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镜公主走过来,故意挡在宣承弈面前,对姬珧微微颔首:“还请殿下开恩,殿下看也看了,就不要为难他了。”
姬恕也走过来,扯了扯姬珧的衣袖,唤道:“皇姐?”
可姬珧谁都没理,只是将目光紧紧锁在那人身上,后者不见任何犹疑,垂眼淡漠道:“在下斩锋。”
“本宫觉得你有些熟悉。”姬珧面带三分笑意,剩下七分皆是不遗余力的窥视。
他道:“在下从未见过公主。”
这一声回应毫不留情面,知情之人都觉惊异,玉镜公主终于从两人的对视中发现点不同寻常了,她看了看两人,眉头皱起,姬珧却忽然冷笑一声,甩袖转身,走了回去。
待她重新安座下来,脸色已恢复如常,姬恕扭头瞥了一眼宣承弈,眸中隐有厉色,在姬珧唤他之前,也跟着走回到龙座上。
刚刚发生的事就像春水漫过湖面,涟漪褪散后,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姬珧命人带薛辞年下去看伤,一直不曾言语的姬邺适时地开了口,跟姬恕告罪:“臣带来的人丢了陛下颜面,还请陛下宽恕。”
姬恕刚刚是生气的,而且还命令金宁卫押下薛辞年问斩,他是一点也不想宽恕,姬珧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便替他道:“薛公子手无缚鸡之力,却仍坚持到最后一刻,正应了大禹习武之人永不言败的精神,论输赢皆是落了下乘了。”
穆荻俟一听,脸色不太好看,姬珧的言外之意就是指责他们明知对方不懂武还不遗余力争锋,便是落了下乘。
他对上头二人躬身行了一礼,是烈火罗国的礼节,众人正猜测他又要作什么妖时,就听他道:“今日的确是我烈火罗思虑不周,但我等确实倾慕大禹尚武之风已久,颇有一较高下之心,既然在场之人有许多不懂功夫的,本王也不好再继续这个游戏。本王听闻不久之后,就是大禹武举的终试,不知贵国陛下,可否恩准我等也参加贵国武举,不求赢得功名,只求以武会友,到时比武场上都是各州府选拔上来的佼佼者,也不会有人说我烈火罗国胜之不武了吧。”
他最后这句话明显意有所指,说的时候还瞥了一眼玉镜公主。
众人听了他的话,心中多有震惊,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烈火罗国是在这儿等着他们呢,比武助兴只是饭前开胃小菜,大禹武举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大禹全民尚武不是说说,早在立国之初,大禹皇帝就开设了武举恩科,每三年一大比,在金宁城北的栖霞台举行,面向所有百姓。届时,金宁城中的人都可围观参加。
倘若在这种时候叫外族赢了这个比试,那还说什么东方上国,怕是会直接损失姬氏皇族的声望和威信,更是连大禹人民的自信心都会丢掉。
穆荻俟是不急着听到答案的,因为他知道禹国皇族必须答应,只有这一种可能。
对那些看不懂形式的臣子来说,方才烈火罗国的勇士出手虽猛烈,却不见得有多厉害,两场比赛一胜一平,答应好像也没什么威慑力。
可姬珧却在瞥向玉无阶的时候,在他眼里看到了慎重二字。
姬恕忽然道:“烈火罗国有心与大禹切磋武艺,朕也很有兴趣,只是武举乃大禹内政,一切有规则礼法束缚,不能因你们的好奇心就改变。这样吧,武举照常进行,待朕亲自点出武状元、榜眼和探花之后,你再选出贵国最强大的高手,与朕的前三甲比试,如何?”
姬恕的办法无疑增大了禹国的胜算,即便是参加武举的人,终究也有强有弱,这时候就算输一场,禹国脸上也不好看,还不如直接选出最强的跟人家比试。
穆荻俟垂头沉默了,这与他预想的有些不一样,但他最终还是点了头。
“就照陛下说得办。”
这时,姬珧忽然看向旁边的玉镜公主:“月柔对此次大比可有兴趣?”
玉镜公主一怔,没想到姬珧还提到了她,这时候拒绝,就是下了大禹的面子,她思忖片刻,道:“我等也可以试一试。”
姬珧轻轻“嗯”了一声,眼神不自觉地往她身后飘,有意无意道:“毕竟你的臣侍也身手不凡。”
话说到此,这场宴席也接近尾声了,烈火罗国目的达到,早早地便说要退席,姬恕近来还是有些虚弱,姬珧勒令他下去歇息了。
等到大宴散去,姬珧却独独留了月柔使团在宫中,庆安殿只剩下寥寥数人,美酒佳肴皆被撤下,玉镜公主作为被特殊对待的人,跪坐在软垫上,眸中有几分不明之意。
玉无阶道:“最先出战的那个烈火罗国人,故意败在我手上,只观他下盘功夫,绝不仅如此。”
姬珧身后的贺朝道:“的确,那人武功或许不在我之下。”
高手过招,有时一个眼神便知对方深浅,何况玉无阶还亲自对了一招,他说那人藏拙便是藏拙,但贺朝作为金宁卫大统领,武功算是钉在天花板上的,也说那人武功在他之上,就有些玄乎了。
姬珧听了后却不太着急,而是一边点茶,一边云淡风轻道:“月柔使团此次来意,最大的目的就是寻求同盟,本宫此言不差吧?”
