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慈的存在就是在玷污空一观!
这几乎成了庄易延的心魔。他忘不了自己小时候被师父带去空一观,那里静谧而空灵,仿佛是世界上最无人踏足与世无争的地方。
他躲在师兄身后, 瞧着老观主, 幻想着自己有一天能不能来空一观做一个小童,每日拂去殿前尘埃, 聆听老观主的教导。
那他这一生,便足矣。
“道风不存, 净土不再啊!”庄易延被一股巨大的悲伤包裹,既痛又恨。
尤其贺慈一脸平淡,似乎和他是两个世界,根本无法理解他内心的波涛汹涌。
他不顾自己魂体的剧痛, 甩着拂尘朝贺慈冲去。
钢针一般锋利的拂尘刺着贺慈身下的鬼怪和“秦鲭”袭来, 独独避过了贺慈。
“师父不要!”
贺许诺甩开了贺周,朝着庄易延悲呼。
贺慈身下的鬼物为了保护贺慈和“秦鲭”,直接失去了下半身。他们重重摔在地上, 鬼物护住了贺慈的头。
贺慈指尖触碰鬼蛊,它化为折翼的小虫子,虚弱地瘫在贺慈手心,一抽一抽的。
贺慈直愣愣地看着它,随后咬开自己的指头,把血喂给小虫子。
“你很过分,”贺慈爬起来,目光如同刀尖,小小的孩子,瞧起来冷冽阴森,像是从淤泥中爬出的,“你凭什么伤我的朋友。”
庄易延走到了贺慈面前,俯视着她:“你和这些鬼物为伍?当工具就算了,我认为你不过一时误入歧途。你竟然把他们当朋友?人什么时候和妖鬼为友?滑天下之大稽!”
庄易延的血泪低落在草坪上。
贺慈:“放屁。”
“你说什么?”
贺慈:“我说你放屁!我的小虫子从小到大没害过任何人!他们是我的朋友!我最好的朋友!你这个老头才什么都不懂。他们只不过是死了而已。”
“你不会死吗?你死了之后变成鬼,你也觉得自己是恶的吗?”
庄易延抬起手,朝着贺慈的脸扇巴掌。
贺许诺连滚带爬过来,拦在两人中间,活生生替贺慈拦下了这一个巴掌。
庄易延恨铁不成钢:“贺许诺。”
“师父,不要打我姐姐,”贺许诺细皮嫩肉的脸迅速红肿起来,她这一次没有哭,而是努力忍着,挡住贺慈,“姐姐没有做坏事。”
贺慈面色冷淡,她看着贺慈诺的脖子,上面有手印,是“秦鲭”掐出来的。
她这一晚上受过的伤估计比之前那么多年加起来的都多。
庄易延:“我不会对她做什么。”他的目光挪到“秦鲭”身上。
贺许诺转身看着贺慈,她朝贺慈伸出手:“姐姐,我知道我之前做的不够好,我会改的……”
贺周忽然捉住了贺许诺的手腕,阻止她去拉贺慈。
“许诺,这里太冷,我们回去吧。”
“不,姐姐……”
“许诺!”
贺许诺第一次朝着贺周吼叫:“你放开我!”
贺周怔怔地看着她。
贺许诺无暇留意贺周,她满心满眼都是贺慈:“姐姐,我好痛。姐姐,你摸摸我好不好?”
“秦鲭”那个怪物都能得到姐姐的怜惜,为什么姐姐对她无动于衷呢?
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宠爱她,都喜欢她,为什么姐姐不一样?她喜欢姐姐,她也想得到姐姐的疼爱。
明明她这么、这么喜欢姐姐。明明姐姐一开始也是喜欢自己的,都是自己搞砸了!
她把伤口全部露给贺慈看,求着贺慈安慰。
贺周看不下去了。
他从没见过贺许诺这么执着的样子,她从来都是可爱温和的,哪有这么倔强的时候?
贺慈怎么敢让许诺摆出这种卑微的模样?
“和我走,许诺,我们回家!”他强硬地抱起贺许诺,“哥哥给你处理伤口。”
贺许诺一拳打在他肩上:“你放开我!”
“我只要姐姐!”
