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便赶忙将昨日在大公子的院里如何碰上那侍女的事说了一遍。
随后,她又道:“姑娘,她应是大公子带回来的,瞧她今日也是一声不吭,难道真的是个哑巴不成?”
凌解语听着,不由回身,往云嫤远去的方向望了一眼。
这女子的背影,倒是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
凌解语狐疑地眯了眯眼。
第100章 侯府(三) “将她拉下去,掌嘴!”……
云嫤一面往院里去, 一面问樊嬷嬷道:“嬷嬷,刚刚经过的那仆妇是什么人?”
樊嬷嬷一听,撇了撇嘴, 道:“姑娘, 那是府里的绣娘。”
云嫤方才听见连翘同那仆妇说话,提起绣帕子的事, 便猜那仆妇大约是长于针黹的, 如今听了樊嬷嬷的话,便知那果然是一位绣娘。
她便又对樊嬷嬷道:“嬷嬷,我看方才,你们三姑娘问起那绣娘的活计,她是不是常常在三姑娘身边做活?”
樊嬷嬷点了点头, 道:“姑娘猜得可真准!她针线活做得好, 如今便常在三姑娘房里,专给三姑娘缝制衣裳、帕子什么的。”
她说着, 顿了一下, 又道:“从前,她是表小姐的侍婢,是表小姐从娘家便带过来的。后来, 表小姐被撵到庄子里去的时候, 她原是想跟着去的,可老侯爷不许有人在表小姐跟前伺候, 她才没有去成。”
云嫤听着,心念电转。
这么说起来,这绣娘是那位夫人的旧仆,还曾想跟着去庄子上,陪伴幽禁的主家, 可见,这是个忠仆。
按理,对如此一个忠仆,凌澈掌家后,他与凌解语兄妹皆该善待她才对。
可看方才凌解语的态度,显然,并不如何待见这绣娘。
云嫤心中沉吟着,面上却并不显露。
她没有再说什么,便同樊嬷嬷一道,径直往前方院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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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厢,凌解语去了府中的园子里,原是想赏景去的。
可她到了以后,对着满园子的花木,却是左看右看皆不顺眼。
她的心中,总是不由自主,便会想起刚刚见过的那个长兄带回来的侍女。
为何,她总觉得那女子的身影分外眼熟?
她心里疑惑,便将连翘同她说的那些话翻来覆去地想着,一刻不停。
蓦地,她一个激灵,霎时便想起了,那侍女究竟像谁。
一念及此,她顿时再无一丝赏花的兴致,当即对连翘道:“快,回去!”
连翘错愕。
眼见着三姑娘风也似的走了,她才赶忙跟了上去。
一路回到自己的小院里,凌解语坐在房里,心中狂跳。
怎么会呢?这怎么可能?!
堂堂长公主,竟然会纡尊降贵,到奋勇侯府来做个侍女?
还有,为何她的样貌竟变得这般不同?
难道,是她看错了?那并非云嫤?
凌解语思来想去,仍是惊疑不定。
不行,无论如何,她好歹得试一试那女子!
她思忖了一番,顿时计上心头。
便忙叫了连翘过来,对她道:“你去一趟大公子院里,想法子,将方才那侍女唤来,我有话问她。”
连翘听了她这话,心里觉得奇怪,可见她现今这样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却也不敢多问,便忙领命,一路往大公子的院里去。
不久之后,连翘急匆匆地赶到了凌襟怀的院里。
此时,院子里面正人来人往。连翘不大敢进去,便逮着一个往外走的小厮问了,才知前院有客来,凌襟怀现下被凌澈请去了前头的筵席上,并不在此。
连翘一听,登时有了底气,便一路闯了进去。
这个时候,云嫤恰好步出房门。
连翘一见她,双目一瞪,便道:“你,就是你!跟我来!”
云嫤脚下未动,淡淡道:“做什么?”
连翘趾高气扬地道:“我们三姑娘传你去一趟!”
她说罢,见云嫤却仍是连头发丝都没有动,便不由提高了嗓门,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随我去?”
云嫤慢悠悠地道:“我是大公子的侍女,为何要去三姑娘处听训?”
连翘未料到,自己都打着三姑娘的名头了,这侍女竟还敢如此回话。
她立时气不打一处来,道:“好你个不识好歹的,三姑娘的吩咐也敢不听从?难道,还要我去将三姑娘请来,当面教训你不成?”
