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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嫤随着凌襟怀回到院中,顿感一阵轻松,笑道:“凌兄,方才,真是多亏你及时赶到。”
凌襟怀道:“阿嫤,我知你机警,方才那样的情形,你必有脱身之法。倒是我,贸然闯去,还不知,会不会破坏你的计策。”
云嫤笑道:“怎么会?”
凌襟怀却是心里一阵后怕。
等到云嫤再三对他道,在他来之前,自己没受什么责罚,才算是放心了。
他道:“你没事便好。方才,我离了筵席,原本是想直接回来的,没想到,经过时,听几个小厮在道旁谈笑,其中一个正说起,三姑娘带走了我院里的一个侍女。我一猜便是你,这才赶着去了解语那里。”
小厮?
云嫤心中一动。
怎么她们在后院的动静,前院的一个小厮会这么清楚,还能这么快便将消息递到了凌襟怀的跟前。
她不由问道:“凌兄可知,那小厮叫什么名字,在何处当差?”
凌襟怀一愣,想了想,道:“我不常回府,之前没有见过他,这些倒是都不清楚。”
再者,当时,他一听说云嫤被凌解语带走,心里发急,哪里还顾得上问别的。
云嫤虽觉有些奇怪,但既然,那小厮说的话并无恶意,反倒是将凌襟怀引了来,替她解了围,便也没有再细思下去了。
到了晚上,樊嬷嬷听说了白日里她被带走的事,心疼她受了惊,下厨做了好些好吃的给她。
云嫤用得很是香甜。
用完膳,凌襟怀又催着她回房歇息。云嫤为叫他们心安,也便听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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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日,云嫤却又是一大早便起身,往凌解语她们小院附近去了。
这一整日里,她便一直在那等候,心里暗自盼着,能再遇上昨日的那个绣娘。
可让她始料未及的是,这绣娘却是极难碰见。一连几日过去,云嫤竟只遇见了她一回。
便是那一回,云嫤才刚想同她说话,便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连翘打断了,说是三姑娘唤那绣娘去。
绣娘听了,便匆匆跟着连翘走了。
好不容易,这一日,趁着连翘陪着凌解语出门,不在府里,云嫤才又找到了那绣娘。
那时,那绣娘才刚从房里出来,也不知在想什么,心神似是有些恍惚,行至庭前的时候,脚下一绊,差点摔了出去,手里的一只竹箧也掉落在地。
云嫤走上前去,帮她一同捡拾竹箧里滚出来的物件。
见里头有好几身尚未绣好花样的衣裳,云嫤便道:“这是三姑娘的衣裳罢?”
绣娘沉默着收拾,听了这话,对她微微地点了点头。
云嫤眼尖,见那只竹箧之中,还放着一张薄薄的纸笺,上面的字迹透出来,被她隐约瞧见。
看起来,这仿佛是一张药方子。
她略一忖,便对那绣娘道:“你这是,要去抓药吗?”
这回,绣娘却是一顿,随即,便再无任何反应。
她只将那张药方子塞进了衣袖中,随后,提着那只已收拾好的竹箧,扭身便要往前头去。
“且慢!”云嫤赶着上前几步,将她拦住,又压低了声,道:“可否容我问几句话?问完我便走。”
绣娘闻言,面露犹疑,望着她道:“姑娘,你这几日,一直在寻我,究竟是要做什么?”
云嫤见她愿意开口,不由大喜,道:“你别怕,我只是问几句话罢了。我知道,这府里从前的许多事,想必你是看在眼里的。现如今,我便想替大公子,问问你。”
绣娘一听,面色顿时一变,眼神也躲闪起来。
她这样一副模样落在云嫤的眼里,顿时令她明白,这绣娘果然是知道些内情的。
可看这绣娘的样子,想是不大愿意吐露的。
这也难怪,这绣娘虽在凌澈兄妹处受着冷眼,却毕竟是那位夫人的旧仆,想来是很难对她道出实情的。
不过,她千方百计接近这绣娘,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自也是不肯放弃,总归是要试上一试。
出乎她的意料,绣娘犹豫了一会之后,却同她道:“姑娘,是想……是想知道什么?”
云嫤一怔。
随即,她忙道:“我听说,你曾是府里姨娘的陪嫁,那你可知,当年,姨娘入了侯府后,与夫人,大公子之间相处得如何?”