她能感受到,如果这一次真的不能得到姐姐的怜爱,等她学成跟着师父回来,姐姐真的不会认自己了。
姐姐面上是冷的,心里是暖的,她感受得到。
她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
贺许诺的话令贺周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的呼吸渐渐粗重:“贺慈有什么好?许诺,她对你从来没有一个好脸色。”
“我才是你哥哥,我陪你一步一个脚印地长大。你出了事从来都是我在身边。”
“许诺,你和爸爸一样,被苗疆的女人下蛊了吗?”
贺许诺:“你放我下来。”
贺周敲昏了贺许诺。
“啊!”
“秦鲭”的心脏差一点被刺穿,贺慈的手握着庄易延的拂尘,往反方向拽。
“你有病。”贺慈的手鲜血淋漓。
她口型不断变化,发出非人的语调,字字句句刺人耳膜,激起一身冷汗。
本来在天苑周围的鬼蛊全被牵引过来,几乎遮蔽了小区的整个上空。
周围的气温急剧下降。
“揍他。”贺慈指着庄易延。
“他说你们是坏东西,坏给他看。”
破风声不停,贺慈单薄的睡裙因为无数鬼蛊在身侧穿过而飘飞摆动。
“秦鲭”的呼吸越来越弱,但他居然还在安慰贺慈:“不要担心,只是身体死了,我不会死的。”
贺慈:“我没在担心你。”
“秦鲭”十分沮丧:“哦……”
贺慈把还在流血的手指按在“秦鲭”的额头上,仿佛在画什么。
“你在……做什么……”
贺慈:“不是说要做我的蛊吗?”
她一边说着,手指也没有停下,认真地画着她们种族的图腾。
血不够了,她放进牙里,把创口咬大。
贺慈又唱起了旁人听不懂的歌谣。
就差一点。
她要落下最后一笔时,“秦鲭”仿佛被电击了一半,全身剧烈地抖动,好似活鱼被放到了油锅中。
“爸爸不肯、爸爸不肯……啊啊啊!!!”“秦鲭”翻着白眼,眼泪口水鼻涕一起冒出,“他……要把我……带回去……”
“秦鲭”遭受着异常痛苦的痛击,手伸向贺慈。
“名字……我想要………”秦鲭咬着牙,喷出一口血,“好想要……”
贺慈的心剧烈跳动。
张家蛊术黑白分明,如同张氏族人的性格爱憎分明。不是生,就要死。成契之时如不成功,被签订的魂灵必死无疑。
她只能狠心继续下去。
“名字……求你……”“秦鲭”紧紧抓着贺慈的裙角。
贺慈终于慌了:“我不会起名字。”
她害怕起名字。所以她没有给小虫子起名字,没有给小狗狗起名字。
身边有名字的人都走了!贺慈觉得没有名字就不会离开!就算离开了,她也可以假装他们都没有存在过。
唯一给过名字的是好不容易养出来的金蚕蛊虫宝,但那是在起名字之前贺慈就准备送给女鬼姐姐,保护她的孩子的。
“秦鲭”快要不行了,贺慈的咒语念完,他还是没有好转。身体皮肤不断变黑焦化,冒出浓烟。
贺慈无助地替他擦掉眼泪:“叫不走好不好,不走吧……”
“秦鲭”忍着极大的痛苦笑了。
他的身体慢慢化成黑烟,贺慈看着他一点一点消失。
“我会回家的。”小怪物在最后一刻看着贺慈。
到时候,就不走了。
贺慈在原地久久不动。
直到她听见宋佳凝的声音。
“贺慈!”
贺慈抬头,看到熟悉的亲人,眼泪终于掉下来了。
“宋阿姨,我好难受,”她在宋佳凝的怀里嚎啕,“我难受!”
宋佳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姓庄的老头不停地跑着,好似在和什么打架。
不过谁管他。
宋佳凝拍着贺慈的背:“慈宝哭吧,难受就哭,哭大声点。”
贺慈哇哇大哭。
“那个老头子欺负你是不是?宋阿姨去教训他!”
