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步子不由得缓了下来,一时停住了。
云嫤看书正入神,完全没有发觉他的到来。
他笑了笑,便举步走了过去,到了她的近前。
因微微低着头,少女后颈的一段雪肤露在了衣衫的领子外,耀目的日光下,细腻若瓷。
叶煦顿了一顿。
随即,他飞快地转开眼,避开了目光。
第40章 动心(二) 他对那姑娘的心思
叶煦站在云嫤近前, 已经有一会了。
云嫤却还是一无所觉。
叶煦也没有出声,便这么默默地陪着她。
最后,还是云嫤看书累了, 抬眼一瞧, 才恍然发现了他。
她一见他,先是呆了一呆, 随即, 便不由得,觉得有些恼。
恼自己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又恼他做什么不提醒他。
一面在心里嘀咕,她一面起身,轻声同他道:“大人, 你来了。”
叶煦也不知在想什么, 明明听见了她的话,却似是怔了怔, 随后, 才点了点头。
好在,他很快便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
他望了一眼她手里的那卷书,顿觉眼熟。
便道:“又在看这书?”
云嫤的面上浮出几分赧然来, 道:“是。”
这一段时日里, 面对叶煦的时候,她总是有些微的不自在。
先前, 绿芍对叶煦不满的时候,她为了劝慰绿芍,虽对着绿芍头头是道,可真要说起来,她对叶煦终究是无法完全释怀的。
明知, 自己不该再对他有什么念想,可却总也遏制不住。转念想到他拒婚的事,又难免对他心生怨怼。
这难道,便是那些缠绵悱恻的话本子里说的,又爱又恨?
她一想到此,心里顿时被自己的这个念头酸得一哆嗦,赶忙将其从脑海里挥去。
叶煦见她一时不说话,难得地,也有些踌躇起来。
难道,他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是他方才那一问叫她难为情了,颇不好回答?
好在,云嫤也很快恢复了过来。
见叶煦方才问起,她便也乐得说起了旁的,道:“这书好看,却只有这半卷。另外的半卷,传闻著书者原是写了的,可不知为何,却让人遍寻不着。就因为这样,每次便只能拿这半卷解馋。”
“唉——总觉得是一桩憾事。”她摇了摇头,道。
叶煦听了,却是一笑。
他略想了想,便开始缓声道:“无名剑客自幼跟随师父长于谷中,苦练十数年,于剑术大成。出谷后,他仗剑江湖,侠义之名日盛,却在一次救人时,为奸邪所害,一身武功尽失。”
他讲的,分明是这卷书上的内容!
云嫤听他将这书的内容讲得分毫不差,惊讶极了,不由道:“你——原来你也看过这书?”
叶煦淡淡道:“我不仅看过,我还知道后面的事。”
“你知道?怎么知道的?”这一下,云嫤倒是不再如适才的随口一说,认真计较起来。
叶煦笑着望着她,道:“自然是见过那后半卷书了。”
云嫤听了,双目一亮,急急道:“那,无名大侠后来怎么样了?”
叶煦笑微微地道:“无名剑客自有奇遇,不但恢复了功力,还因祸得福,勘破了原先的阻碍,愈发进境。”
“真的?那可太好了!”云嫤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随即,她又好奇起来,道:“你方才说,无名大侠自有奇遇。那他遇到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奇遇?”
“你想知道?”叶煦道。
云嫤点头不迭,忙道:“自然了!”
叶煦略一思忖,便道:“过几日,我会让你知道的。”
“啊?还要过几日?”云嫤听得一阵懵。
她苦着脸,对他道:“做什么还要过几日,你这会就说,难道不行吗?”
叶煦一双凤目中浮起浓浓的笑意,温声对她道:“不行。”
“你!”云嫤道:“……哪有你这样吊人胃口的!”
她似是恼了,叶煦却因心中的打算,现下确是不能说。
他便只得生硬地换了个话题,转而同她道:“好了,时候不早了,该去用晚膳了,走罢。”
“……哦。”
幸好,云嫤一听要用膳了,便也没再缠着他问下去,捧着书,往回走去。
叶煦替她拎起了她那张小杌子,一同进了花厅用膳。
这一顿晚膳很是丰盛。
绿芍炖了一锅酥烂入味的老鸭汤,煎了一条新鲜的鳜鱼,又做了几道家常的时令小菜。
方随用得停不下筷子,恨不得将碗都吞下去。
云嫤端着碗,却有些心不在焉,不住地去瞧叶煦。
叶煦知道她在想什么,有些不敢去看她。
在云嫤看来,便是他不动如山,稳稳地用着碗里的饭菜,眼风都不给她一个。
云嫤简直气煞!
