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在思
时间:2021-03-31 10:25:11

  其实那小丫鬟说的对,他是很在意泽鹿,他甚至也盼着她恃宠而骄,但她没有。
  她太乖了。
  乖得有点不像话。
  甚至让人觉得不真切。
  就像是做梦一样,一个能艳绝天下的美人到你面前来,对你言听计从,没有一点儿不满,甚至表现得很喜欢你。
  就算他千清再厚脸皮,自我感觉再优越,这天上掉的馅饼也太具有迷惑性了。
  千清垂着眼,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扣在案几上,发出轻微的有节奏的声响。
  片刻后,他注意到手下的触感,低头看了一眼。
  镇纸压着的宣纸,有些厚,说明底下肯定不止一两张纸。
  他揭开最上面那张空白的,又翻了几张,才翻到了有实质内容的画。
  他一眼便认出来画的是谁。
  画一下被抽了出来,角落里题的那个字也露了出来。
  ——清。
  -
  自千清回来后,白泽鹿就发觉他有些不对。
  先是和她说话时总带着些若有似无的试探,而后是用膳时的心不在焉。
  甚至现在牵着她出来走动时,都有些走神。
  “夫君今日累了,便先回吧,泽鹿自己也可以。”
  白泽鹿说。
  听到这话,千清回过神,“你哪儿可以了,手还这么冷。”
  说着,他又揉了揉她的手,“我不累,只是在想点事情。”
  白泽鹿忽然抽出手,抬起,抚平他微微皱起的眉心,“夫君也要休息,这般辛苦……”
  她并未说完,后面的话几乎成了低语。
  眸色有些担忧地望着他,似乎很是心疼。
  千清却忽然感觉到一股极淡的悲凉,毫无缘由的。
  在这一刻,他知道自己只要再多想一步,就什么都明白了。
  自己的王后为何总是很顺从,很听话,也从来不会对他不满,更不会对他生气,甚至无微不至,遑论什么恃宠而骄。
  她画的画,害羞地撒娇,第一次见面时的那句“夫君”,众人面前从不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其实一切都只源于一个理由。
  他已经来到了答案面前,但他突然一点儿也不想往前走了。
  “没事。”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从眉心上拉了下来,包裹到掌内。
  白泽鹿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得低落,因为自己方才的反应。
  但她却无法理解。
  这应当是喜欢一个人的表现才对。
  他之前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失落过。
  所以今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他有了变化。
  白泽鹿若有所思地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
  回去后,千清照例从奴才手里端过药。
  他抿了口药,还是苦,但没那么烫。
  他刚舀了一勺,张了张嘴,想哄她,又忽然想起来,她一直以来并不需要哄。
  他有些惆怅地闭了嘴。
  “夫君。”
  白泽鹿按住了他的手。
  千清动作停下来,抬头看她。
  “苦……”
  她微微蹙眉,放软了声音,似是撒娇一般。
  看上去,还有些可怜兮兮的。
  千清手掌蓦地一松,瓷勺又落回了碗里。
  因为这一动静,碗里的药也荡开了一圈圈的纹路。
  “……”
 
 
第9章 在展西,有人欺负你吗?……
  这是白泽鹿第一次向他说出这样的话,摆出这样的姿态。
  她的眼睫轻微地颤了颤,唇被牙齿轻轻压着,像是在忍耐着不安。
  说完这话以后,她也在看着他。
  大约是怕自己的行为过了头,显得不知趣。
  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不苦。”
  千清开口时才发觉自己的嗓音有些哑,他轻咳一声,重新拿起瓷勺,“我给你备了蜜饯,喝完药就吃。”
  他避开了她看过来的视线,低着头专注地吹了吹勺子里的药。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重复了好几遍。
  本就不烫的药水被吹得再没有热气。