绣娘听了,一时没有作声,眉宇间有淡淡的愁绪,似是在回忆许久之前的往事。
过了好一阵,她才道:“姨娘自打进了这侯府,便处处谨慎小心,见谁都赔笑脸。她与夫人是表姐妹,打小便有来往,入府后,待夫人便如先前一样。至于大公子,姨娘自也待他不错。”
云嫤想了想,又道:“大公子生了那场大病之后,姨娘可曾去看过大公子?”
绣娘一顿,话声中似有一丝不安,道:“……去过,去过的。姨娘去看过大公子好几回,直到夫人让她别去了,她才没有再去。”
云嫤立即注意到了她的神色,便又紧接着问道:“那姨娘可有给大公子送过汤药?”
绣娘一听,神色大变,垂首,慌乱地道:“这……这我却不知道了!”
云嫤待要接着追问,绣娘已道:“姑娘,我还有事,不能再留下了。”
说罢,她便绕开她,提着那竹箧,急急忙忙地去了。
能问出这些,已是意外的收获,可云嫤心中,却顿感一阵疑惑。
若是,姨娘当真害过凌襟怀与侯夫人,而绣娘又知道一些内情,那么,她为何要告诉她这些?
方才,她也对她这大公子名义上的侍女并无敌意。
云嫤甚至觉得,她似乎在有意向她透露些什么。
云嫤思量了一会,念及绣娘临走前说的那句话。
她仿佛是有事要去办。
云嫤略一思忖,便也往前去了。
她很快追上了绣娘。
她一路悄悄跟着绣娘,发现她回了房,放下随身的物件后,便果然匆匆出府去了。
出了侯府之后,云嫤便继续跟着她。
第102章 侯府(五) “你,抬起头来。”……
绣娘穿街过巷, 先是去了一间医馆。
从医馆出来以后,她的手里便多了几帖药。
她似乎在赶路,从医馆离开后, 便立即往城门下去。
这会, 等着出城的人多,城下已排起了很长的队伍。
绣娘候了许久, 才得以出城。
出了城门, 云嫤一路跟着她,一直到了郊外的一座屋舍前。
她便看着那绣娘进了篱笆扎起的小院,往屋门上敲了敲。
很快,门被打开了。
一个抱着小童的老妪迎了出来。
那小童一见绣娘,便唤了一声“娘亲”, 立即扑进了她的怀里。
绣娘抱着小童, 与老妪一道进了屋里。
云嫤便一直等在屋舍外。
过了好一会,绣娘出来了, 看样子, 是要回城去了。
刚刚的那小童便依依地抱着绣娘,不让她走。
绣娘看似也很是舍不得这孩子,却还是狠下心, 将小童交给了老妪, 自己转身去了。
云嫤等她走了,才现身。
她缓步走了过去, 扬声对那正站在院里的老妪道:“老人家,我是奋勇侯府的,路过此地,有些饿了。敢问一声,这附近可有食肆?”
老妪抱着孩子上前来, 朝篱笆外指了指,对她道:“前面便有,你往前走上一盏茶的工夫,便能看见了。”
云嫤笑着谢过她。
老妪见她身上穿着,一望便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又听她自称是奋勇侯府的,便问道:“姑娘是在侯府里当差的?”
云嫤微微笑道:“我是凌府大公子的侍女。”
“原来是大公子身边的!”
老妪一听,急忙道:“姑娘,快!快进来歇一歇,再赶路不迟。”
云嫤笑道:“不必了,多谢老人家。”
她听了老妪的话,心中却是有了计较。
为何老婆婆一听说她是凌大公子的侍女,倒是比之前更为热心了起来?
这时,恰一阵风过,引得老妪怀里的孩子咳了几声。
云嫤留意到了,便道:“老人家,这孩子怎么了?”