玉镜公主神色一顿,眼底有些羞愧,垂首不言,过了片刻,她才抬头,点了点下巴,回答:“殿下所说非虚,我的确是来大禹寻求同盟的,烈火罗国侵吞月柔疆土已近一半之多,几乎也打到了贵国家门口,相信贵国国主和公主殿下心中都有计较,此时还纠结于我们两国之间的纷争,便是不知轻重,月柔被灭火,唇亡齿寒,大禹也不能独善其身。”
姬珧没有否认,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轻道:“所以如今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就是不让烈火罗国的人好过。”
玉镜公主听罢眸色一变,眼中有恍然之色,她道:“所以殿下让我们也参与武举,是想串通我们一起对抗烈火罗国?”
“不仅如此,”姬珧捧起茶具,吹了吹热腾腾的香茗,不经意道,“本宫会让大比采取抽签模式,我方的人数越多,胜算也就越大。”
玉镜公主明白她说的意思,把月柔参比的人算到大禹这边,烈火罗国抽到大禹人的概率就变小了,至于他们会不会抽到月柔人,是输是赢,都不是大禹关心的事,他们只要保证大禹自己的场次能赢就行。
她没有拒绝的余地,哪怕成为大禹的垫脚石,她也要争取大禹对他们的信任,毕竟这次,是月柔有求于人。
月柔损失大半疆土,早已磨没了她身上的傲气,话已至此,她只好点头应下,全当卖给大禹的情分,只求大比之后,大禹能同意帮助他们一起对抗烈火罗国。
姬珧看了看玉镜公主低眉顺眼的样子,又将视线抛到她身后,故意道:“方才在大殿上,本宫看你身后的那个臣侍武功颇高,这次要让他上场吗?”
玉镜公主眼神后稍,顿了顿,回头问他:“你可愿去?”
那人微微倾下身子,在玉镜公主旁边低声说了什么,姬珧没听清,暗暗攥紧了手心,玉镜公主这时回头,对她道:“他说可以上场。”
姬珧松开手,闻言笑了笑,打量着眼前二人,随口一问:“这四人都是你的臣侍?”
玉镜公主点头。
“在你身边多久了?”
“不久,最长的两年,最短的也才三个月。”
“那这位……”
玉镜公主知道她想问什么,笑了笑,说道:“斩锋是三个月之前到我身边的,他虽待人冷漠,却是个嘴硬心软之人,对殿下无礼之处,还请殿下多加宽恕。”
姬珧抬了抬眸,似笑非笑道:“本宫看了你的脸,你回了月柔,还有命活吗?不如留在大禹吧,本宫护着你。”
玉镜公主脸色一变,后面的人却很快就开口,毫不犹豫地拒绝她。
“不必,在下……”
“生是公主的人,死,是公主的鬼。”
“不劳殿下费心。”
他中间那句话,故意说得很慢很慢,像羽毛一样在姬珧心上挠,解不了痒,渐渐激起了火,她别开眼去,心中烦躁不已。
“退下吧。”
她开始赶人,月柔使团没必要还留在这,告罪之后就退下了,等人走后,玉无阶才放肆地打量着她,也不敢这时候拿她使乐子,便问:“他是怎么回事?”
姬珧闭眼揉着太阳穴,没好气:“我怎么知道。”
“失忆了,记不得你,还是故意的?”
姬珧的确觉得宣承弈很陌生,除了长相声音没有变化,剩下无一处不是脱胎换骨,他们两人曾无比亲密,姬珧甚至知道他身上所有的弱点,宣承弈从前在她身旁时,她总是能一眼看穿他所有的掩饰。
她知道他喜欢她,沉迷她,忍不住得到她占有她,从第一眼开始,她就知道他是她势在必得的猎物,早晚会被她驯服。
可今日看到他,她竟然什么都看不透,他见她果真如见了陌生人一般。
姬珧没了那样的自信了,越是深想越是烦躁。
她豁然起身,从庆安殿往外走,玉无阶见状,急忙跟上。
“你要去哪?”
姬珧冷漠回答:“回公主府。”
玉无阶脸色缓和些,他还以为依着姬珧这架势,她会夜闯驿馆问个究竟呢。
回去的路上,玉无阶挑着车帘,看到外面下起了毛毛细雨,不久之前还是雪,这么快春天就要到了。
“虽然不知道宣三郎是什么态度,但今日没有他,你当时会更加危险。”
姬珧摸着手腕上服帖的腕套,她戴得久了,上面已经有一些磨损,良久之后,眸子之中闪过一抹锐利。
“贺朝说了,玉箸停下的时机被人做过手脚。”
玉无阶不知还有这一茬,眉头纵起,深思片刻,忽然回头看她道:“他们是故意选择了我跟薛辞年?因为我们二人看起来都不会武?”