  直到这时,他才反应过来,又将勺子里凉透的药倒回碗里,重新舀起一勺。
  白泽鹿注意到千清耳廓上,略微泛起的红。
  这样一个平日里,连奴才都会说他“厚颜无耻”的人,甚至连白日宣淫也做得出的人。
  竟然会耳红。
  这样的反应。
  她不知为何,有些想笑。
  不是流于表面的笑,而是心底里的笑。
  他将勺子递到她的唇边,却并没看她。
  白泽鹿这一次没有配合地张嘴。
  他不得不抬起眼,对上了她的视线。
  她没有说话。
  “泽鹿乖。”
  他想了想,低着声哄她,“喝完,你想怎么样都行。”
  白泽鹿适时地表现出了一点让步。
  千清似是想起什么,又道:“等宫宴结束,我带你出宫。”
  在展西,出宫不是件容易事,尤其是王室成员。
  北元虽然特殊一些,但出宫这样大的事,想来也不是件寻常事,从云起的话就能知道,宫里的人想要外出大约也非常困难。
  更何况,她的身份是展西送来联姻的公主。
  不等白泽鹿给出反应。
  千清勾了勾嘴角,仿佛是联想到什么人,“正好他们也都回来了,到时候打猎也不至于太无趣。”
  “……”
  原来是“秋猎”。
  白泽鹿喝掉勺子里的药:“……泽鹿也很期待。”
  剩下的药喝完,千清果然递了蜜饯过来。
  她其实并不觉得苦。
  “小可怜。”
  千清摸了摸她的头,把碗放在一旁,取了一颗蜜饯递给她,“等身体好了就不用喝药了,也真不知道展西到底是怎么回事,会不会照顾人?”
  后半句语气就开始有失偏颇地迁怒。
  “不会照顾人就早说,北元有的是御医。”
  千清毫不讲理:“联姻早就该提了。”
  白泽鹿伸出手,从他掌心里拿起蜜饯,放进嘴里。
  甜意顺着舌尖蔓延开来,还有些微的酸涩。
  千清说着说着,甚至忘记了展西曾经的公主还在这里,他“啧”了一声,对着展西评头论足:“一群不懂事儿的草包。”
  “……”
  白泽鹿莫名笑了笑,似乎并没有因为他骂的这一句话而生气,反而附和道:“夫君说得对。”
  得到回应,千清看向她,忽地问道:“在展西,有人欺负你吗?”
  她弯着唇,想说“哪有人会欺负公主”。
  嘴里的蜜饯化尽,带着酸涩的甜意渐渐淡去。
  千清半倾下身,平视她。
  漆黑的眸底里毫无遮掩,坦荡的情绪就这样摊开在她面前。
  唇动了动,不知怎么,预先准备好的话有些说不出口了。
  她舔了舔唇,尝到了方才吃蜜饯时残留的甜味儿。
  “……每个人都会想往更高的地方走。”
  她轻声说。
  没有直接回答千清的问题。
  但千清却听明白了。
  “真不是东西。”
  千清骂了一句。
  这天晚上,千清没有碰她。
  不能说完全没碰,只是把人抱在怀里,但除此以外,并没有其他的动作。
  起初,白泽鹿还有些好奇,以为他有什么新玩法。
  譬如欲擒故纵一类。
  或者是想让她主动。
  但观察到后来,她发现,他今晚,大约是真的打算做一个正人君子。
  虽然不知道他今天为何有些反常。
  白泽鹿闭上眼,不准备在他身上花费过多的心思。
  夜色逐渐浓郁,白日里的热气全数退去,只余下一片凉意。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不知什么原因,白泽鹿几次三番地醒来。
  到了后来,她索性睁开了眼睛,没再强迫自己入睡。
  脑海里慢慢浮现起许多的事情来,展西的,北元的,一并窜了出来。
  但她莫名想到了睡前千清没好气地骂展西。
  身为联姻受益的一国之主,他自然不该也不能骂展西。
  但他还是骂了,站在她的角度。
  她垂下眼,看着身前的人。
  黑暗里,他的五官被模糊了,看不清晰。
  她视线偏了偏,落在了他的耳侧。
  自然什么也看不清。
  她想起了他喂她喝药的时候。
  耳廓微红,神态也有些不自然,却又极力表现出镇定自若的样子。
  白泽鹿舔了舔唇,但这一次没有尝到甜味儿。
  她的视线慢慢挪动,最后停在了他的唇上。
  片刻后。
  她往前靠了一下。
  而在这时,浅眠的王似乎察觉到了动静,只是并没有睁眼,揽在她身上的手臂微微收紧,下颚抵在她的头顶。
  千清的嗓音有些模糊。
  “我在,别怕,睡吧……”
  她被动地埋进了他的胸膛里,鼻息间都是他身上的气味。
  很好闻。
  她想。
  翌日。
  天还没亮,千清便醒了。
  他轻手轻脚地松开手臂,小心地从她身上撤下来。
  奴才也在这时候进来了,手里还拿着外衣。
  注意到熟睡中的王后,奴才用气音说:“王要在外间更衣吗?”