若非他是叶煦,要是换一个人这样,她简直要怀疑,他到底知不知道后面书里的剧情,是不是在捉弄她了。
接下来的几日里,她抓住一切机会,时不时地出现在叶煦身边,旁敲侧击地打听。
除了得到他状似淡然的一瞥,其他的,什么都打探不出来。
她沮丧极了,觉得自己还是放弃罢。
说不定,那后半卷的故事真的是叶煦编的,不过是拿来诓她的。
叶煦一定是变坏了,竟然这样骗她!
她气鼓鼓地离开了。
望着她的背影,叶煦长长地松了口气,笑了笑。
****
入了夜后很久,知府大人的房里还亮着灯火。
灯火燃久了,黯淡了不少,寒舟便上前,将灯芯剪了剪。
烛光跳跃着,亮了起来。
虽说屋子里的窗都开着,时不时有些夜里的风涌入,但寒舟仍怕热着了他家公子,便又取了扇子,慢悠悠地替他打着。
过了好一会,寒舟困意上来,打了个哈欠,对叶煦道:“公子,夜深了,该歇息了。”
叶煦头也没抬,道:“你去歇着罢,不必替我守夜。”
寒舟忙道:“公子,我无妨的。”
说罢,寒舟怕扰了他,便退到了外间。
他窝在椅子上,不小心便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寒舟一时惊醒过来,抬眼一望,这才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快亮起来了。
他忙一咕骨碌起身,进去里屋。
却见叶煦已经忙完了案牍,手里拿着一件外衫,看样子,是正打算更衣。
寒舟忙上前,接过他的外衫,一面帮他换上,一面心疼道:“公子这是一晚上没有合眼罢?这却是又要出去?”
叶煦点了点头,道:“我出门一趟。”
今日开始,府衙有两日休沐,叶煦要出门,原是也不奇怪。可他从昨晚起,便忙于案牍,似是要将所有事务皆处置完,好尽快出门,以至于一夜没有歇息。
如今,天还未彻底亮透,他便这样立时便要走,倒像是要出一趟远门,所以急着赶路。
寒舟忙道:“公子这是要去哪,我跟着去罢。”
叶煦道:“不必了,我自去便可。”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亮起来了。
寒舟麻利地准备了替换的衣裳与一些干粮,又替叶煦牵了马过来,随后,便目送他出了府衙的大门。
叶煦一路往城下去,等城门一开,便出了鸣州府城。
他并不是第一回 来鸣州。
先前出京游历时,他便曾踏上过鸣州的地界。
当时,他四下游逛,还曾在此地的一间书铺里,看到过一卷书。
原本,他只是无意间一瞥,直到看清那书的书名后,却不由便是一顿。
随后,他便不由自主地,将那书取过,看了起来。
这一看,便没有停下来,又取了下半卷来看,直到将那书看全了。
他的记忆深处,在帝京那座书院的园子里,有位姑娘也曾手执这卷书,看得忘乎所以。
原来,确实很好看,难怪她那般喜欢。
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那姑娘的手里,只有这书的上卷,她其实一直不清楚无名剑客后来的故事。
若是他知道,一定当时便替她买下那下半卷书了。
那间书铺并不在鸣州府城,而是在距离府城数百里的一座小县城里。
如今,该有一年多过去了,也不知那间书铺还在不在原来的地方。
他天资好,素来记忆绝佳,倒是将那间书铺所在的街巷记得清清楚楚。
不论如何,先去了那县城再说。
他出了鸣州府城,便踏上了官道。
夏日的清晨,还没有那般溽热,他一路策马,清风拂面而来。
这趟出门,即便顺利,来回也得要两日之费,这还得是他着紧赶路才行。
这样紧凑的行程,沿途本该是没有什么闲情逸致的,可此时,他的心中却澎湃着一股柔情。
若说原先,他还不明白自己对那姑娘的心思,如今,却是清清楚楚了。
****
这一路上,叶煦几乎不曾停歇,策马行了大半天的路。
到了傍晚的时候,他终于赶到了那座县城。
入城后,他一刻也未停,便直奔记忆里的那间书铺。
到了地方,他一眼望去,却见店铺门前的牌匾竟已换成了一间果子铺。
也不知那书铺是搬走了,还是倒了。
叶煦想了想,翻身下了马,走进了这间果子铺里。
铺子上,一对老夫妻正在兜卖他们的果子,见这面前的青年气度不凡,似是远道而来,又生得一副好样貌,立时前来招呼,笑道:“公子,新得的果子,可要买些回去尝尝?好吃得紧哩!”