姬珧眸色深了深:“也许不止如此……”
马车一停,已经到了公主府门前,姬珧不欲继续往下说,挑帘走了下去,又是哑奴过来迎她,还为她撑了把伞,姬珧回头对玉无阶道:“你也回去吧,最近京城不太平,多加小心。”
玉无阶在京城已有自己的府邸。
他点点头,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哑奴,弯身钻回车厢里。
姬珧转身往回走,哑奴撑着伞随行在侧,将大半个伞面都往她这边倾斜,姬珧看了看漆黑的天,路边氤氲灯光下只能看到细细密密的雨丝,她心里装着事,不自觉地叹息一声。
哑奴睇着她,看她叹息,眼中幽光微闪,想要探出手去,问问她怎么了,手却在半空中,怎么也无法落下。
他曾经是那个最有资格对她嘘寒问暖的人,如今挨得这么近,却如同天涯海角一般,连声音都不敢发出,从前加诸在她身上的痛,现在都一一还给了他。
他才知,望玉台上那三年,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啊……
哑奴心里一疼,像针尖碾过,姬珧忽然扭头对他说:“你就在外面候着吧。”
哑奴猛地把手缩回去,抬头一看,已经到了栖云苑,他怔怔地点了点头,姬珧已经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一片漆黑,并未点灯。姬珧在宫里住了几日,栖云苑这就少了点人气,显得有些清冷,她疲惫地往里走,心里不知怎么的,竟然觉得有些发慌。
大概是因为没点灯。
她正愁要不要唤哑奴进来点灯,忽觉背后袭来一股凉意,一只手从她背后伸出来,紧紧掩住她的口,姬珧心下一惊,急忙去扣手腕上的袖箭,可那人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一把攥住她手腕,将她扣在怀里,然后狠狠抵在墙壁上。
她还未看清来人是谁,只觉得嘴上手掌一松,发麻的唇瓣立刻覆上热吻,他迫不期待地撬开她齿冠侵入,一发而不收拾的思念和热切将她全身包裹,而在他俯身亲吻她的那一刻,姬珧就放弃抵抗,将手揽上他脖颈了。
她闭着眼,沉醉地回应他的亲吻,手上的轻抚像是一个讯号,刚刚落到他后脑上,她便明显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僵了一瞬,然后她忽觉身子一空,已经被人拦腰抱起,从外间到内室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很快她后背就贴上了柔软的锦被。姬珧面色一冷,猛然从上面坐起,抬手去扇那人巴掌。
可手却被牢牢抓住。
姬珧又扬起那只手,照样被拦下。
房中没有光亮,外面阴雨连绵,月光也隐没在厚重的云层中,黑暗无边,可姬珧还是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谁,他眉眼都刻在她心上,他体温她都了若指掌,他身上的味道,他怀抱的姿势,他的吻,他的热忱,姬珧全都烂熟于胸。
都是他临走之前,一一教她熟悉的。
那时候她还掌控着他,而今,她打他一下都不成了。
姬珧在黑暗中昂着头,冷眼中带着怒火:“不是不认得我吗?不是要装成形同陌路吗?你还来干什么,给我滚!”
宣承弈单膝跪在床前,直挺的身姿如松倨傲,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却明显涌动着比姬珧更浓烈的情绪,姬珧忽觉手腕上力道一紧,她双手瞬间被反剪到身后,宣承弈弯下身,脸对着脸,四目相对。
“穆荻俟挑中了薛辞年,你凭什么不让他上?”
说完冷嗤一声,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脸上:“害怕他受伤,你心疼?”
姬珧有些懵住,她没有想到宣承弈会问出这样的话。
忽然就想起当时在庆安殿上那道不知何处射来的锐利视线,那是宣承弈在看她?
就因为她说不让薛辞年上场?
姬珧冷笑一声,心里却在窃喜,她故意讥讽道:“你在醋他?”
她知道他向来心眼小,就因为在大殿上生气了,所以故意不与她相认,想看她心急,想惩罚她三心二意处处留情,可最后呢,还不是忍不住来找她了?
姬珧恃宠生娇:“有本事,你就一直做那个劳什子斩锋,一辈子也别踏进公主府。”
姬珧一边说着,一边挣了挣手,发现根本挣脱不开,而宣承弈则在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光明正大地改成一只手攥着她两条手腕,另一只手腾出来,开始解身上的衣带。
姬珧看他动作,瞬间瞪大了眼睛。
“你做什么?”
宣承弈动作不停,手上毫不拖泥带水。
待姬珧张口无言时,他俯身凑到她面前:“你说对了,我是等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