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阿嫤说什么,他便信什么吗?
方随一时之间,当真是百口莫辩。
顿时气个倒仰!
叶煦没再理会他,转而又对着云嫤道:“洛姑娘,你如今在何处安顿?”
云嫤便只好老实道:“我们几个就住在附近的客栈里。”
叶煦思忖片刻,道:“你一个姑娘家,往后又在府衙当差,若是一直投宿在客栈,到底不大方便,不如,便搬到这衙署里。我叫寒舟收拾收拾,你便在宅院里挑一处厢房住下罢。”
云嫤听了,又是一怔。
她自是不肯,想都没想,便忙道:“不了!我们住在外面便可。”
叶煦便道:“你远道而来,到了这鸣州地界上,往后,又是在这里上值,我怎么能不照拂?”
云嫤仍是推辞,道:“真的不必了。”
叶煦沉默了一会,道:“若非如此,我不放心。”
云嫤一听,便说不出话来了。
方随见势不妙,赶忙插言道:“既然如此,那我也要住在这里!”
叶煦很干脆地对他道:“你不行。”
“为什么?”方随怒道:“衙署里有那许多的厢房,为什么不让我住?”
叶煦道:“因为,这里本官说了算。”
“叶煦!!!”
“好了,好了!”云嫤忙拦住暴跳如雷的方随,又对叶煦道:“大人,就让方随他也住进来罢。大家原都是同窗,如今在一处,也有个照应。”
叶煦:“……”
云嫤眨了眨眼,恳求地望着他。
叶煦对着她,总是无法拒绝的。
他便只好点了点头,道:“好罢。”
云嫤又紧接着道:“大人,还有,我的侍女绿芍也来了,她也得同我一道住进来。”
叶煦温声道:“好,你想怎样,都依你。”
第39章 动心 叶煦见到的,正是这样一幅如画景……
当晚, 云嫤与方随回到客栈里之后,便将此事告诉了绿芍。
绿芍听说,叶煦竟便是那新任的鸣州府知府, 又听说, 公主与二公子都要住进那鸣州衙署里去,很是不高兴了一阵。
她跟着云嫤多年, 一向心疼公主得紧。自从叶煦抗旨拒婚, 绿芍更是亲眼目睹公主是如何难受的,对叶煦这位准驸马也从原先的无比满意,变成了十分愤怒。
现如今,他又如此安排,让公主住到他的眼皮子底下去。这岂不是要叫公主今后对着他, 日日难受吗?
绿芍自然是不愿云嫤遭这份罪的, 便道:“咱们不搬不行吗?依婢子看,住在这外面也挺好的, 至少心里舒坦。”
方随嘟哝道:“我本也是这样想的。”
他一向和气, 绿芍也从不怕他,这时便没好气地同他道:“二公子,既然您也觉得住进那衙署里不好, 那您怎么不帮殿下推了此事?”
“这……”方随摸了摸脑袋, 慢吞吞地道:“当时,叶煦那厮说得颇是诚恳, 我听着,也不无道理。若是,叫你们两个女孩子一直住在客栈里,确是也不大方便。”
“况且,叶煦他也不知怎的, 一旦对着阿嫤,便全没了素日里的聪明劲,倒犯起迷糊来,愣是瞧不出她究竟是谁。咱们要是在他面前再推脱下去,也不太说得过去……”
绿芍听了,却“哼”了一声,道:“都是借口。”
方随这下没话说了,只得眼巴巴地望了望云嫤。
云嫤笑了笑,对绿芍道:“好啦,我知道,你都是为我着想。你放心罢,我有分寸。我既然答应了他,要搬进衙署里去,便不会苦着自己的。”
绿芍不吭声。
云嫤笑着凑到她面前,同她小声道:“好绿芍,还不高兴哪?”
