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垂首,嗫嚅道:“是。”
凌解语这才道:“宫宴之上,不光有南轩与北楚使团的人,还有宗室和朝中大臣们……”
她略一顿,接着轻声道:“叶公子也是会去的。”
连翘听了,这才算是转过了弯来了。
说来说去,自家姑娘还是为了叶公子。
姑娘的意思她明白,公主本是那般美人,叶公子又是人中龙凤,姑娘这是担心,若是公主去了宫宴,与叶公子两厢看对了眼,那便不好办了。
为了防着公主与叶公子相见,姑娘竟连这一丁点险都不愿意冒。
这便难怪,先前,姑娘定要拦着公主去宫宴不可了。
可惜,凌解语先前的计策虽不可谓不周全,只是,她却不知,太后一心想要撮合公主与南轩太子。
她在太后面前的那番话,虽成功让太后下令,将云嫤禁足,可太后却仍是让云嫤参加宫宴。
后来,因皇帝与太后一席长谈,更是免去了云嫤要受的一顿责罚。
至于那宫宴,依旧是照去不误。
既已如此,此时,连翘便道:“那,姑娘,如今公主是定然要去宫宴的了,这可怎生是好呢?”
凌解语沉思不语。
那日,公主私自出宫,在广宴阁与她们相聚。
虽说,原是她邀约公主一同去看榜的,但是,公主甘冒被宫中发现的风险,也要特意出宫一趟,看探花郎游街,这却让她觉得,这件事并非那么简单。
想来,公主在宫中必也听过叶煦之名,或许,同京中的春闺少女们一样,公主也对叶公子心生向往。
当时在广宴阁里,她曾用大长公主下降状元郎的例试探云嫤,想从她话中听出些什么。
那时,云嫤虽什么都没有透露,可是,她的直觉告诉她,公主对探花郎,似乎有点欲语还休之意。
一念及那日的情景,凌解语的心中便不由又翻江倒海起来。
既然,先前之计绊不住公主,那么,她必得再做些什么才行了。
第17章 宫宴(二) 今日宫宴,便是大好机会……
恰在此时,屋外的廊庑下,响起一阵靴声橐橐。
凌解语听见动静,自方才的沉思中回过神来,朝外望了望。
便见奋勇侯凌澈身后随着数名侍从,正一路行了过来。
侍从到了门前,便不再往前。
凌澈独自走了进来。
侍女们忙皆团团行礼。
凌解语也上前见过她兄长。
凌澈颔首,又笑着对她道:“在聊什么,这么热闹?我与大哥可是都在前头,等了你不少时候了。”
凌解语勉强一笑,道:“怎么,两位兄长等妹妹这么一会,便不耐烦了?”
凌澈瞥了她一眼,察觉到她此时显然心气不顺。
他面上的笑意微凝,道:“怎么,何事让你不高兴了?”
凌解语想了想,朝左右使了个眼色。
连翘她们得了她示下,便都匆匆退下了。
待到周遭没了外人,凌解语略一沉吟,轻声对兄长道:“哥哥,我的心事,你素来便是明白的。”
凌澈一听便知晓,她这是想说什么了。
从前,在京中的一场琴会上,凌解语对叶煦一见倾心。自此,叶煦便成了她的心事。
凌解语的心思若是想要实现,必然得先得到凌侯的支持。
所以,她一早便同她二哥交代过此事。
凌澈的确早就知道妹妹对叶煦有意。
可是,凌澈素来不喜叶煦,亦从不肯松口,同意与叶府结亲。
此时,听了妹妹的话,凌澈冷冷一笑,道:“我还倒是怎么。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叶煦。也不知,他究竟有什么好,能让你这般魂牵梦萦。”
凌解语含羞,道:“兄长,你便不要取笑人了。”
凌澈便正色对她道:“我记得我曾告诉过你,我并不赞同此事。”
凌解语一听他这话,面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了。
她焦急道:“兄长,先前,我同你坦白心事,你也是一样的说法。可我却一直不明白,按说,叶府门庭清贵,叶公子如今又有功名在身,来日必定显耀。兄长,你究竟对他还有何不满呢?”
凌澈的眉宇间是一片阴沉之色,道:“我说不许,便是不许!”
“兄长!”凌解语满面怒容。
凌澈见她情急,显然十分坚持,话声一顿,一时也没有再说下去。
他默然片刻,对凌解语道:“这么说,你是当真非他不可了?”
