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声说着,将衣服随手扔到身后,然后欺身上来,扯开她衣襟,连点时间都不留给她。
他凑到她耳边,嗓音刹那间变得低沉喑哑,带了一丝丝狠意,较从前完全不同的占有欲,顺着耳膜直达心肺。
“你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吗?”
姬珧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心跳得很快。
那人却忽然张口一咬,姬珧瞬间觉得耳根发麻,情不自禁地闷哼一声,她难耐地侧过脸去,那只手却掐着她下巴转过来。
不用他说,她也能感觉到他的热情了,像是要她命,汲取她身上所有热度,姬珧也想他,哪怕她每日装得像正常人一样,还是控制不住地想他,她盼着两年之期,要么他回来,要么他死。
现在他回来了,原来是想要她死。
姬珧神思恍惚,不知何时亮起了灯,她半睁着眼看着床顶,意识缓缓回笼,等到她恍然睁大眼睛时,眼前忽然多了一只手。
那人将她搂到怀里,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醒了?”他声音里有笑意,是压抑的低笑。
姬珧像是才从梦中惊醒一般,扭头去看身边的人,宣承弈正一手支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中再深的缱绻都化不开他由内而外散发的冷意,他跟从前完全不同了,没了在她面前克制不住的卑微。
她有多久没见到他了?彼此交融的那一刻,竟然还是觉得无比熟识。
姬珧顺着他的脸,一点一点往下看去,赤、裸裸的窥探像亲吻一样,流连他身上每一寸角落,直到她看到他身上的伤疤,眼神骤然变暗。
不止一个,深浅不一。
从锁骨,到肩膀,到前胸,到小腹,密密麻麻,横叠交错。
她一下坐起身,手心在上面轻抚,声音却是控制不住地颤抖:“这是什么?谁干的!”
她把一个好好的宣承弈送给月柔,结果月柔就还了她这么一个遍体鳞伤的三郎?
宣承弈抬眸睇着她,似乎在分辨她眼中的愤怒是假装还是真心,直到发现那人眼窝红了,他才握住她的手,从胸前的伤疤上一道道抚过,浑不在意道:“我告诉你是谁做的,你要杀了他吗?”
姬珧眉心紧蹙,觉得事情好像不是那么简单。
“你告诉我,我杀了他。”她毫不犹豫道。
宣承弈就是在等一句这样的话,他闭着眼长长叹息一声,那声叹息像是一个交代,给自己的交代,哪怕是无数次踏进鬼门关,无数次喝了忘川水,但只要有她这句话,一切都可以坦然接受。
他坐起身,拉着姬珧的手微微凑近几分,望着她的眼睛,温柔道:“我过了暗厂最高一级的试炼,现在比贺朝职位还高了,姬珧,你听着,从今以后,你身边再没有一个人,比我更有资格站在你身旁。”
第112章 不嫁。
他轻声说这些话的时候, 姬珧的神色还有些恍惚,像是一时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晕光的水眸中倒映着朝思暮想的影子, 她很慢、很慢地眨了眨眼, 细密如刷的长睫微微颤动,那张稍作困顿的脸, 在某一瞬间,濒临爆发的边缘, 直到横眉怒起, 她一把反扣住宣承弈的手。
不敢置信地质问他:“你说你去了哪?”
宣承弈端详着她的面容, 赤膊的上身在昏黄的灯光下显露出铜黄色, 精炼的肌肉线条被一条条深浅不一的伤疤阻断,有一种血脉贲张的窒息感, 但他笑得挺温柔,像是一点也不在意身上的疼,为了让她安心一般, 伸手替她理了理发丝,像从前一样。
他说:“去了暗厂。”
去了暗厂。
那个有命无回的地方。
姬珧那一刻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酸涩已经抵到了上颚, 她却还是在忍耐。
她想过无数次, 两年中他一次消息也没有传过来, 是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还会不会回来, 但她独独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积室山的暗厂是大禹最肮脏最血腥的存在, 金宁卫可抵千军万马的单兵无一不是从这里走出来,而每一个走出来的人,身上都背负了无数鲜血, 他们互相残杀,攀爬,走出泥沼,拥抱光明。
而最高等级的试炼,要比十八卫所经受的痛苦多得多。
从她父皇那一代起,就再也没有人能活着通过那个试炼了,目前地位最高的贺朝,也只是暗厂中普通选拔出的佼佼者而已。
而他,要坚持到什么程度,才会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她跟前,云淡风轻地说这样的话?