云嫤默然。
也不知是哪里露了破绽,明明她与凌解语不过遇上了一回,却竟惹来了她的注意,想要见她。
此时,若是凌襟怀在,倒是好办。请他寻个由头,打发了这狐假虎威的婢子便是了。
可偏偏,凌襟怀现下并不在此地。
若是,她置之不理,就是不踏出这个院子,也无不可。只要等到凌襟怀回来了,他自然有话对付凌解语。
可是,这样一来,势必越加引起凌解语的疑心。
凌解语毕竟是这侯府的主家,往后若是想给她使绊子,多的是办法。到时,她还能不能顺利在此查探,便难说了。
如此一来,那她费尽心思混进侯府,岂不是功亏一篑?
云嫤这一番思量下来,便打定了主意,对连翘道:“走罢,前方带路。”
连翘本想接着斥骂一通,哪料到,这女子突然便答应了。
她一时未及反应,话全卡在了嘴里,瞪了云嫤好一会,才道:“算你识趣!”
随即,她便转头走了。
云嫤随她一路到了凌解语的住处。
那是一座清幽的小院,遍栽花草,景致甚美,作为姑娘家的居所再合适不过。
连翘带着云嫤到了凌解语的房前,道:“三姑娘,婢子将人带来了。”
凌解语秀眉一挑,似是没有料到,连翘竟能这么容易便将人带了回来。
她一顿,便道:“进来罢。”
云嫤随着连翘进了凌解语的房里,并未出言,只静静立于一旁。
凌襟怀便先对连翘道:“你将她带来,大哥哥没说什么?”
连翘便忙将凌襟怀不在院里,已被凌澈请走的事说了。
凌解语点了点头。
随即,她抬眼,将面前的云嫤好一阵打量,心中暗忖。
若是,这女子当真是长公主,怎么会这般轻易便到了她跟前来?
难道,她真的猜错了?
此人其实与公主毫无关系?只不过,是身形有些相像罢了?
天下人千千万,若是身形像,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仔仔细细将面前的这侍女再打量了一番,平平无奇的一张脸,与长公主全然不同。
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想了想,便开口,问道:“你是我长兄的侍女?”
云嫤垂目,刻意放轻了声音,道:“是。”
凌解语似是没听出什么,只又道:“你是何时到我长兄身边的?”
为求不暴露身份,这些细节,先前云嫤便已与凌襟怀商量过。
此时,她便从容答道:“大约是小半年前。”
“是么?”凌解语听了,却是冷哼一声,道:“为何先前,我长兄回侯府时,我并未见过你?”
云嫤缓缓道:“三姑娘,前些日子,大公子从未回过侯府。三姑娘没有见过我,也不奇怪。”
凌解语话声一窒。
方才,她确然是想试探这侍女,所以才会故意那样问。
瞧面前这侍女倒是胆大,与主家对答间,也全无寻常侯府侍女们的谨小慎微。
她盯着云嫤瞧了半晌,忽朝案上放着的一只茶盏抬了抬下巴,道:“还愣着做什么?进来这么些时候了,也不替我端盏茶来!”
云嫤此刻心中,委实憋屈,只得暗暗对自己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便按捺下来,缓步上前,端起那盏茶,递向凌解语。
凌解语瞟了她一眼,便去接那茶盏。
可她接茶时,却似是不当心,手腕一翻,那茶盏竟倏地,便往外倒去。
现下离她最近的便是云嫤,眼看这一盏滚烫的茶便要往云嫤的裙裾上泼去,云嫤迅捷往后一退,旋身躲了开去。
茶盏落地,摔得粉碎,茶水洒了一地。
凌解语面色一变,顿时大怒,扬声道:“放肆!”
“你怎么伺候的?如此不当心?”连翘赶忙上前,对凌解语道:“三姑娘,您没事罢?”
凌解语面沉如水,指着云嫤道:“来人,将她拿下!”
她话音方落,门外便涌进数个健壮的仆妇,二话不说便要上去扭住云嫤。
正是这个时候,云嫤心中恼怒之余,却又不由觉出一丝怪异来。
凌解语其人,素来心机颇为深沉,即便要构陷害人,也会如先前在宫宴上那样,悄悄命人对她的琴下手,从不会这样明目张胆。
从刚刚让她端茶水,到如今,这般兴师动众,都更像是,有意试探……
面前的这些仆妇虽然看起来气势汹汹,但她会武,若要挣脱她们,实在轻而易举。
可若是这样,一个看似文文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侍女,一出手便能赢过数个体健仆妇,岂不是……十分可疑?