凌解语垂首,低低道:“兄长,你知道的,从我见叶煦第一面起,我便喜欢他了,从未变过。”
凌澈听罢,长叹了一声,神色似是松动了些许。
凌解语见似有转机,便忙紧紧望着他。
凌澈只得道:“罢了。既然,你如此执着于他,我便给他一个机会,也就是了。”
凌解语一怔,随即喜出望外,道:“多谢兄长!”
她想了想,旋即又道:“兄长,今日的这场宫宴,便是大好机会!”
凌澈笑着摇了摇头,道:“知道了。到时,若是时机合适,我会同他提一提结亲之事的。”
凌解语得了她兄长这一句,顿时巧笑嫣然,便随在凌澈身后,一道出门,去见长兄凌襟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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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氏先祖兄弟二人得封公侯,奋勇侯一脉传至如今,便是凌府兄妹三人。长兄凌襟怀是老侯爷早逝的原配夫人所出,与如今的奋勇侯凌澈和凌解语并非一母所生。
凌襟怀有好几年都是恰与叶煦云嫤他们在一座书院进学。他因少时生过一场大病,自小身子便弱,但天资不凡,在书院里也是佼佼者。
而且,他为人和气,与叶煦的不好亲近十分不同。
书院里的学子们都爱向他请教,连方随这个京城一霸也与他要好。
可惜,凌襟怀虽满腹经纶,却经不得累,不能科考。老侯爷很是疼惜这个长子,却也只能在权衡再三后,让次子凌澈做了世子。
虽是如此,凌襟怀却并不因此自伤身世。
他精于药理,自己开了一间医馆,坐堂替人看病,很受街坊们的敬仰。
后来,老侯爷战死沙场,奋勇侯世子凌澈承袭了爵位。
凌解语因与长兄凌襟怀并非一母同胞,从小便不十分亲近,见了面,也是淡淡的。
反倒是凌澈,虽已是侯爷,执掌侯府,却仍甚是敬重长兄。
凌氏三兄妹皆是好样貌。
凌解语本就是京城闻名的美人。凌氏兄弟中,凌襟怀温润,凌澈俊秀,端是各有千秋。
虽然,传闻凌襟怀身体不好,但他家世好,性子好,样貌好。
所以,平日里,在他的医馆前,时常会出现芳心暗许的少女,为他送上一道亲手做的汤,抑或是一只绣工精美的荷包。
然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少女们的痴心,总是被凌襟怀笑微微地,坚定地拒绝。
久而久之,伤心的少女们便都说,奋勇侯府凌大公子的心里,存着一个人。
若不是她,谁都难以打开凌襟怀的心扉。
方随头一回听说这事的时候,还曾好奇地问过凌襟怀,那个女子究竟是谁。
凌襟怀听了,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似是,恰好想起了那女子。
他默然片刻,随后,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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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凌襟怀正端坐于奋勇侯府的花厅之内,静默地候着那一双兄妹过来。
过了一会,凌澈带着凌解语现身。
“兄长!”凌澈的面上全无方才教训凌解语时的声色俱厉,对长兄礼敬有加,笑着道:“叫兄长一阵好等。”
又回身,冲凌解语笑道:“还不拜见兄长?”
凌解语在暗中撇了撇嘴,带着几分别扭,上前,强笑着行礼,道:“见过大哥哥,是解语来迟了,让大哥哥久等。”
凌襟怀一笑,叫她不必多礼,道:“没什么,都是小事罢了。”
他略一顿,便又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尽快出发罢。”
凌澈听了,笑道:“正是,该出发了。今日的宫宴可是盛事,咱们府上可万万不能迟了。”
说话间,兄妹三人便出了花厅,一路往门前行去。
出了侯府,三人便登上了各自的马车,往宫中去了。
第18章 宫宴(三) 华裙灿烂,明珰耀目,姝丽……
今日一大早,云嫤便被宫人们唤了起来,睡眼朦胧地,由着绿芍她们几个帮她梳妆。
前日里,皇后特意传了绿芍过去,吩咐了她们,往后,要更尽心,好好照顾公主。
绿芍听得实在是心中欢喜。
她明白,从此以后,公主在宫中的日子终于是要顺当起来了。
随着宫宴的临近,皇后与洛太妃又着人奉了上好的首饰裙衫,流水一样地送进了云嫤宫中。
