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艳煞——越十方
时间:2021-04-02 10:23:42

  薛辞年抬眸,眼中终于出现了波动,像是戏谑,他道:“哦,那霍将军觉得怎样才好呢?”
  霍圻笑了笑:“城中所有人加起来满打满算不足五千人,而我们有五万人,五万人打五千人还用考虑吗,当然是直接杀进去,杀他个片甲不留。裴冽不是要保护城中百姓吗,我偏要让他睁大了眼,看到那些人一个个惨死在他眼前。他不是号称大禹战神吗,我偏要让他跪在我面前求饶,让世人知道谁才是战神。”
  薛辞年问:“你不是说,他不会投降吗?”
  霍圻道:“试着用他人性命要挟他,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后果。”
  薛辞年忍不住冷笑:“霍将军对他还真是恨之入骨。”
  霍圻看向秋澜:“他是我们的敌人,这样做不是应该的吗?”
  薛辞年沉默不语,端详着沙盘,不再把目光放到霍圻身上,秋澜看出他心中有话,就道:“薛公子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薛辞年静坐片刻,忽然站起身,他走到秋澜面前,眼睛直视他:“大帅可知道大禹人最大的弱点是什么?”
  “愿闻其详。”
  “大禹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吃软不吃硬,假使你用安逸、顺遂诱惑他们,潜移默化地影响他们,他们会慢慢忘记自己骨子里流淌的血液,就像魏县城主一样,但你若是以屠城这样的方式进行逼迫,事实如你所见,只会激起更强烈的反抗,到时你要面对的不止大禹的军,还有大禹的民。我们大禹人,是最不惧怕灾难的民族,但我们惧怕安逸。你用这种手段杀了裴冽,也许不久,就会有更多裴冽站起来,这绝不是你想看到的。”
  秋澜不满地皱了皱眉:“你是说,我们烈火罗最开始的决策就是错的?可我们一直是这样,将一个民族消灭掉的最好方式就是杀光他们的人,毁掉他们的文明。”
  薛辞年笃定道:“毁不掉的。”
  秋澜气笑了:“你忘了自己站在哪边吗?”
  薛辞年直视他,毫不闪躲地道:“我只是告诉你对付大禹人最好的方式,大帅既然不信,便算了。”
  他坐回到刚才的位置上,不再开口说话,放在身侧的手却微微攥紧。
  霍圻笑笑,对秋澜道:“明晚子时,我们就进攻吧。”
  今日,上元节——
  裴冽白天里登了一次城墙,云晟以为将军疯了,要阵前自尽,结果看到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向远处眺望。
  云晟忍不住了,问他:“将军在想什么?”
  裴冽神情很安逸,像是真的想到什么开心的事,陷入回忆中无法拔出的那种安逸,他张了张口,反问云晟:“你想家吗?”
  云晟一哽,声音从嗓子眼里出来,良久之后,他轻哂一声:“不敢想啊。”
  “嗯。”
  裴冽眼前好像出现了一个人影子,穿着火红的衣裙,在猎猎风声中送别他。
  他很快将脑中的身形挥开,也笑了一声。
  “我也不敢想呐。”
 
 
第126章 上元节(下)……
  裴冽那声“我也不敢想呐”说得很轻很轻, 轻到被风一吹就散了。
  天地浮云辽阔,万物众生多娇,在那么广阔无垠的尘世中, 有时候, 一个人,一个心愿, 一个承诺,都会变得那么渺小。
  但渺小并非无足轻重, 只是对于他们来说, 胸怀更盛大的愿景罢了。
  云晟没想打搅他, 哪怕只是短暂的一刹那, 他也想将军在回忆里多沉溺一会儿。
  他知道他不打搅他,他也会醒来的。
  每个人都会醒来, 然后义无反顾地奔赴现实。
  云晟摸摸鼻子,移开眼神,往下一瞄, 无意中发现将军手中好像攥着什么,像是传递军机的密信。
  如今魏县被围, 他们出不去, 也没人进得来, 几日都是与世隔绝的状态, 应当不会有任何消息传进来才是, 他心中刚闪过疑惑, 就见裴冽忽然扭头看他, 问:“今日是上元节对吧?”
  云晟愣了一下,慢半拍道:“是。”
  裴冽转身往城下走,双手背在身后, 神色已恢复如常,他边走边道:“既然是上元节,应该好好庆祝一下,去让云翼军准备准备,城中还有什么美酒熏肉啊,都拿出来。”
  原本跟在裴冽身后的云晟忽然顿住,神色渐渐僵住,然后变得凝重,他直愣愣地看着他,裴冽见没人跟上来,一扭头,看他站在那不动,便问:“怎么了?”