接着,眼看那几个仆妇已经捉住了云嫤,云嫤却并无什么反抗。
凌解语一直盯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嫤对她道:“三姑娘,方才,并非是我打翻了茶水,何故要绑了我?”
凌解语冷笑,道:“怎么,还敢顶嘴?你区区一个侍婢,连盏茶水都端不稳,差些还烫到了我。我若是饶了你,这府里还有没有规矩了?”
她说罢,朝左右一使眼色,道:“将她拉下去,掌嘴!”
“是,三姑娘。”那些个仆妇皆领命,便推搡着,将云嫤带到了房外的廊下。
云嫤心道,若是果真要对她用刑,那她自然不能再无反击,需得用点办法对付才是。
正是此时,远处却忽传来一道声音。
“住手!”
凌解语一听,顿时眉心一跳。
她起身,步出房里,一抬首,便见她长兄正步履匆匆而来。
第101章 侯府(四) 似乎在有意向她透露些什么……
凌襟怀赶到, 一见云嫤被团团围着抓住,虽明知那些人不是她对手,她必不会吃亏, 却仍是不由心中紧张。
他的面色瞬间便冷了下来, 立即对那些个仆妇斥道:“还不快放开她!”
几个仆妇皆偷偷望向凌解语。
凌解语原本在一旁看着,此时, 便忽而一笑, 道:“既然是大公子开口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便放了她罢。”
那些个仆妇们忙松开了云嫤。
凌解语缓步上前,对凌襟怀道:“大哥哥不是在前头与二哥哥一道宴客吗?怎的会来此?”
凌襟怀怒道:“我若不来,你岂非便要打骂仆婢了?”
他说着,指着云嫤, 道:“她是我带回府里的, 却不知,她是怎么得罪你了, 你要下如此狠手?”
凌解语又是一笑, 道:“她一个端茶倒水的,却连盏茶都递不好,我这不过是代大哥哥管教她一回罢了。不过, 大哥哥若是不许, 我放了她便是了,大哥哥又何必动怒?这岂不是, 伤了咱们兄妹间的情分?”
凌襟怀素来知道,他这妹妹很有些跋扈,如今看来,竟是越发不像话。
可是,她既是拿兄妹情分出来说事, 他这一下子便又没法深究了。
他叹了一声,道:“解语,仆从们若有做得不是的地方,你提点责罚原是没错,却不该因一点小事,便如此酷烈行事。”
他说着,又道:“解语,得饶人处且饶人。”
凌解语仍是笑着道:“是,我明白了,多谢大哥哥教诲。”
凌襟怀见她似是受教,心里的不快也消散了些许,便点了点头,道:“我这侍女,我这便带走了,往后,你不要再寻她的麻烦了。”
“是,大哥哥。”凌解语柔声说道。
随后,她注视着凌襟怀带着云嫤,一路往廊下去,便又道:“大哥哥慢走。”
凌襟怀回头,看了看她,颔首。
他们很快便走远了。
连翘见凌解语久久不语,便上前道:“姑娘,这样便放走了那婢子,实在是便宜她了。”
她原以为,照着凌解语以往的脾气,这样叫人带走了原本要惩治之人,心里必定不痛快。
可这一回,凌解语面上却并无恼意,只睨了她一眼,道:“你懂什么?”
连翘瘪了瘪嘴,没再吭声。
凌解语想的,自是与连翘全然不同。
方才,从始至终,那侍女看起来都没有什么破绽。
而她长兄……
她那长兄素来心软,若是回来后,听说他的侍女被她唤来此处受罚,赶来解救她,也看似合理。
可她就是觉得……不对劲!
长兄这样紧张关切,难道那真的只是个普通侍女吗?
那女子方才远去时,她一直不曾挪开目光。
她的背影,真的越看便越像是那人。
这一次,她应当不会错认。
若那女子真的便是云嫤,她堂堂长公主混进侯府来做个侍女,究竟是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她越想,便越无法再淡然处之,下意识便想将此事告诉凌澈去。
可不知为何,她却又犹豫了起来。
想了半日后,她便对连翘道:“务必留意好了那女子,有任何动静,皆要报与我。”
“是,姑娘。”连翘忙道。
凌解语回身,见那些仆妇仍惴惴地等着她示下,心中忽觉一阵烦躁,便挥了挥手,叫她们都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