此时,绿芍正取了一支金累丝衔珠步摇,要帮着云嫤簪戴。
云嫤苦着脸,对着她撒娇,道:“这便不必了罢,你瞧我头上的首饰,实在沉得很啦。”
绿芍听得直乐,笑道:“殿下,今日是宫中盛宴,可不比平日,可以简素些,自然是要好好装扮的。再说,婢子们知道殿下的脾性,已是替殿下减了不少的了。”
这头正说着,那厢,芳芷已经又捧来了几只妆匣,笑着上前,替公主上妆。
“……好罢。”云嫤无力地吐出一句,便放弃了,任由她们摆布。
时辰渐渐过去。
云嫤也渐渐开始出神。
今日,朝中公卿皆会入宫饮宴,按理,那人也是该来的。
论说起来,距离从前书院一别,已经有许多时日了。前一阵,她虽在探花郎游街时见过他一面,但那时街巷里都是人,想来,他也不会格外注意到她。
好不容易,今日宫中设宴,若说她心中没有期待,自然是假的。
可是,今日宫宴,宗亲众臣,并南轩与北楚的使团,皆在映辉殿饮宴,内外命妇则在皇后的仁明宫。
他们并遇不到一起。
况且,到了她抚琴的时候,也是远远地隔着屏风,怕是,什么也看不清。
她这样想着,转念却不觉轻轻摇了摇头。
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她竟是忘了,她先前假称自己是洛太妃的侄女,就算他们两个见了面,他也只会当她是洛府的女郎。
若是,他乍然见到她在宫宴之上抚琴,又听说,她便是公主,他岂非立即便会明白过来,自己先前竟是受了她那般大的诓骗?
幸好,幸好,他是不会知道她的身份的。
她在心里好一通胡思乱想,竟连绿芍她们在唤她也没有听进去。
绿芍见她这迷糊的模样,不由好笑道:“殿下,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云嫤这才回过神来,忙正襟危坐,小声道:“没什么,没什么。”
绿芍便笑着,同她道:“殿下,好了,您看看,喜不喜欢?”
云嫤朝铜镜中的人看了又看,随后,抿唇一笑,道:“喜欢。”
这一场繁复的梳妆眼见是终于完成了,云嫤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动了动僵硬的肩背,忙起身,想要松快松快。
正在此时,却见一名宫人进殿禀报,说是,奋勇侯府的三姑娘今日也进宫饮宴,现下已到了殿外,想求见公主。
绿芍一怔,眉头便皱了起来。
她心中想到了当日,正是凌解语告知太后,公主私自出宫之事。
若非如此,公主又怎会受那一场责罚?
绿芍想着,不由道:“她又要来做什么?”
宫人摇了摇头,道:“婢子不知。”
云嫤转身,重又坐下,随即,道了一声:“让她进来罢。”
“是。”宫人忙应下,便出殿去传人。
没过多久,凌解语进了殿来,便笑着,婀娜下拜:“臣女见过殿下。”
“凌三姑娘,起来罢。”云嫤道。
“谢殿下。”
凌解语起身,方一抬首,仔细一瞧云嫤,却是愣了一愣。
云嫤本就好颜色,今日,只见她身上,华裙灿烂,明珰耀目,更是姝丽无匹。
她只是那样端坐于上首,便几乎令人不敢逼视。
凌解语暗自压下心中难言的滋味,笑了一笑,缓声道:“公主今日看起来,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
绿芍听得脸色一变,当即大怒。
她正要开口,云嫤却微抬了抬手,止住了她。
随即,云嫤对凌解语道:“三姑娘今日来,想必是有话要同我说的,坐罢。”
又叫人上茶。
她的语声无波无澜,并不在意凌解语方才的话中,那隐含的挑衅。
凌解语的心中越加涌起一阵恼恨,念及今日的来意,方才按捺住了。
宫人们进殿奉茶。
待用了茶,凌解语的面上浮起一抹带着愁绪的笑容,对云嫤道:“殿下,实不相瞒,我此番来,是想求得殿下的谅宥的。”
她见云嫤不语,便只得接着道:“那日,我进宫拜会贤妃娘娘,恰好,娘娘要往太后宫中请安,便顺道带上了我同去,也好陪着太后说笑解乏。谁知,我笨嘴拙舌的,一不小心,便将殿下那日出宫的事情吐露了出来,这才惹得太后大怒,责罚了殿下。”
“殿下,此事,实在是因我而起,是我不该一时嘴快。但,望殿下明鉴,我当时并不知晓,殿下竟是私自出宫的。无心之过,还请殿下宽恕才是。”
她停了停,又道:“这件事,原是该早些来,向殿下禀报的,只是,臣女无事不得轻易入宫,这才只能趁着此番宫宴,前来搅扰了。”
这一番说辞,实在是没什么可挑错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