姬珧不敢想,她也不敢问,那是极为沉重的感情负担,在她对他那么恶劣的情况下,他还在想要如何成为最有资格站在她身边的人。他用他最纯粹无瑕的爱,毫无保留地交付出生命,不是因为蛊毒的胁迫,也不是因为放肆沉沦的诱惑,生则生,死则死,而他要站到他面前,以一种最契合的姿态。
她垂下头,胆小如鼠地躲开了他的眼,也不想看他的满身伤疤,宣承弈目光黯了黯,他伸出手捧起她的脸,低声哄她:“我已经活着出来了,你不用怕。”
姬珧怕什么?怕的不该是他吗?是他与死亡交臂,是他与人性拼斗,而她不过是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等待他的护佑罢了。
她一直说,宣承弈与金宁卫不同。
金宁卫无父无母,暗厂给他们一种活法,宣承弈除了他这个人,失去的所有东西都是她亲手剥夺的,是她把他抓回到自己身边,限制他的自由,羞辱他的人格,给他中蛊,玩弄他的性命。
她以为自己得到的也会是被逼无奈的妥协,她想看到他红着眼睛折弯脊背,明明这样的行为她也最讨厌,可最后呢,宣承弈给了她所有他能给的,就这样无怨无悔。
两年时间他拿去玩命,为了回来替她拼命。
姬珧睁大了眼,在一团雾气中,抬起冰凉的指尖,从他锁骨那道疤,一道一道地摸下去,她喉咙滚动,咽下苦涩,昂头看他,眉眼温润似水。
那一瞬间,她就想问问他:“你是一个这么甘愿的人吗?”
宣承弈握住她的手指,低沉的嗓音迈入她耳中,如晨钟暮鼓,震耳欲聋,他万般虔诚地回答:“我就是一个这么甘愿的人。”
姬珧忽然闭上眼睛抱住他,环住他腰身,她突然发现她也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坚如磐石的心也会出现裂缝,也会一点点破碎,碎成粉末,再被爱意包裹。
她吻上他炙热的唇,扫过一道道为她而战的伤疤,极尽轻柔地抚过,用手,用唇瓣,宣承弈压抑地低吟一声,放缓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某一刻,他似是再也忍耐不了,搬起她的腿将她压在身下,姬珧将头埋在他脖子一侧,随着时轻时缓的力道,在他耳边说:“你做了那么多,我从未说过要奖励你什么,你说……你想要什么……”
宣承弈低笑一声,心里想着那个答案,可终究没说出来,他不再像从前一样小心翼翼,把未来都赌在她廉价的承诺和真心上,倘若她这辈子只爱他一个人,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她自己会有判断,不需要别人逼迫什么。
而他不过是想要无限接近这个结果而已,那需要他自己付出代价。
他扣紧她软若无骨的绿腰,喉咙中一声喘息,满含威胁的话落到她耳边:“我想要你说不出话来,现在。”
姬珧还在想这是个什么奇怪的要求,下一刻,手已不自觉地捂住嘴,跳出的字音从断断续续到气音滚滚,十足的精神都被榨得干干净净。
后来的事就记不清了,但她的确再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丑时初,外面的雨势大了些,风吹芭蕉,滴滴答答的水声溅入泥土,宣承弈给姬珧换了床干净的被子,看了看窗外,视线一从她身上挪开,就变作了冷漠无情的模样。
他披上衣裳走了出去,有些随意地散着衣衫,到了外间,他看到大雨帷幕下的门口,立着一个头戴铁面的人,那人也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倏地抬头看过来。
宣承弈这才系上衣带,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衫,直到每一处都严丝合缝之后,他走过去,看着外面的雨幕,沉声说:“这两年你做的不错,没让她发现你的身份吗?”
哑奴只露出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却已经布满怒火,他紧紧攥着手心,几乎要攥出血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可是他不能闯进去,不能让里面的人发现,他只能独自忍受着。
宣承弈将袖子往上挽了挽,抬眉巡视了一圈栖云苑的景物,一边道:“我也想过要杀了你,后来觉得让你留着前世的记忆就这样在她身边保护她也没什么不好,所有我们受过的苦,你需得都一一经历了,才明白那是什么滋味,这比一死了之要倍受煎熬。”
哑奴、不,虞弄舟就这样深深看着他,像是要将眼前的人,同两年前的宣三郎,或者记忆里十九做对比,可他挑不出一丝可以重合的地方。
他当年让他装成哑巴监视姬珧,
他如今让他变成哑巴保护姬珧。
只能远远看着……
他不能说话,再多的问题也只能埋在心里,宣承弈瞥了一眼他,然后转移视线,嘴边漾着一抹冰冷的笑意,像是嘲弄:“你知道你自己为什么会输吗?”
