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丹朱声音幽幽道:“百姓们现在怒火高涨,欲杀你而后快,你如果落到他们手里,会落得什么下场可想而知,虽然你现在已经是死路一条,但是怎么个死法还是有差别的。”
李奎林担心祁丹朱会将他交给百姓处置,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语无伦次道:“殿下,沈大人真的没有吩咐罪臣做过什么!不瞒您说,罪臣的远方表亲是沈大人的马前卒,所以罪臣跟沈大人确实勉强算作沾了一点关系,罪臣那位表亲提携过罪臣,也跟沈大人引荐过罪臣,但是罪臣根本就没见过沈大人几回!每次罪臣见到沈大人都隔得远远的,只问过好,连句话都不曾说过,唯一的一次交谈,是罪臣来沂临县前,罪臣私下见过沈大人一次,但沈大人当时没说让我做什么,就随便跟我聊了几句。”
祁丹朱坐直了身体,想了想问:“他既然没有吩咐过让你做什么,那么他有没有吩咐过不让你做什么?”
李奎林低头想了想,呢喃道:“罪臣当时知道要来沂临县上任,心情糟糕,听得心不在焉,也没太注意沈大人都说了些什么……”
李奎林声音忽然顿住,他想了片刻,惊喜抬头道:“罪臣想起来了!沈大人在罪臣上任之前,确实说过不让罪臣做一件事,罪臣当时还觉得奇怪,但也没太在意,差不多都忘了,反正本来也不会……”
他声音顿住,他看到对面的祁丹朱和习绿面色忽然变得惊恐,她们眸色恐惧地看着他,似乎他变得吓人一样。
他不由愣了愣,低下头,带着腥味的血液顺着他的下巴流淌下来,一滴滴,滴落在肮脏的地面上。
他愣愣抬手摸了摸,摸了一手的血。
习绿终于忍不住惊呼一声:“你中毒了!”
李奎林的七窍有黑色的血液流淌下来,看起来无比骇人。
“快去找柳太医。”祁丹朱还算镇定地站起来。
习绿反应过来,立即往外跑,赶紧去找柳太医过来。
李奎林看着手上的血,眼前阵阵眩晕,喉咙像被人掐住一样,呼吸困难起来,她的七窍都如刀割一般疼痛起来,他无力地歪倒在旁边的草堆上,鲜血不停地流下来,他的面色很快就变得发青。
这是致命的毒药,毒发了便发展迅速,毒性快速在身体里蔓延。
祁丹朱蹲到他身侧,蹙眉问:“昨日那些黑衣人可有给你吃过什么?”
李奎林双目凸起,喉咙困难地吐出一个字,“……水……”
他昨天被关在这里没有饭吃,也没有水喝,那些黑衣人来了之后,便随手递给了他一壶水,他当时没有多想便将那壶水喝了下去。
李奎林想起那壶水,双目更加突起,眼珠子上布满红血丝,他看着祁丹朱,努力地想说着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眼珠恐怖的凸出着,面色发黑,鲜血流了满脸,等柳太医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没有呼吸了。
祁丹朱退到一旁,柳太医上前查看一番后,摇头叹息道:“中毒身亡,已经药石无灵了。”
李奎林所中的是什么毒已经不重要了,他就这样被灭了口,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祁丹朱拧眉看着草堆上死不瞑目的李奎林,从毒药毒发的时间来看,黑衣人应该是做了两手准备,如果能把他救出去,就会给他解药,如果救不出去,就任由他毒发身亡。
“别看了,都死透了。”
柳太医善心,在李奎林眼上抹了一下,让他闭上了眼睛。
……
百姓们围在门口,不肯离去,昨夜是他们自己看守粮仓,粮仓被烧,他们无法怪罪任何人,他们只能怪罪幕后黑手,他们怒火难消,现在只想把李奎林这个罪魁祸首揪出来报仇。
百姓们跪在地上一声声哀求,他们想要一个公道,可无处可寻,如今没有了大半粮食,他们不知道朝廷还会不会送粮食过来,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他们只想在活着的时候替亲人报仇,也替自己报仇。
君行之看着乌泱泱跪在地上的百姓,沉声吩咐道:“将李奎林带过来,让他亲自给百姓谢罪!”
李奎林应受到该受的惩罚,他会把李奎林送回京处置,但在这之前,李奎林欠百姓们一个道歉。
“是!”护卫们立刻领命离去。
大家听到李奎林的名字,眼中忍不住再次流露出怒火。
李奎林丧尽天良,实在该死!