  云晟沉默不语,眼神却满满都是质问,裴冽凝神想了想,又走回去,把手中的字条拍在云晟前胸上,示意他看。
  云晟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但还是把字条拿到手中打开了,看清上面的字之后,他瞳孔骤然一缩,猛地抬头朝裴冽看去:“将军,这——”
  “消息真伪你不用怀疑。”裴冽打断他的话,沉稳的声音没有一丝动摇,他用脚底蹭了蹭台阶,漫不经意地看着前方:“云晟,你跟我有五年了吧,除了王先之外,我最信任的就是你。王先去宁州请兵支援,到现在迟迟不回来,你我都心知肚明,应该是宁州那边出了问题,现在不管是哪边派兵增援,时间都赶不及了,我们只剩下一天的时间,所以,我们根本没有更多选择。”
  云晟脸色铁青,将手中的字条攥出褶皱:“将军打算怎么办?”
  裴冽笑了笑,目及远处,草木荒凉,整个魏县一片死寂,但荒凉总有消逝的时候,枯枝败叶中焕发新绿,过不久,这里一定会繁花遍野,他想到那时有些心酸,又将头转了过来,拍了拍云晟的肩膀:“咱们好好过个节吧。”
  云晟眼眶微红,他不是担忧自己一个人的生死,只是觉得这种死法有些憋屈,纵横疆场的云翼军,牺牲也该是壮烈的,到头来却被敌人压制到这种地步,只能坐等敌人来取他们首级吗?
  他向前一步,身姿笔挺,胸中涌动着悲愤:“我不认输!将军,我不认输!就算现在让我上战场去跟那些红髦子拼杀,以一敌十以一敌百,我眼睛也不会眨一下!我绝不会坐以待毙!”
  云晟哽咽着道:“将军,你知道吗?我原本不姓云,我父亲姓陈,但他也死在战场上,母亲让我一辈子也别忘了父亲是怎么走的,云翼军护家国百姓,我是父亲的孩子,亦是国之子民,父亲卫国亦是护我,母亲让我改云姓,是希望我永远牢记这份恩情。将军,就这样窝囊等死,我做不到,要么马革裹尸,要么活下去,我只有这两个选择!”
  裴冽的手还放在他肩上,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拿刀从不发抖的手,此时竟有些微微的战栗,他继续捏紧云晟的肩膀,看了他半晌,笑说:“谁让你窝囊等死的?”
  云晟一怔,裴冽又问:“真不怕死?”
  云晟立刻挺直了胸膛:“不怕!”
  裴冽笑开,推了他后背一下:“去吧,把所有人叫上,最后一次上元节,不能让兄弟们饿着肚子过了啊。”
  云晟那一刻好像突然听懂了什么,他被推地行下几个台阶,而后僵着身子愕然回头,裴冽将右手臂弯里的兜鍪戴上,对他正了正衣冠,轻道:“云翼军没有认输的时候。”
  他一说这句话,云晟忽然觉得鼻腔一酸,热血上涌,哪怕知道已经到了穷途末路,有了将军的誓言,就可以踏下心来,他转身匆匆行下台阶,这次未再迟疑。
  裴冽闲庭漫步回到青玉斋时,看到几个妇人已经开始张罗上,魏县虽然已被洗劫过一翻,但敌人来去匆忙,酒肉这种东西找一找还是有的。
  正巧一个浓眉大眼的妇人路过,妇人看到裴冽,也不扭捏,大咧咧冲他招手,提起自己手中一坛子酒,笑道:“将军你看,这是俺们自家酿的桃花酒,口感可醇了,你救俺们性命,俺们也没啥送你的,就这酒啊,今天管够!”
  另一个妇人也走过来:“还有俺家的女儿红!”
  “俺们家剩点酱牛肉,都送给将军和云翼军的儿郎们!”
  “你闻闻你那牛肉,都该臭了吧?”
  “胡说!这大冬天的哪有那么容易臭,我看你手里提着的猪肉才有味,将军你别吃他的!”
  “屁!我这猪肉是熏肉,放到开春都不会坏的,将军一定得尝尝,这可是魏县最出名的手艺了。”
  他们三两句话自己拌上嘴了,裴冽只管笑,云晟看将军被他们围在中间不知所措的模样,头一次发现原来将军也有如此窘迫的时候,他过去借口有事禀报,终于把裴冽解救出来。
  两人往里走,云晟道:“众人一听说将军想过上元节,都不用吩咐,自己就忙起来了。”
  “魏县明风淳朴,倒是跟云城很是相像。”
  一提到云城,两人皆是一顿。
  这时,前面有几个小孩在追逐嬉戏,横冲直撞跑着玩耍,裴冽看有一个小孩就要撞过来,偏了偏身躲过去,谁知那小孩忽然停下,然后从他脚边扔了一朵枯草编成的花就跑了。
  凉七
  裴冽低头看看,又扭头跟云晟对视,两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正要走开时,那个丢花的小女孩跺了跺脚又跑回来,拽住裴冽的红袍,把草编花递给他:“送你的!”
  “送我?”裴冽指了指自己,蹲下来勾了勾她鼻子,“为什么送我?”
