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身被这场闹剧组织,可却让付零有了一个意外收获。
王英才在床上接受处罚的时候,导致整个床铺都变得异常凌乱,床头的被褥全部被拽到了地上,露出夹缝里的一个暗绿色的小本本。
付零走过去,弯腰把手臂探进去,却发现缝隙极窄。
卡在小臂处,就伸不下去手。
她只能把床头柜搬开,在满是灰尘的夹缝里,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那个薄皮小本。
表面上赫然然三行鎏金楷体字,屹立眼前。
——【火化证】
第一页里,死亡日期,就在三千世界里今日的一年前。
所有信息都写的十分详细,但死者姓名、出生年月日一栏却被人刻意的用黑笔遮挡住。
在这个火化证里,还夹着一张白纸黑字。
字迹下面斑斓横皱,似乎长期被泪水浸湿,折痕清晰,显然是经常拆开看过的缘故,边角略微起褶还有些许破损。
——【001监狱,探视单】
探视员名单那一栏上,也被人用黑笔涂掉,看不清究竟是谁,去了监狱探望人。
二十年前,两名绑匪一人入狱一人在逃。
入狱的,就是照顾了王英才五年的哪位保姆,金小花的母亲。
这个探视单夹在火化证中,并且藏在一个极不容易被发现的角落中,显然归一个人所有。
两件证物,有极大可能是是金小花的东西。
只是金小花从第一天夜就离开了这个房间,她为什么没有把这两个关键性的东西一起带走,只拿走了能证明自己是保姆女儿的戒指。
付零思来想去,洁白纸张上,被黑笔涂抹的几处地方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那漆黑凌乱的笔痕,有些许字迹还会渗到另一面。
点墨挥洒,亦如雷霆暴雨。
第18章 哆密酒店18
在伯西恺筹备晚餐的时候,付零前往201房间,对王福豪进行第二次单独审讯。
一进屋,王福豪正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一本“多俾亚传”看的津津有味。
看他翻动的痕迹,左侧已阅过的章节数,和右侧未阅读过的书籍厚度差不多。
俨然一副看了很久的样子。
推开的门只能让他把眼睛从书上转移,淡然然瞥了一眼门口的女孩后,回首继续把目光放在手上厚厚的书籍上。
付零也不跟他计较,迈步走进这夫妻二人的房间内。
此时此刻,妻子正躺在二楼的阴凉角落中,慢慢腐烂。
丈夫却在这里,看着宗教文化的书籍。
“你知道吗,《多俾亚传》和《塔木德》中,有一个叫阿斯摩太的七十二位魔神之一。”
王福豪没有抬头,右手食指捏了一下舌尖,浸湿指腹搓动书页,慢悠悠的掀过去。
付零应答:“知道,代表着七宗罪当中的色-欲。”
“阿斯摩太为了实现自己的欲望,附身在一个少女的身上。依附着女孩的姿色和无害的模样,杀掉了少女的好几任丈夫。”王福豪慢慢合上书,皱纹布集在他略微浑浊的眼眶周围,随着他抬眼而像被沸水烫过之后的起褶一样。“女人的欲望是贪婪而自私的,她们就像蚂蟥一样咬住你最柔软的部位,悄无声息的吸干你的血液滋养自己。”
他正坐在台灯下,明明是屋内最光亮的所在,可那灰白色的眼底却一点光都灼染不到,反而让岁月的痕迹在脸上越显着重。
付零背靠白墙,含眸冷哼:“你一棍子打翻一船人,不是把你最爱的第一任妻子也算进去了么。”
老人面容上的皱纹是绷紧的僵硬阴沉:“在这个事件的背景里,我的发妻是我这个人物心目中最完美的天使,才是我的挚爱,我的一切,我的命运。但是对我个人而言,现实世界里根本就不会有这样完美女人的存在。”
“我并不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荒谬的判断,但是我觉得,你这种自以为是的看法和你冲动易怒的性格,在现实生活中和你的妻子关系处理的也很差吧。”付零很少会用肯定句来判断一个人,除非这个人给她带来的性格定位实在太明显。
或许是法医和重型案刑警女儿的特殊天赋吧。
付零对自己可以通过对方言行举止、看待世事反应这一点,来进行对方社会地位的判断尤为自信。
昨天还端着一副长辈范儿的王福豪,今天已经浑然一副淡然处之的态度。
他说:“我的秘密已经被你发现,陈凤娟出轨的事情人尽皆知,我成了一个富婆包养小白脸的提款机。没错,这就是我的杀机。”
“除此之外,你发妻是不是有一枚菱形钻戒?”付零看着他端书的手,左手无名指上,明显有一寸肌肤要比其他部位肤色略淡一些。
但从第一天起,就没有见到王福豪戴任何钻戒,且看钻戒印也变得十分模糊,显然是有一段时间没再戴过了。
王福豪没有说话,也是另一种回应。