他们希翼地看着君行之,等待钦差大臣替他们主持公道。
官兵没有走多远,习绿就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她对君行之福了福,然后附耳告诉君行之,李奎林已经毒发身亡的事。
君行之眸色微沉,转头看向百姓们,沉默片刻后,开口道:“李奎林刚刚已经死了,中毒身亡。”
百姓们愣了一下,立刻欢呼起来,有的人却忍不住坐地痛哭。
他们的仇人已经死了,可他们的日子还没有好起来。
第106章 无面神神像
祁丹朱闻着李奎林身上传来的血腥味, 忍不住泛起阵阵恶心,捂着胸口走了出去。
孟九思正好得知李奎林的事,匆匆赶过来。
他看到祁丹朱面色苍白的站在屋外, 顾不得其他, 走到她身旁道:“我送你回去。”
祁丹朱轻轻点头,跟着他慢慢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 走远了, 才觉得围绕在鼻翼间的血腥味淡去了不少。
府门外的嘈杂声渐渐消弭,百姓们得知李奎林死了的消息之后已经离开了。
“好点了吗?”孟九思转头看她,声音隐隐含着关切问。
祁丹朱轻轻点头,闻不到那股血腥味,胸口的恶心渐渐散了, 她抬眸看了一眼孟九思问:“你不回去, 能行吗?”
锦帝这次是派孟九思去宁德县犒赏官兵的,不知道他有没有将事情处理完。
孟九思极淡的笑了下, 语气透着些微讽刺道:“我回宁德县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 陛下让我去犒赏将士,我将该发的东西都已经发了,该夸赞的话也都已经夸完了, 我留在那里也是凭白浪费时间, 倒不如留在这里,至少还有点价值, 也许还能帮上什么忙。”
祁丹朱微微点头,锦帝派孟九思出京,不过是故意投闲置散,孟九思心中应该明白。
她看着走在自己身侧的孟九思,不由轻轻笑了笑。
“笑什么?”孟九思转头看她, 低声问。
祁丹朱眼眸弯着月牙道:“笑我们在京城的时候总是针锋相对,没想到出了京城,竟然能这样和谐相处,还能平静的说上几句话。”
孟九思看着她晶亮的眸子,抿了下唇,涩声说:“以前是我无礼。”
相识这么多年,回忆起过往,他们竟连平静相处的时间都极为少有。
孟九思垂目看了眼她微微隆起的肚子,问:“小家伙快出生了吧?”
祁丹朱轻轻拍了拍肚子,含笑道:“还需要段日子,就是苦了他了,跟着我跋山涉水,千里迢迢来了这里。”
孟九思问:“你为什么会跟君大人一起来沂临县?”
他接到祁丹朱信件的时候有些惊讶,没想到祁丹朱竟然离京,来了这样的穷乡僻壤。
祁丹朱唇边的笑容微滞了下,含糊道:“不舍得行之。”
孟九思垂眸看着地面,声音几乎是肯定,“你们关系很好。”
说完之后,不知为何,他舌尖微微有些发苦,他用舌尖轻轻顶了一下上颚。
祁丹朱赧然,但依旧大方承认,含笑轻轻点了点头。
孟九思看着她唇畔姣好的笑容,转开视线,四处望了望,“其实我早就想来沂临县看看了。”
“为什么?”
孟九思举目四望,“这里是我父亲的家乡,我小时候常听父亲说起这里,他说这里山清水秀,百姓淳朴,是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
“可惜。”他耸了下肩膀,说了这两个字后就没有再说下去。
可惜他好不容易来了这里,这里却已经是满目苍凉,面目全非,再不见往日的光彩,他也不曾见过父亲口中那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
祁丹朱轻声道:“会变好的,只要我们努力,这里总有一天还能变回以前的沂临县。”
“嗯。”孟九思笑了一下,轻轻点头,“等这里再恢复山河宁静,我就带我父亲回来看看。”
祁丹朱默了默,问:“孟大人……这些年回过这里吗?”