  小女孩眼睛水亮剔透,脸上虽然脏兮兮的,却是最纯粹干净的时候,她脆生生道:“阿娘说你救了我们,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囡囡喜欢大英雄,想送给大英雄漂亮的鲜花,可是天太冷了,花儿怕冷,不敢出来,囡囡只好编了一朵花送给你。”
  裴冽哑然失笑,看了看手中的花,伸手蹭掉她脸上的污脏,温柔道:“不是我一人救的你,你看,是他们救的你,那些都是大英雄。”
  他给小女孩指了指忙碌的云翼军。
  小女孩顿时哭丧起脸,委屈道:“可囡囡编不出那么多花,怎么办啊……”
  裴冽看她说着要哭,赶紧安慰她:“你如果要感激他们,有个最简单的法子,想不想听?”
  小女孩忙点头,那些追逐嬉闹的孩子也纷纷凑过来,满脸希冀地看着他。
  裴冽摸了摸她小脸,笑着道:“只要你们保证自己都能健康平安地长大,他们就死而……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裴冽说着顿了一下,脸色微微发白,云晟赶紧蹲下身跟那些小孩道:“还有一件事,也很简单,等春天来了的时候,漫山遍野花都开了,你再摘下来一朵真的,送给我们,好吗?”
  小女孩开心点头:“好啊好啊!”
  孩子的心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他们就又跑开了,两人站起身,互相看了看,谁都没有说什么。
  突然,他们听见一阵歌声,转头看去,远方有几个孩子搭着肩膀,嘴上唱着朗朗上口的童谣,欢声笑语与童谣的内容有些不符,却又意外的和谐。
  “战鼓潇,马儿跑
  玉门关下白骨堆
  京中小儿睡得饱
  战旗飘,旌节摇
  烽火连月照西京
  铁衣城阙永不倒……”
  裴冽驻足遥望,忙着手中活计的云翼军也纷纷停下,唱着童谣的孩子们声音并不大,却毫无阻挡地钻进每个人耳中,有的人攥紧了拳头,有的人湿红了眼眶,裴冽转头,对云晟道:“去将战鼓推过来。”
  云晟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几个将士推来了战鼓,阵前奏乐,战鼓是最振奋人心的乐器,每一声响都让人甘愿奉献热血,而此时,激烈的鼓点与童谣结合起来,竟然也不乏无畏无惧的气势。
  上元宴办得很热闹,结束时已到黄昏。
  人们喝得尽兴,吃得也尽兴,将要散去时,裴冽忽然将他们叫住,魏县百姓只是普通人,云翼军却是军纪严明的将士,令行禁止,他们立刻站直身子整齐划一地面向裴冽。
  一时间,四下无声。
  面对一双双望向自己的眼睛,裴冽舔了舔牙关,此时才知有些话是真的不容易说出口,他看了看云晟,然后视线在每个人身上扫过。
  “今日是上元节,我本不愿意任何事破坏了你们的好心情,但有些事终究瞒不下……我其实已经接到消息,烈火罗在今日子时,就要攻城了。”
  他说完,等着听人们愤怒的质问,或者绝望的吼叫声,但他等了很久,依旧寂静无声,他什么都没听到,再抬头时,便看到百姓们了然的眼神。
  裴冽怔住。
  云晟走过来,拂了下袖子单膝跪地,道:“将军恕罪,属下擅作主张,已经把将军告知我的消息,告诉他们所有人了。”
  裴冽缓缓瞪大了双眸,眼中震动,听到人群中有人喊“将军”,他猝然回头,就见那个一脸福相,要给他桃花酒喝的妇人走上前来,用极其温柔的语气对他道:“将军救了俺们,却迟迟不出城,俺们也不是傻子,知道定然是外面还有敌军,若不是有我们这些老弱妇孺牵制着将军,将军恐怕早已动手。将军是为了俺们才被困城中,就算最后没能把人救出去,俺们也毫无怨言。”
  “对,毫无怨言!”有人跟着附和。
  裴冽一时语塞,他发现自己的眼睛有些干涩,口中发酸,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想过被人攻讦谩骂,被人指责无能,或者看到他们苦于困境的绝望,已做好被自责的藤蔓缠绕绞死的觉悟,却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幕。
  妇人搂着自己的孩子,是那个给他送花的小女孩,小女孩神情懵懂,夫人却万分不舍地蹭了蹭孩子额头,眼中泪水滚落,她对裴冽道:“你们也是爹生娘养的,都是血肉之躯,知道疼害怕死,俺们怎好心安理得地让你们为了俺们送死?可恨那些红髦子狗贼,故意放俺们一条生路,逼得将军入了困境,才造成今日的局面。可俺们大禹的战神,要活活被他们困死在这,凭什么!将军,你且带着云翼军逃走吧,留下性命来,把红髦子给赶出大禹,让他们一辈子都不敢犯我大禹国境,让大禹百姓永远不必再有被夜侵和屠城的时候!若能看到那一天,俺们死了也甘愿,反正这命,也是红髦子狗贼留的,他们留了,俺们不稀罕!”
  “对,俺们不稀罕!”
  “将军!你们走吧,大禹还指望着你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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