绿芍一下便被逗笑了。
她无奈地道:“……好罢,只要殿下说好,那便好。”
既是决定真的要搬了,三人便开始收拾起了行礼。
两日后,云嫤便带着绿芍,与方随一道,搬进了鸣州府衙。
鸣州府的衙署常年未有修缮,后院的小道边,长出了一蓬又一蓬的杂草,屋舍外的粉墙也叫雨水湮得脱落了不少。
叶煦他们到鸣州也没有多久,先前,寒舟忙着安顿,也顾不上这些,如今,倒是可以抽出空来处置了。
于是,方随与绿芍,加上寒舟,连着几日,开始将宅院里里外外都收拾了起来。
云嫤看着,也跃跃欲试,想动手帮忙,被绿芍他们几个忙忙地拦下了,都让她不要添乱。
云嫤气哼哼地跑了。
大家又去寻了泥瓦匠,将屋舍重新修缮了一番。此外,绿芍还辟了一个花圃,往里面载了些花花草草。
云嫤很喜欢这个小花圃,时不时会悄悄地过来,在里面除除草,浇浇水。
绿芍很快便发现了。
不过,见公主是真的喜欢,绿芍这回便没说什么,由得公主去忙乎。
安顿下来后,云嫤便写了家书回京,告诉洛太妃,她已到鸣州,入了鸣州府衙,又说,自己一切都好,叫洛太妃勿要挂念。
接下来,她便正式开始了在鸣州府衙当差的日子。
云嫤自从上任后,每日应卯上值,十分勤勉。
她与方随慢慢熟悉了府衙的事务后,便开始跟着府衙的林捕头,学着断案。
他们每日随着林捕头在街巷里四处巡逻,很快便与当地的百姓混熟了。
在外时,云嫤自然还是用的原来的化名。
街坊们便都管云嫤与方随他们两个叫“洛小哥”、“方小哥”。
鸣州当地,本就民风淳朴,路不拾遗,他们如今所遇上的案子,大多是,谁家的鸡鸭叫人偷了几只,谁家的簪子不知落在了何处,诸如此类。
有一日,云嫤见有位婶子前来报官,要寻回丢失的一副耳珰,颇是疑惑,便问起林捕头,道:“捕头,那位婶子的耳珰又不贵重,丢了也便丢了,再买便是,为何要劳师动众去寻回来?”
林捕头叫她问得很是无语。
他早便怀疑,眼前的这位洛小哥,与那位方小哥一样,必都是金尊玉贵的富家公子,出了家门,如今是到他们这里游历来了。
也不怪她能问出这样的问题了。
林捕头便耐心同她解释,道:“这首饰在你眼里,或许不值几个钱,可对报案之人来说,却是要花费她家中数月攒下的银钱才能买得起的。你倒是说说,该不该帮她寻回来?”
云嫤听了,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当即面如火烧,羞惭不已。
此后,每当接到街坊邻居报官,云嫤总是倾力将这些物件寻回,更亲自送回各家。
一时,街坊们提起“洛小哥”,便都对她赞不绝口。在她与方随巡街时,不时便要往他们手里塞些小点,热情地叫他们吃。
云嫤心中又是害羞,又是感动,越加觉得,留在这里是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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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在堂上议完事,云嫤从廊檐下经过。
走到拐角时,忽听前方,林捕头与府衙刑房的掌案正在低语。
她听到林捕头正在说:“府尊今年才二十罢?这便做了咱们一州的知府,实在是年轻有为……”
刑房的掌案点了点头,感叹道:“谁说不是呢!”
他略一顿,随后,却压低了声音,道:“……不过,听说,府尊这次出京,是受了贬谪的。”
林捕头一听,吃惊不小,道:“大人,属下虽是个粗人,却也知道,咱们府尊是探花郎出身,又深得陛下器重,却怎会遭了贬谪?”
掌案道:“我也是听说的,事情原是这样。当时,陛下赐婚府尊,要将宫里的长公主许配给府尊。这本该是一桩大好事,可谁成想,府尊却抗旨,不愿意娶公主,这才……”
林捕头听罢,唏嘘叹了一声,道:“竟是这样。”
两人又低声议论了几句,便往前行去。
云嫤站在原地,默然不语。
直到方随行了过来,问她怎么了,她才勉强笑了笑,道:“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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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煦自打来了鸣州,身边的一应用度一向简单,连有一次下河堤查看,袍子的一角被勾破了,也是寒舟亲自上阵缝补的。
唯独在吃食上,终究如老国公先前所料,挑口得很。他果然甚是不惯鸣州当地的饭菜,用得也比平常少了。
寒舟很是为此事着急上火,变着法子去外面买些适口的饭菜回来,却总也不见有什么效。
现在,云嫤他们来了。
寒舟打听到绿芍正擅厨艺,做的一手京中好菜,顿时觉得有了救星,成日里将绿芍“姐姐”、“姐姐”地唤着,跟在她身后打转,眼巴巴地指望着,她能匀一匀饭菜给他。
绿芍因叶煦先前抗旨拒婚的事,至今心里有气,自是怎么都不肯。
她每日里便只管在厨下做了三人量的饭菜,端去如今住的小院里用膳。
有一日,这件事终于叫云嫤知道了。
在饭桌上时,云嫤便说:“绿芍,往后,不如多做一些饭菜,也给大人他们送去罢?”
