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你放我下来!”
宣承弈把人扛在肩上,有若未闻,后面的虞弄舟尚且没弄清发生了何事,他已经踏出门槛走了出去。
外面自然有人守着,刚才听到动静就觉得奇怪,正要犹豫要不要进去的时候,门一下被推开,然后他们就看到宣公子扛着一个人,黑沉着脸走出来。
十八瞪大了眼睛,先是反应了一会儿,房脊上忽然滑下一道人影,十二翻着跟头跳下来,正好落在宣承弈身前,伸手就要抓过来。
“把虞弄舟关起来,没有殿下的准许,谁都不能见他。”
宣承弈话音一落,十二的手堪堪停下,姬珧打了两下觉得头有些晕,昏昏沉沉的,听到宣承弈的声音忽然停止挣扎,急着加了一句:“还有长安,一并抓起来,守好这里,集所有金宁卫,一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这……这……”十二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他挠挠头,心说这是玩的什么新花样。小十八人最实诚,看着宣承弈行事大胆吧,可公主殿下又好像不是很生气,公主没说让他们帮忙,贸然出手,万一引起公主不快怎么办?
他们犹豫时,宣承弈已经扛着人大步流星离开。
姬珧只觉的那人全身上下都在涌动着怒火,是冲着她来的,仿佛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他压抑的身躯像绷紧的弹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弹射开来。她扶着自己头顶上的鸾凤金钗,尽量不去想他为何会如此生气,脑中想的全都是自己的脸全在今天被他丢尽了。
可她心里又莫名地松一口气。
宣承弈很快就带她回了东苑的青禾居,万幸的是路上没有遇到什么人,到了屋里,他反手关上房门,快步走到床边,在保证她不会摔疼的情况下最大限度地将她甩到床上,动作粗暴又克制。
姬珧都没来得及留意他这份小心,只觉得被扔得七荤八素,身子忽然落到实处,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只是眼前仍然有一片斑驳陆离的黑点,她双手杵在身侧,缓了半晌,伸手压着额头理顺呼吸,好半天才找回零零散散的理智。
她猝然抬头,恶狠狠地看着宣承弈:“你疯——”
话还没说完,忽觉眼前一黑,温热的唇骤然堵住她的嘴,将她愤慨的斥责都系数吞咽,姬珧“唔”了一声,便感到全身被热意和冰冷交缠的气息包裹。
他的吻带了几分急切和恼恨,胡乱地掠夺着她的空气,姬珧也不知他在恼恨什么,只觉得脑中空空,那只手握住她手腕一带,姬珧没了支撑,向后倒去,于是他也跟着欺身上来。
他也不是存心要折磨她,甚至这一吻还多了些让人欲罢不能的刺激和快感。姬珧没了声音,慢慢在适应他的步调和力度,下意识的回应像是点燃了燎原的星火。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感觉那人终于放开了她。
耳边犹存他些微的喘息,在昏暗的床帏里,带着无尽的欲念和贪意。
“不许相信他说的话,”宣承弈贴着她的脸庞,神情看不清楚,却能听出一点恐惧,“他说的一个字都不要信。”
姬珧伸手在他后背上拍了拍,好像能看到他身子也在发着抖,她愕然:“你在怕什么……”
宣承弈吸了一口气,闭着眼蹭了蹭她的发丝,声音微颤,毫不顾忌地轻声说着:“怕你重蹈覆辙,怕你在赴深渊,怕我这次还是救不了你。”
姬珧的身子却一下变得僵硬。
她脸色一冷,覆在他后背上的手慢慢攥紧,眼中幽沉无光,一片冷漠死寂。
她一字一句道:“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第74章 护身符。
青禾居西厢, 一个身穿藕粉梅花襦裙的女子避在门后,看着前面人影匆匆行过,扶在门框上的手指一蜷, 回身对跪坐在桌案旁边的男子急道:“那个宣公子好像把公主扛在肩上气势汹汹走进去了, 他这不是大不敬吗,阿兄, 你不去看看?”
薛澜娇将门关上,走到薛辞年旁边。
她前面是一鐏烧着炭火的炉子, 上面煮着清茶, 滚烫的水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蒸腾的热气散在上空, 颇有几分静逸闲适。只是薛辞年皱着眉端坐在那,手里拿了一柄木勺, 并无想象中那么悠闲,好像在心不在焉地想着什么。
薛澜娇没听到回应,提着裙子坐到他对面, 眼中幽深,看了他半晌, 又提高了声音:“阿兄!”