“死者的出轨并没有让你愤怒,所以你只是草拟了一份离婚协议想要终止这段婚姻。但死者把你发妻的戒指送给了自己的情夫,并且假装戒指是被金小花偷盗而丢失,企图借此阻止金小花嫁入豪门。你爱你的儿子自然不会因为陈凤娟而让儿子不高兴,你本次事件的角色对此异常震怒,这才是你真正的杀机。”
付零由自走向床头柜,端起第一天就存在的那杯装满不明液体的玻璃杯。
高度和位置都和第一天所见没有任何区别,显然是作为本次事件的一个证据存在,王福豪不能销毁倒掉里面的透明液体。
“安眠液如果不和水兑比例服用,会让人陷入昏迷并致死,但是没有仪器证明这杯水里是否有安眠液、也无法证明比例多少。”付零摇晃着手中的玻璃杯,看着杯内的水面随着自己的晃动而左右歪斜,中心卷起点点漩涡。
“虽然你和死者陈凤娟的恩怨很深,但本次事件你的时间线在所有人之前,所以我姑且认为你跟其他人比起来,嫌疑较轻。”
王福豪坐在茶几的软椅前,感觉到女孩莹亮的目光犹如这无垠黑暗中的点点繁星,灵气逼人,却又带着一种审视他人的高贵。
她,仿佛有着天生横扫四方的正气,却又懂得罪犯惯懂的欺诈术。
一时之间,王福豪竟然不敢相信付零这番话,究竟是真是假。
毕竟有炸陈凤娟手机信息一事在前,王福豪也算是年过半百经历了大风大雨,却不得不提防一下年仅十八的年轻人。
这位侦探小姐也是一个擅慌控心之人。
不然,怎么会来到这三千世界里呢?
付零瞧着王福豪的满脸狐疑,也不多做解释,只是看着手里的空玻璃杯扬眉。
伯西恺说得对,杯子满满当当,说明死者陈凤娟并没有进水。
哪怕里面放的全是安眠液,一滴水没掺可以让人服用之后当场死亡,也跟本次事件没有关系。
在时间线上面来看,王福豪是一点30分到40分有一个单独行动时间点,位于所有人之前。
如果是他杀掉陈凤娟,并把死者倒挂在203房间门口,后续再回酒店的金小花和王英才二人不可能看不到。
根据其他嫌疑人的供词,王福豪除了这十分钟之内回酒店之外,其余时间都在酒店外的院子里活动。
就凭这一点,付零觉得王福豪基本可以摆脱嫌疑。
那么接下来的范围就缩小了一些,付零在心底里给其他三人排序,王英才列入重点排查对象,金小花仅此于后,伯西恺相对较轻。
暴雨之下让室内的亮度也变得十分暗淡,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迷雾当中,只能凭借着那一点点的光,看透隐藏在其中的关键。
付零吁气长叹,看了一眼左手腕上的手表液晶屏。
晚上六点。
到了用晚餐的时间。
这是付零来到三千世界里的第二日晚,所有人又一次聚集在一起,绕着桌子坐成一个圈。
昨天晚上所有人坐在这里的时候,气氛要比现在好一些。
第二天的搜证,付零撕开了他们隐藏的秘密,也让那藏在和气皮囊下的另一幅面孔展露出来。
每个人都闷着头吃着自己的食物,五人所在的餐厅中,只能听到筷碗碰撞的声音和咀嚼声。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用餐结束的金小花,她声音瑟瑟:“明天就要投票了。”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也是所有人都要面对的事情。
深渊的气息在无形当中遮掩住了饭菜的香气。
所有人都食之无味,机械性的进食填饱肚子。
金小花的声音浸洇在惴惴不安的氛围当中。
有的人为了捉凶赶到紧迫,有的人怕自己被看穿。
理智被嚼碎在牙骨之中,发出死亡逼近的声音,所有人的心中都有一头叫做冲动的猛兽。
会因为情-欲波动,冲开道德的牢笼。
做出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罪行。
付零想起自己在现实世界里玩的最后一局谋杀之谜桌游,她把其他玩家当成是自己手指尖的操纵木偶,通过完美的逻辑线篡改死者的真实死因。
把桌上的玩家、屏幕外的观众都玩弄于鼓掌之中。
但是,她却忘了一件事。
谋杀之谜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剧本杀。
她所演绎的是另一个人的人生,编造的是不存在的故事。
不管是现实世界,还是三千世界里。
游戏的组织者,都在看着这一切。
看着这群心怀鬼胎的人们,在进行着自己的游戏。
真正的赢家,从来都不是她。
晚餐结束后,所有人回到各自房间内休息,等着最后一天早上六点之后的集体搜证和公开讨论。
留给付零的时间不多了。
停尸的角落里尸蝇嗡鸣纷飞,有的在白布下、有的在白布外、有的停靠在周边的墙上。
它们看起来十分悠哉,潮湿的环境和阴暗的角落让这群小家伙仅仅两天就长的和婴儿指甲一样大。
白布下的尸骨会变成什么样呢?