  “还用问?”
  千清压着嗓说。
  声音低不可闻,连奴才也没听太清,但他猜了一下,王说的可能是“那不废话”或者“滚出去”。
  于是他抱着外衣撤了。
  千清终于下了榻,他回过身,重新压了压薄被。
  而后,他直起身打算出去。
  顿了一下,他又低下身来,亲了亲她的额头。
  今日并不忙。
  千清过了一遍宫宴的名单后就无所事事起来。
  他揣着手刚准备回寝宫,就被一道声音给拉了回来。
  “季丞相求见。”
  “……”
  糟心玩意儿来了。
  千清又坐了回来。
  “臣……”
  季英才开了个头。
  千清打量他一眼,呛了一句,“不是微臣吗?怎么,革个职权,对我不满意了,意思都懒得意思一下了是吧?”
  “……微臣并无此意。”
  季英纠正。
  “又是微臣了啊?”
  千清阴阳怪气。
  “……”
  季英换了个话题:“明日的宫宴……”
  千清稀奇地看他一眼,“季丞相还关心这事儿,你不是满脑子南水统一天下吗?”
  “……”
  过不去了。
  季英换了个跪姿,不说话了。
  只要他不开口,话题就绕不回来。
  “怎么不说话?”千清端起茶杯,装模作样地抿了一口,看着他,“还在想北元赌不赌这一把?”
  “……”
  他张了张嘴。
  “哎,别。”
  千清放下茶杯,“你不是装深沉吗?继续。”
  “……”
 
 
第10章 不行吗?
  短暂的沉默过去,季英知道,南水驻扎展西这件事情是躲不开的了。
  两人之间因此而产生的分歧也躲不开了。
  季英原本以为对这事冷处理,到最后总会得出一个客观的对北元有益的解决方法,而后就又是君与臣,这个小摩擦会就此翻篇,再也没人提。
  但千清不准备让他冷处理,他要撕开窗户纸,把这件事拎出来,否则这就会长成一根刺,从此扎在两个人心里。
  “……微臣知错。”
  接二连三地提起这个话题。
  季英还是先败下阵来,软和了态度和语气。
  “起来坐吧。”
  千清没有再冷嘲热讽。
  季英这才起身,坐到旁边的座上。
  “展西现在也没动静。”
  千清看他,问:“你把自己关府里几天,想过这事儿怎么处理吗?”
  “陛下,微臣……”
  话还没说完,季英注意到千清眉头皱了起来。
  他改了口:“我想过,南水先前与北元打完后元气大伤,此刻再次表现出进攻的趋势,我认为并不合理,倘若真的打起来,以展西目前的兵力和财力,也未必会输。”
  季英跟了千清许久,对于称呼依旧固执,也多次、不厌其烦地提醒他,身为王该用什么自称,而他作为臣子,在君上面前用“我”是多么不敬一件事。
  但他这次做出了让步。
  妥协,是为了修复这段关系。
  一种无声的、成年人的求和。
  千清皱起的眉头松开些许,不知是因为他对称呼的改口还是因为他说的这些话。
  “南水在试探这个联姻是什么意思。”
  千清冲他勾了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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