老妪听了,面上顿时显出心疼之色,道:“这是我的小孙子,我儿子儿媳与大孙子几个,常年在外做活,家里便只有老婆子与这孩子。”
“前一阵夜里,这孩子受了寒,发起热来,眼见着不大好。我们没法子了,带着他四处去看病,幸好,贵府上大公子的医馆给他治了。这些日子,老婆子带着他,便都在大公子的医馆瞧病。多亏了大公子,这孩子吃了药,已是好多了。方才,他娘还给他抓了药回来,大公子说过,药再吃上几日,便能好全了。”
“那便好。”云嫤听了,点了点头,便又道:“此处风大,还是带这孩子进屋里去罢。”
“哎!”老妪应了,又道:“那姑娘你慢走。”
云嫤笑了笑。
老妪便抱着小童进屋去了。
云嫤心道,这老婆婆与小童原是那绣娘的婆婆与孩子,老婆婆对凌襟怀感激不已,连带着对她这“侍女”也格外热心,原来是还有这段渊源。
可她看之前,绣娘去抓药,去的并非凌襟怀的医馆,而是别家的。
想来,凌襟怀当初给那孩子看病,出面的大约便是孩子的祖母,他并不知道这是绣娘的孩子。
绣娘也是为了免是非,才故意没有去凌襟怀的医馆抓药。
可绣娘的心里,想来是十分感激凌襟怀的,所以,在侯府时,她追着绣娘问,绣娘才会愿意同她说那些。
云嫤在心里思量,始终觉得,那绣娘必然还有未尽之言。
还是得从绣娘身上寻找线索。
但先前,绣娘在侯府时的犹豫不决,面上的害怕,都让她明白,她必是有难言之隐,也才会在这十几年里,从未说出实情。
她再这么追问,只怕也是徒劳,绣娘是绝不会将保守了十几年的秘密轻易泄露的。
除非,是凌襟怀来开这个口。那么,绣娘感于他的恩情,必会比她这个外人去问,更愿意透露实情。
可凌襟怀不是挟恩图报之人,要他张这个口,怕是不比要绣娘说出真相来得容易。
如此看来,当年的旧事若是想要真相大白,便只能靠她继续查找线索,以及,绣娘的良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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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一路跟着绣娘出城,错过了午膳,云嫤早已饥肠辘辘。离开绣娘家后,她便去了食肆,随意用了些点心。
接着,她又特意去了一趟凌襟怀的医馆。
等她回到奋勇侯府的时候,天已快黑了。
这一日皆在外面奔波,捱到现在,她已又累又困。
她一路穿过庭前,正要往廊庑下去,忽觉身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一道略带阴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了起来。
“你是何人?”
云嫤心中一跳。
这声音……是凌澈!
她一个激灵,浑身的倦意顿时一扫而空。
她警惕地偏过身,垂首,道:“见过侯爷,我是大公子的侍女。”
她说完,却许久没有听见凌澈开腔。
过了一会,她才见他缓步朝她走了过来。
她不禁越发提起了心。
说来也怪,凌氏这对兄妹,明明凌解语才是那个与她屡有过节之人,但不知为何,她却更忌惮她这次兄凌澈。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凌澈看她的目光,似是藏匿着些什么隐晦的东西,让她每每遇到他,都深感不适。
此时此刻,她也不知为何,又想起了那日在宫中,叶煦在她面前提及凌澈时,他的语气也一下便变了。
那时,他虽掩饰过去了,可她能察觉到在那一瞬间,他心中强烈的怒意。
叶煦从来不是冲动易怒之人,那他为何会突然如此?
她正想着的时候,凌澈却已经来到她的面前。
见她一直低垂着头,没有抬眼,凌澈便又道:“你方才做什么去了,现下又要去哪里?”
云嫤定了定神,仍是垂首,道:“回侯爷,我今日是受大公子派遣,出府去了一趟医馆,如今,正要去向大公子复命。”
回奋勇侯府之前,她特意去了一趟凌襟怀的医馆,为的,便是防着侯府里有人查问。
凌澈虽问起,可她今日确然是去过医馆,便算凌澈要查,也抓不到她的什么错漏。
凌澈听了,似是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
过了一会,他忽又道:“你到大公子身边,多久了?先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云嫤听到这里,不由松了一口气,知道他这是不会再怀疑她今日出府的事了。
凌澈的这一问却是好答,她便只管将那时拿来搪塞凌解语的回话又说了一遍。
凌澈应是也与凌解语一样,发现不了她这番回话里的什么毛病,听了她的话之后,便又是沉默了好一会。
就在云嫤已然等得不耐烦,想要寻个借口,告退离去的时候,凌澈却紧紧盯着她,突然开口。
“你,抬起头来。”
第103章 侯府(六) 如此执拗,渐成痴狂……
云嫤心中一紧, 却也知,此时是最怕不得的。
叶煦说过,凌澈极为难缠, 这个时候, 她万不可露出破绽。
她便照着凌澈所言,缓缓抬首。
凌澈的目光片刻没有离开过她。
他望着面前这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心里却仍是觉得似有哪里不对。
总觉得, 她的眉眼,她的身影,都像极了一个人。
他正微微出神的时候,却听那侍女道:“侯爷,我该向大公子回话去了。”
凌澈盯着她, 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