叶煦点了点头,买了些果子和蜜饯,又问起他们,可记得这里原先的那间书铺。
白胡子的老叟想了想,道:“记得记得,搬走了,去了别处营生了。”
“老人家可知,搬去了何处?”叶煦道。
“晓得的!便在前面的一条街上。”老夫妇俩热心地为他指了路。
叶煦谢过了他们,出了果子铺,转头便又开始赶路。
接连穿过两条巷子,他又往前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找到了原来的那间书铺。
牌匾没变,却不知里面的书都还在不在。
叶煦进了书铺,立刻便有店家迎了上来。
叶煦报了书名,指明要这卷书。
那伙计思索了半日,却道:“贵客,实在对不住,鄙店没有贵客要的这书啊。”
叶煦道:“劳烦再想一想,我大约一年前来过,当时店里确有此书。”
伙计听了,却是连连摇头。
随后,便又问他,可要看看别的书。
正说话间,又有一人走了过来。
伙计便对叶煦道,这是他们店里的掌柜。
掌柜听伙计说了此事,顿时笑道:“哦,是那话本子。贵客稍等,是我将其收起来了,这便去取出来。”
说罢,他走进屋子里头。
过了一会,便见他果真拿着一卷书回来了。
叶煦一看那封皮上题的《无名剑客风云录》,便笑了一笑。
他谢过掌柜,买下那卷书,便出了书铺。
这时,天色已黑,城门也已下钥了。
叶煦亮出通行出入的腰牌,连夜出了城,踏上了回鸣州府城的路。
路上又是花费了大半日。
直到隔天的夜里,鸣州府城的人们大多皆已歇下的时候,叶煦方才风尘仆仆而归。
第41章 礼物 这种事他叶煦记得那么清楚做什么……
清晨, 鸣州府城。
晨光熹微,宋府宅前,一片静悄悄地。
宋府的门房正倚靠着偏门打盹, 朦胧间, 忽听一阵脚步声传来。
他打着哈欠清醒过来,眨巴眨巴眼, 见前头府内, 自家小姐正缓步往门前行来,身后跟着她的婢女穗儿。
穗儿怀里,还抱着一张琴。
门房忙迎上前去,笑道:“小姐,这么早便出门吗?”
宋府小姐没有作声, 穗儿笑道:“小姐要去吃茶, 快去开了门去。”
门房连声应下,忙不迭去开门。
穗儿又问门前候着的小厮:“马车备下了吗?”
小厮笑道:“昨日小姐吩咐下来, 今日一早便要出门, 小的们早便备好了,赶早等着呢。”
穗儿听了,便点了点头, 又对宋府小姐道:“小姐, 咱们走罢。”
宋府小姐“嗯”了一声。
穗儿扶着小姐,正要往府外去, 身后却传来一声唤。
“玉娘——”
宋府小姐循声回首,见是她父亲与母亲匆匆行了过来。
宋玉娘眼中一热,朝着宋员外与宋夫人疾走了几步,随后,步子却又慢慢停了下来。
宋员外与宋夫人不疑有他, 上前来,拉着女儿的手殷殷叮嘱:“儿啊,早些回来。”
宋玉娘听了,却似是欲言又止。
随即,她忽地唤了一声“母亲”,便投进了宋夫人的怀里。
宋夫人一怔。
接着,她便也抱了抱宋玉娘,笑叹道:“这般娇气。”
过了一会,宋玉娘缓过神来,趁宋员外与宋夫人没有注意,拿帕子拭去了眼角的泪痕。
这时,宋夫人正在对一旁的穗儿道:“好好照顾小姐,早去早回。”
“是,夫人。”穗儿低声应下。
宋玉娘走到门前时,又回头望了身后的宋员外与宋夫人一眼,随后,便咬了咬牙,快步出了府门,登上了门前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