绿芍听了,开口只叫公主多吃一点,前头的话,便当做没有听到。
方随咬着筷子,在一旁“嗤嗤”地笑。
云嫤瞪了他一眼。
第二日晚上,绿芍照例端着饭菜进了房里,摆在桌上,便又转身,往厨下去端汤来。
时节早已经入夏了,天气溽热,饮些新鲜清凉的莲子汤正好。白天里,她便亲手剥了好些莲子出来,正好做成了一盅莲子汤。
她端着那一盅莲子汤进了房里时,一抬头,却见桌前赫然多了两个人。
寒舟冲她讨好地笑了笑。
坐在他身旁的,正是叶煦。
又见云嫤笑眯眯地对她道:“是我请大人他们过来,一道用膳的。”
绿芍气坏了,当着人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得将碗筷布好,坐了下来。
好在,席上,方随一直拿出猛虎下山的气势在抢菜,没叫多少落进旁人的口里。
这才叫绿芍稍稍觉得解气。
可是,哪里料到,从那日起,每日里的用膳便改成在宅院的花厅里,众人都在一处了。
绿芍每日出门买菜,回来做饭,很是愤愤了几日。
一日晚间,趁着公主快要歇息的当口,她终于忍不住,对云嫤道:“殿下,您何必要待他这样好?”
云嫤自然知道绿芍这是在说谁。
她柔声道:“出门在外,互相照应一下,也没什么。”
绿芍撅了噘嘴,道:“婢子不这样想。”
“殿下,难道从前的事您都忘了吗?”
云嫤听了,一笑,同她道:“我们已经离京这么多时日了,以前的事,不必再在意了。”
绿芍怒道:“凭什么?殿下,您是好性子,不计较,婢子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若不是他,外面怎么会有那么多难听的流言,殿下又怎会离京?”
云嫤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她道:“绿芍,我知道你在气什么。可是,你可记得,当初那场宫宴,凌三姑娘算计我,毁了我的琴。那时,若不是得他相助,给了我鸣风,我是无法顺利在宫宴之上抚琴的。后来,也是他出面,将凌解语的行径揭露了出来。”
绿芍很不服气,道:“谁要他帮忙了?难道殿下还惩治不了一个凌三姑娘吗?”
云嫤道:“可毕竟,那时是他帮忙了。”
她停了一停,又道:“至于皇兄赐婚的事,他起先并不知情,原是被我拖累的。他本有大好前程,也是因我,才会离京。算起来,我们之间,又哪里说得清,是谁对不起谁呢?”
绿芍见她说着,神色便低落了下去,顿时慌了神,忙道:“那……那行罢,不过是多做些饭菜罢了,我做便是了。殿下,您可千万莫要为这些事再难过了!”
“知道啦。”云嫤道,又不好意思地拉着绿芍的手晃了晃,道:“好绿芍,辛苦你啦。”
“不辛苦,不辛苦。”绿芍撇了撇嘴,忍不住笑了一声,道:“不过是便宜了那些蹭饭的罢了!”
云嫤一听,顿时和绿芍一块笑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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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日,因了叶煦刚到鸣州不久,他每日里有很多公务要忙,对饭桌上发生的这些事,其实一无所觉。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平静地过去了。
这一日,散衙之后,云嫤便回了房里,脱下公服,换上一身家常的衣裙。
宅院里只住了他们这几个,旁人并不会来,不必担心被人发现她乔装改扮的事,所以,她在这里一向没什么拘束。
她换好衣裙,见离用晚膳还有好些时候,外面天光正亮,想了想,便又走到榻前靠墙的一口大箱子前,将这箱子打开了。
里面,整整齐齐地摞着一大箱子的书,都是他们当初从京城带出来的。
云嫤往箱子里翻着书。
翻到其中一本书时,她手上却慢慢停了下来。
是那本《无名剑客传奇录》。
过了一会,她将那书取了出来,藏在袖子里,又搬了一张竹编的小杌子,去了小院里。
院子里有一座叶煦亲手搭的葡萄架,上面缠着茂密的葡萄叶子,绵延出大片的绿荫,遮住了夏日的日光,正合纳凉。
云嫤便搬着杌子去了那葡萄架下稳稳坐好,随后,便从袖子里取出那卷书,悠哉看了起来。
阳光从藤叶的间隙里疏疏淡淡地照过来。
葡萄架子下,明丽的少女一袭杏衫,微垂螓首,素手翻着书册。
一阵风过,拂动了院墙上的一片蔷薇。刹那间,花落如雨,轻飘飘地坠在她的发间,裙上。
叶煦走进小院里时,见到的正是这样一幅如画般的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