虞弄舟眼神变冷,他无法回答,再多的不甘也不过是显露他的无能罢了。
宣承弈偏偏这时候转过头,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能困得住你,她能困得住我,可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困得住她,你跟她相识十二年,同床共枕六载,但你不了解她。爱不是束缚,你从一开始就选错了方式。”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当头将虞弄舟处以斩刑,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只是当别人跟他说出这个现实时,他才会切实地体会到什么是后悔,什么是绝望。
宣承弈忽然抛出去一个玉葫芦,虞弄舟接住。
“这是解药,缓解疼痛的,这两年我不在,全当是你代替我伺候她的奖励。”
他说完,转身走了回去,徒留下虞弄舟一个人心潮涌动,那句话,无疑是一把刀,再次戳中了他的心窝。
雨未停歇,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淮南王府某一暗室中,缠着绷带的手握着一支笔,桌案旁,薛辞年站立在那,单手作画。
姬邺看他如此有闲心,眉头皱着,良久之后才道:“本王怎么觉得,殿下对你余情未了,大殿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竟然不顾皇家脸面为你说话。”
薛辞年头也不抬道:“永昭长公主‘贤名在外’,是个多情之人,王爷也不是没听过她的传言,连月柔使团的臣侍都一再被她调戏,对我心存旧情,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
说罢,他又道:“烈火罗国选人时鲁莽了,这时候推我上去,又借我做手脚试探公主殿下,很难不让人怀疑你与烈火罗国王子有勾结。”
姬邺笑了笑:“所幸没发生什么大事,永昭也没有怀疑你。”
薛辞年忽然搁下笔,抬头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他沉声道:“王爷若是不信我,大可不用我,何必用这种方式试探公主与我之间的关系,最后没试探出来,反而已经打草惊蛇。”
姬邺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沉默不言。
薛辞年淡漠地扫了他一眼,低头继续作画,随口说道:“这段时间还是不要跟烈火罗的人接触了,免得你进了金宁来,却回不去。”
……
大雨下了一整夜,到了清晨才消歇,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泥土香,透过半开的轩窗吹拂入内。
姬珧慢慢醒来,在思绪回笼的那一刻急忙回头去看里面,却见床内空空如也,伸手去摸,冰凉一片。
心中失望与害怕慢慢涌上来,她支着身子向后,手却摸到了她的腕套,姬珧回头一看,发现腕套上放了一张字条。
上书:“我晚上来。”
悬起的心骤然放下,姬珧看着上面的字,忍不住笑出声来,纸上字体矫健如飞,很是张狂潇洒,明明只有四个冰冷的字,却像伏在她耳边说得一样。
正看着,外面的门发出一声轻响,很快,哑奴躬着身子进来,带了服侍她洗漱的侍女。
姬珧伸平手臂穿好衣服,回神看了看哑奴,吩咐道:“让金宁卫仔细盯着点驿馆的动静,告诉宣蘅,带烈火罗国使团参观金宁时布好防卫,监察院时刻随行,千万别让穆荻俟王子在大禹出事。”
她说完,哑奴没有及时回应,只是怔怔地看着他,那洞如深渊的目光隐晦地落在某处,淡淡的痕迹,在衣领处若隐若现。
姬珧皱了皱眉。
“听到了吗。”
哑奴浑身一震,像是惊醒一般,急忙退开一步,躬下身子。
姬珧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抬脚走了出去,人离开后,哑奴才松了一口气,眸底却是更为隐忍的痛苦。
宣蘅下午接到消息,去监察院亲自提点了监察御史一番,第二日她带着烈火罗王子穆荻俟游赏金宁城东的玉腰湖,身边已经加强了防卫。
她作为接待使团的主官,跟穆荻俟走在最前头,云逍远身穿鱼龙服在后面随行,时不时看向与别国王子相谈甚欢的宣蘅,眼中情绪不明。
到了玉腰湖畔,游湖的船正在靠岸,众人驻足等候,穆荻俟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不经意地回头看向宣蘅,问道:“不知这湖因何得名,宣大人可否为本王说说?”
宣蘅无视他不太礼貌的目光,看着前面:“大人若去鼓楼向东远眺,便会发现这片湖水前后宽,中间窄,形似美人玉腰,玉腰湖便是因此而得名。”
穆荻俟一听,哈哈大笑,抚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然后摇着头道:“大禹人之浪漫,烈火罗望尘莫及,连湖水的名字都如此有诗意,细细一品,果真让人回味无穷。”
他说着,目光也便得赤、裸裸,瞥到不盈一握的地方,唇角向上扬了一扬,后面的云逍远神色一变,露出满面怒色,抬脚便要上前,宣蘅却笑着回身,大方地回应穆荻俟的注视:“玉腰湖之美,美在天公鬼斧神工的雕琢,世间万物之美各有千秋,却不一定是每个人都欣赏得了,不如今日这游湖就免了,在船上,只能看到无边无际的湖水,怕是要让王子失望,不如还是回驿馆,本官给王子殿下准备些歌舞吧。”
穆荻俟脸色微微一变,别过目光,咳嗽一声,道:“不必,歌舞随时可看,奇珍异景难觅。”
宣蘅但笑不语,见船靠岸了,便伸手请他先走,几人到了栈桥上,等船身停稳,刚要登船,忽然听到一阵水声。
湖水飞溅,宣蘅扭头便见粼粼湖水中冒起冷光,紧接着,十数个潜伏于水下的刺客从湖水中越起,跳上游船飞身而来,骚乱突起,随行的监察卫纷纷拔出兵器对抗,穆荻俟和使团的人则被护在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