贺慈趴在她肩头,不愿意抬头露出自己流泪的眼睛:“我对他用蛊了,我害人了……”
“可是我就是想教训他。”
“凭什么说我的朋友是坏东西。凭什么打他们。”
“好的好的,坏人就是要教训。”宋佳凝不断地抚摸贺慈发抖的背部。
“秦鲭,不走走了,被带走了。我起名字了,他走了,有名字的都走了。你们会不会也走?”贺慈已经语无伦次了。
这孩子还没意识到自己有多害怕。
她怕自己一个人。
她正是需要爱的时候。
“我们回家再说好不好,秦鲭的事回家你和我慢慢说。”
周围没有“秦鲭”,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睡一觉吧,好不好,慈宝把蛊收回来,剩下的宋阿姨解决。”宋佳凝亲了亲贺慈的额头,“有宋阿姨在,我们慈宝什么都不用想。”
贺慈默默把自己的鬼蛊叫了回来。
宋佳凝拉着贺慈的手,护在她左右。
庄易延狼狈至极,身上也受了不少伤。
宋佳凝扫视着他:“老头,要走就带着你徒弟走远点,别靠近我们家贺慈。”
她的目光比冰还冷,压着全身的怒意。
“不然我就算死,也先把你们折磨得痛不欲生。”
第69章 和师父一样强
“他不是秦鲭, 我起名字了,叫不走,”贺慈被裹在被子里, 两手抓着宋佳凝递给她的热牛奶,“他走了, 他爸爸把他带走了……”
宋佳凝看她的情绪又要激动起来, 连忙拍她的背安抚她。
“好了, 宋阿姨知道了, 慈宝睡觉吧,宋阿姨会把不走找回来的。”
她哄了贺慈半个小时,走出贺慈房间的时候疲累不堪。
裴宜彬已经睡了, 汤元问她怎么了,宋佳凝摇摇头。
“等等和你说,”宋佳凝扶着栏杆, 身体有点晃, “林嘉年什么时候回来?”
汤元:“说是特殊事务处那里情况紧急,他去处理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忙好。”
特殊事务处。
“行动二部在五水村几乎全军覆没, ”王朔带着林嘉年走入病房,“只剩下了第二部 的队长, 就在这里了。”
之前和林嘉年接洽的一直都是王朔,这次林嘉年来,上头直接停了他手上的工作,要他配合林嘉年。
林嘉年停在巨大的玻璃墙前:“不能进去?”
王朔:“他的身体上虽然没有外伤, 但是……精神很不稳定。”
平时同吃同住的好兄弟因为他的决策失误全死了, 而他好好的活着,眼睁睁看着兄弟在他面前惨死,人怎么可能还会好?
他没死, 可离死也算不远了。
干他们这一行的,多数都是这个下场。特殊事务处行动部的人往往干不到几年就会辞职,全都是因为心理问题。
他们不是被鬼吓到的,却被活着的人刺伤。
王朔很是叹息。他和二部的队长虽然不熟,不过也在优秀职员榜上见到过他,明白他是一个很尽职尽责的强人。
听说为了这份职业一直没有结婚,也和家里人疏远了。父母的葬礼都因为出任务没有回去,被人骂了半辈子。
王朔不忍地移开眼。
能做到他这样,已经很难得了。
养大他的父母死亡的同时,他在拼尽全力救下被恶鬼缠身之人的性命。
人救下来了,父母也彻底离开了。
背负着舆论和苦涩,撑到现在,也算意志力坚定。
现在就这样疯了,没有家人,没人照顾,他该怎么活下去?
林嘉年看着玻璃墙内的人,他的眼神空洞,神情恍惚,明明是个正值壮年的铁血汉子,脊背却塌了下去。
他的嘴巴颤抖着,仿佛在和面前的空气呢喃,涎水从嘴角流出,他浑然不在意,痴痴呆呆地笑起来,笑到一半,又毫无预兆地哭了。
林嘉年伸出手,中指和食指弯曲,用指节敲了敲玻璃墙。
二部队长浑身一僵,缓缓扭过头。
林嘉年一双淡漠的眼睛望着他,两人对视了良久。
二部队长慢慢抬手,擦掉了嘴角的口水,朝着林嘉年一步一步走过来。
“啊、啊,跑……队长快跑……”他自己掐着自己的脖子,用足了力气,脸都憋红了。
“打开门。”林嘉年对王朔道。
王朔连忙解开玻璃门上的密码锁,玻璃墙咔嚓一声,朝着两边回缩。
林嘉年入内,蹲下来,食指点着二部队长的额头。
二部队长手上的力气小了,紧紧掐着自己脖子的手缓缓松开。
“在五水村发生了什么?”
二部队长的眼泪流个不停。
“所有人都死了,”他无力地坐在地上,“都是因为我。我和他们说晚上会不一样,要留下来。不是我,他们不会被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