薛辞年猝然抬头, 看到对面的人埋怨地看着自己, 他轻声应了一下, 神色平静道:“不用管, 殿下需要我自会召见。”
他将水壶盖上盖, 用布垫着把柄从火炉上拿起, 把身前的水杯倒满,然后推到薛澜娇那边:“喝着暖暖身子。”
薛澜娇低头看了一眼,双手将茶杯捧起, 包在手中,却长久都没下一步动作。
薛辞年神色疑惑,问她:“怎么了?”
茶水的热气拂在脸上,萦绕的白雾将低垂的视线掩盖,薛澜娇抱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声音微微颤抖:“阿兄这段日子……是怎么过的?”
薛辞年有些看不清她的面庞,却能听出她语气中深深的恐惧和不安。二人能在涉江王府相遇纯属巧合,但薛辞年其实并没有多少意外,他在回城之前,就通过自己的方式知道薛澜娇被江则燮留在王府了。
也许是自己情理之中的表现太过冷淡,让妹妹感觉到失望和心酸,她才会在他面前流露出这样的情绪,薛辞年将茶壶放回去,添了水继续煮,而后看向她,温柔道:“你放心,多亏了殿下,我在公主府一直过得很好……我也在私下里打听过你的去处,可惜都没有什么回音,后来因为一些际遇,我手里有了一些能用的人,派人去军营那边打探消息,他们大抵是不想担责,次次回来都说你已经死了。”
薛澜娇“恩”了一声,听不出起伏,薛辞年又道:“最近一次得到你的消息,还是在靳州的时候,公主和林将军的夫人把酒言欢,提到过在军营里救下的一名女子,那个人,是不是你?”
薛澜娇仓惶抬头,眼中闪过几丝惶恐:“阿兄,那不是我本意!我只是——”
“我知道。”薛辞年移开视线看着桌面,出声将她的话截断,薛澜娇眼中含泪,脸上又羞又愤,她忽然垂下头哭出声来,一声没忍住,眼泪便溃不成军,一边哭一边说着:“不,你不知道……阿兄,你不知道我在军营里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也曾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我也有放不下的骄傲和尊严,可在那种地方,什么自尊骄傲都会被毫不留情地碾碎!阿兄,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从前那种生活回不去了,薛家没了,我再也不能变回那个知书达礼的二小姐了!谁也不能帮我,连你也不在,我只能靠自己,如果有办法,谁愿意去讨好别人呢?谁愿意放下身段忍着别人骂我贱.人,去做那些为世人不齿的事呢?我没有像你一样遇见一个宠信你的贵人,我只能自己去争取!”
她说到愤恨地地方,全身都在发抖,泪流满面,茶杯里的热水洒了出来,烫得她手背发红,她好似也浑然不觉,只是想要将心中的不忿和绝望都一起发泄出来。
薛辞年一把抢过她手中的茶杯,按着桌沿扶住她微颤的肩膀。
“我没有怪你,”他一句话犹如定海神针一般,让薛澜娇顿住哭声,她抬头看他一眼,就听到他又重复一遍,“阿兄没有怪你。”
薛澜娇仰着头,眼前慢慢蒙上一层水雾,她嘴角向下扯了扯,满心的委屈再也绷不住,捂脸低声啜泣,薛辞年起身绕过桌案走到她身旁,蹲下身拍了拍她后背。
“阿娇,就算这世上谁都怪你不好,阿兄也不会怪你。”
“是我不好,没能保护好你……”
他声音低沉,柔柔的话语如和煦东风,脸上却满是苦涩和隐忍。
薛澜娇哭了很久,情绪终于平复下来,她抽噎着吸气,轻声道:“好在我们都熬过来了,我听公主身边的下人说,殿下很信任你,对你也很好,今后我们是不是就不用再受苦了?”
薛辞年的手一顿。
没听到声音,薛澜娇抬头看他。
薛辞年换了一副神情,抬手摸了摸她头顶,淡淡道:“公主再怎样也是出身皇族,皇家没有长久的宠爱,我不会永远留在殿下身边,原本我想着就是找到你之后就离开,天高海阔,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薛澜娇脸色一变,声音陡然尖锐:“阿兄想要走?为什么!公主待你不好吗?”
“不是。”
薛澜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神情激动:“那你为什么要离开?虽说现在天下大乱,各地纷争不断,将来谁会强势问鼎都是未可知的事,可她好歹是掌政公主,是多好的靠山啊!只要阿兄留在她身边,何愁薛家不能东山再起,何愁没有荣华富贵?”
薛辞年把住她的手,面色倏地一沉,声音虽然仍旧空灵通透,却有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寒意。
“她不是我的靠山。”
薛澜娇一凛,似是没想到他会忽然生气,赶紧换了语气:“阿兄,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问你,”薛辞年打断她的话,眼中一片幽深,“你逃出靳州之后,是怎么到江则燮身边的?”
