天星有启,晋朝命数即将断送在你们手上。晋朝人世均受老夫庇护,怎能束手旁观?定要将你二人改邪归正、重回正路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