“没有。”孟九思收了笑,轻轻蹙眉,“我每次见父亲思念这里,都忍不住劝他回来看看,可父亲说物是人非,他愧对故人,还无颜回来。”
孟九思顿了顿道:“我不懂他的意思。”
孟怀古这辈子活得坦坦荡荡,孟九思不觉得他真的愧对于谁,孟怀古看起来更像是心愿未了,可他从不曾说过自己的心愿是什么,孟九思作为儿子也无从探究。
转眼,他们已经走到门前,祁丹朱转头看孟九思道:“我进去了。”
孟九思微微颔首,目光追着祁丹朱进了屋,才收回来,站了片刻,转身离去。
……
孟九思派人将消息散布了出去,但商人们需要时间反应,还需要时间将粮食运过来,所以一时半刻不能过来。
他们能做的便是安心等待。
君行之将剩下的粮食都分给了百姓,百姓们不敢多吃,每日省吃俭用,沂临县久久没有下雨,百姓们朝不保夕,整个沂临县都愁云惨雾的。
杏林依祁丹朱所说搬了过来,有她陪着祁丹朱,祁丹朱每日生活多了不少趣味,杏林能说会道,教授了她不少养宝宝的经验,还给她说了许多沂临县的趣事,祁丹朱极为喜欢听。
阿大每日跟着君行之到处忙,带着君行之在沂临县四处走,给他讲解当地的风土人情,让君行之对沂临县更加了解。
祁丹朱知道君行之想要帮百姓们解决存水和引水的问题,一直在寻找方法。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百姓们看着家里的存粮越来越少,渐渐恐慌起来,他们每天不敢多吃,如果不是饿得受不了,就能不吃就不吃。
中午青枚将一道道可口的饭菜端上来,祁丹朱坐在桌旁,看着满桌子的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桌上的饭菜虽然没有往常丰富,但她是公主,最少也有四菜一汤。
可百姓们的桌上现在别说是菜了,估计饭碗里连米都没有几粒。
习绿站在桌边,动作熟练地给她盛了碗汤,放到她的面前。
她垂眸望去,汤里漂浮着菜叶和鸡蛋,看起来清鲜可口,让人食指大动。
这样一碗简简单单的汤,恐怕就要费些心思才能端上桌,现在沂临县里没有什么存粮,更鲜少有这样新鲜的食物,厨房想要弄来这一桌子菜,想必是费了一番功夫。
祁丹朱心绪翻涌,抬头看向对面的君行之,见君行之并不用饭,忍不住问:“你怎么不吃?”
君行之将筷子递给她,“我已经吃过了,你先吃。”
“吃的什么?”祁丹朱追问,并没有接过筷子,而是看着他的眼睛道:“不许瞒我。”
君行之沉默片刻,只好将筷子放下,“我吃了馒头。”
“再没有其他?”
“……嗯。”君行之对上她的视线,只好老实承认。
祁丹朱抿了下唇,转头吩咐道:“将所有饭菜都撤了,留下馒头就行了,从今天起府内跟百姓们吃的一样,这些东西不必再搬上桌了。”
习绿和青枚愣了愣,张嘴欲劝。
“别。”君行之立即阻止,拧眉道:“你吃你的,我少吃点没什么。”
祁丹朱身子本就弱,现在又怀有身孕,根本经不起折腾。
祁丹朱不以为意地咬了一口馒头,靠在君行之的肩膀上,语气轻快道:“我们一起吃馒头挺好的。”
她摸了摸肚子道:“至于宝宝嘛,有柳太医的安胎药每日喂着,应该够用了。”
柳太医医术了得,细心又周到,这段日子柳太医一直将她和孩子照顾得很好,她虽然心思跟以前一样重,会影响身体,但自从跟君行之成婚之后,她一直被君行之被照顾的很好,身子到底是比以前好了不少,现在少吃点东西也没什么关系,只要能填饱肚子,头就不会晕了。
君行之扭头看她,担忧劝慰道:“丹朱,现在沂临县的确缺粮,但还不至于让你饿肚子,我是男子,身体强壮,少吃一点没什么的,你不必跟我一样。”
“我知道。”祁丹朱抬头看他,轻轻笑了笑,垂眸手里的馒头道:“但是只有我们不吃,底下的那些官员才不敢吃,我们吃馒头,他们才不敢大鱼大肉,会跟着我们一起吃馒头。”
公主如果都只吃馒头,官员们哪里还敢肆意浪费,只有万众齐心,才能坚持下去。
“丹朱……”君行之声音欲言又止地顿了顿,心疼地抱住她的肩膀,“让你受苦了。”
他知道祁丹朱说的都是对的,但他还是不忍心看她如此节省,他只想让她用最好的,吃最好的,不用为这些事情而烦恼。
“不苦。”祁丹朱轻轻摇了摇头,弯唇咬了一口馒头,“心里是甜的,吃什么都不苦。”
她以前在宫中虽然锦衣玉食,但心里无一日不是苦的,现在虽然只有馒头吃,但心里是甜的,这就够了。
君行之听到她的话,忍不住露出一抹浅笑,抬手将她颊边的头发挽到耳后,心中一片柔软。
“我答应你,沂临县一定很快就会好起来。”
祁丹朱轻轻点头,“我也答应你,不会让自己和孩子有事的,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如果我坚持不下去一定会乖乖吃饭。”
君行之知道她主意已定,只能点头尊重她的决定。
祁丹朱笑了笑,掐了一块馒头放进他嘴里,“再陪我吃点。”
“……好。”君行之声音温柔。
习绿和青枚只得听话,将桌上的饭菜都撤了下去,只把那碗清汤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