他抓着她手腕,竟然有种无处闪躲的压迫力,让薛澜娇白了脸,怔怔地回道:“我不知道……我就是一路向北逃跑,过了涉江,在——”
刚说一半,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听方向,是从公主寝居那边传来的,薛辞年放开她的手,匆匆走了出去,薛澜娇见他没有继续追问,偷偷松了一口气,也赶紧爬起来跟上。
刚打开房门,就见前面站着一个人,怯生生地弯了弯身,对薛辞年道:“薛公子,殿下让你去跟前侍候着。”
他一顿,眼中闪过一抹疑惑,没有再往下细问,他转头对薛澜娇道:“你先回去。”
说完,也不等薛澜娇回话,他快步行过长廊,走到公主门前,沉了口气,推门进去,刚踏进门槛就看到地上散落的碎片,抬头四顾,最后在八扇屏后头看到软榻上闭眼小憩的公主。
她眉头轻轻皱着,一副愁思不解的模样。
薛辞年饶过碎片走过去,刚行到榻前,就见姬珧口齿轻张:“是辞年吧。”
他顿了顿,道:“是我。”
姬珧睁开眼,眉头仍未舒展,她坐起身,沉默良久,抬头对他道:“有件事吩咐你,去找裴冽,就说本宫把驸马交给他,让他务必审问出汾阳那边的情况。”
薛辞年见她面色沉肃,也知此事非同一般,转身欲走,姬珧又将他叫住。
“还有,你去安排一下,把宣承弈放到哪都好,总之别让他出现在本宫面前,我近来不想看见他!”
薛辞年逐渐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姬珧毫无耐心:“听到了吗?”
“……是。”
人出去后,姬珧重新躺到软榻上,闭上眼睛想睡下,却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她又想起方才她问宣承弈的那句话,这么些日子积攒的怀疑在那一刻全都爆发,那么荒诞可笑的猜测,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他跟她一样。
可姬珧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开心和庆幸……
夜里裴冽过来一趟,带来了他从虞弄舟那里得到的消息。
裴冽翘着腿抛玩着手里的青琅环玉,看也不看她,絮絮说道:“刘振奇的确是他的人,只是因为张家对他有过恩情,但从未生过反心,他说,真正有反心的是汾阳总兵霍山,据说他私底下一直跟淮南王的人来往密切,霍山想趁着繁州一片混乱趁机起事,不过他手底下的人心思各异,并不团结,霍山应该会铲除异己,把汾阳握在掌中之后再出手。”
“这种事你随便派出金宁卫到汾阳查一查就能知道,他应该不会为了转移注意力说这么蠢的谎话吧?”裴冽皱着眉,转头看着姬珧。
姬珧沉了沉脸,神色不悦,默了片刻才道:“不管是不是真的,你总要走一趟汾阳,我原本想要留下一半的兵力,现在你把城外的人全带走,以防万一,如果霍山真有二心,直接杀了他。”
裴冽动作一顿,放下腿震惊地看着她:“你一点人都不留?”
“我有金宁卫。”
“不行!”裴冽果断拒绝,“金宁卫又不是铁打的,那点人对上真正的军队根本就不够看,你还要去繁州,路上遇到伏击怎么办?你带走三万,我只要两万就够了。”
姬珧看了看他,气定神闲道:“除了金宁卫,还有秦徵涣的人,江东三州都在我手里,你怕我身边没人?”
裴冽一怔,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沉默片刻,他微眯双眼问道:“你真信他?”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裴冽不置可否,却没有再做争论,两人都知道汾阳之事迫在眉睫,一天都耽搁不下去,不等姬珧开口,裴冽就道:“我明天就走。”
姬珧点了点头,不用多说,他就知道她心中所想,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十分难得,裴冽站起身,走到她身前,执起她的手,把自己手中的青琅环玉放到她手心上。
姬珧觉得手心一凉,她抬头看了看他。
裴冽笑道:“上次一别,你送我两个铃铛,这次分别,我还你一个玉环,你戴在身上,可保一世平安。”
姬珧低头看了看,那玉环青翠温润,品色极好,这种东西靠人温养,一看就知很多年没离开过人气,她复又抬头:“又不是寺庙里开过光的东西,怎么能当做护身符呢,而且,我不信佛。”
“我也不信,”裴冽把她手包住,“这是我娘的。”
姬珧一怔,刚要把东西还回去,裴冽已经松开她的手,匆匆走了出去。
第75章 我非要等到那一天。……
姬珧握着青琅玉, 看着门边人影掠过, 而后便是轻阖的关门声。
门将外面呼号的风声阻隔,屋中顿时万籁俱寂。
姬珧摩挲着手中润玉, 眸光幽深。
这世间, 怕是没有人比裴冽更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