付零没有掀开,光凭借这越发浓烈的气味就能知道,这些蝇虫都做了什么。
白布旁的女孩站了很久,一言不发。
只是用着一双颇为复杂的眼神看着白布下的逝者。
说不上怜悯、也谈不到淡泊。
而是用一种带有回忆色彩的目光,静静的瞧着就在自己脚下,长眠于地的中年女人。
思绪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雨夜,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死者家属们的嚎哭。
豆大的雨滴打在奶奶撑着的伞上,颇有一股摇晃不稳的意思。
而她,小小的她。
站在警戒线后,看着忙碌的刑警、勘察员、急诊室医生们在车辆与案发现场来回穿梭。
随着地上摆放的黄色号码牌越来越多。
雨,也越来越大。
那天,是她的生日。
奶奶用着非常抱歉的语气安抚着:“幺妹,走吧,爸爸要处理案子。”
她扬眸,倔强的脸上分不清是被父亲、母亲爽约后的泪水,还是被风刮进伞下的雨点。
“今年,我八岁了。八年来,我从未和父母共用过一份蛋糕。”她说。
不仅如此,她的父母甚至连跟她说一句“生日快乐”的时间都没有。
那融入雨夜的暗灰色束腰制服,闪烁的警灯、刺儿的鸣笛。
是全国人民最信任的颜色和声音。
却捆住了她的至亲。
没想到时隔十年后,她却成了警戒线内的人。
付零垂眸静默,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身后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至近,由轻变重。
她回头,对方在她身后停下。
二者的影子叠在一起,变得扭曲拉长。
第19章 哆密酒店19
伯西恺从容端重的站在和付零的并肩处。他的身上还穿着第一天的那件西装背心和白色衬衫,解开到第二颗纽扣。
领口挡住了光线,在他肤色上投出略深的影子。
付零瞧他一眼,没有说话。
伯西恺颔首下蹲,掀开白布的一角,露出死者左手腕位置。
他的手捏着腕表,轻轻一拽,把死者白色的手表从已经干瘪的手腕上拽了下来。
付零看的心中惶惶。
而这个手表就像是一个寄生虫般,附在人的身上。依靠着人的生命作为电池,为它提供续航。
当人去世之后,才能摘下这个手表,且手表不会再亮起。
伯西恺蹲在付零不远处,后背紧实且绷直着衬衫的每一寸衣料,使其完美的勾勒出衣服内的大背肌。
他捏着表带,来回的翻转观察着,却发现和现实世界里寻常的通话手表没什么区别。
付零瞧见他站起,把手表递给自己:“你需要这个么?”
“我想她的家人比我更需要。”付零答道。
话音刚落,付零又在伯西恺的脸上看到了那副表情。
那副隐藏在浅笑和内敛的成熟之中,是未知的心思。
“你常提起你的父亲,你的家人。”他矗目凝视着那年轻的女孩,男人宽肩却显瘦的腰肢,再配上一条笔直的大长腿,很难让人忽视他的存在。“你们关系很好?”
“不好,很差,见面就吵。”付零摊手,嘴角弯弯,荡漾起一点浅浅的梨涡,随着笑容不见也跟着消失无踪。
“中医的工作很忙么?”他问。
“工作忙不忙,和工作的人有关。当一个人把全身心所有的一切都倾注在工作当中,在别人看来,他是很忙的。可真的有这么多的工作要处理吗?谁也不知道。”
“这倒也是。”
付零拿了一块布,把手表包起来,感叹道:“现实世界里,又多了一位没有母亲的孩子。”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罪。
是因为人的恶意吗?才会让人横生出犯罪的想法。
“那位孩子的母亲,也摧毁了别人的家庭。”
他的声音清冷又干涩,仿佛是被雨水洗礼后的哑意。
付零顺着声音看去,瞧见他的侧颜一半嵌入阴霾,将那立体俊朗的五官打出明暗分明的交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