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先前明朗离开吏部后,自然有人暗中跟着,本来春日该亲自跟随,但她不放心,便折回来,偷听了一阵子,谁知就是这一会儿的功夫便出了事。
根据跟随明朗的人来说,起初他走在街上,不许任何人跟着,走了一半,突然来了一堆玩杂耍的人,引得百姓们也围拢来看。
人潮涌动里,等跟随的侍卫回过神来,早不见了瑞王的身影!
无奇听春日说完也吃了一惊,她最害怕的就是李靖那些人趁机动手:“快叫人去找呀!”
“此事不能大张旗鼓,”春日满面焦急,道:“你且好好想想,他能不能、有要去的地方?”
“我又怎么知道?”无奇也急了。
春日眼圈都红了:“求你了小奇!他千万不能出事……”
无奇舔了舔嘴唇,终于问道:“他最后不见的地方是哪里?”
瑞王最后不见的地方是护国巷。
这个地方无奇是有点熟悉的,毕竟护国寺左右,她前些日子还走过几回。
同春日来到巷口的时候,天空数声闷雷,天色迅速地阴沉了下来。
路上行人道:“这场雨来的好急啊。赶紧走!”
春日道:“咱们分头去找。”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巴掌长短的竹筒模样之物给了无奇:“要是找到了,就把上头的塞子拔了出来,筒子口朝天。我便会立刻知道。”
无奇答应着同她分别。
两人各择一处,无奇走了会儿,见路边的人正在买伞。
她心头一动,便也上前买了一把,暂时未雨绸缪着。
大概两刻钟的功夫,鼻端嗅到一点点甜香,她知道这左右必然有卖水果蜜饯的,若是平时,自然去弄些来吃,但现在哪里有这种心情。
何况天上的雨已经落了下来,催的路上的行人赛跑似的飞奔。
“幸而我有伞。”无奇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不慌不忙地把伞撑开,慢慢地往前走去。
这场雨果然很急,渐渐地,青石板路上已经有流水四溅,无奇踏过水花,正要经过那一间点心铺子,眼角余光,忽然觉着不对。
她的脚下一停,转头看向旁边。
就在那铺子里,站着一道极熟悉的身影,他手里提着两个油纸包,正转过身来。
两个人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隔着雨幕,猝不及防地就打了个照面。
“平……”里间,明朗睁大双眼看着外头,然后他的脸上露出了乍惊乍喜似惊似喜的表情:“平平?!”
他的手一松,点心落地也顾不得,只忙冲了出去。
无奇呆呆地站在原地,噼里啪啦的雨点打在伞上,声音清脆,她却什么听不到。
只看见他有些张皇匆忙地从铺子里跑出来。
那一瞬间她其实想要后退的,可不知是为什么,还是站住了。
他的发丝给雨水打湿,眼睛却很亮地盯着她:“你、你怎么在这里?”
似乎不知道要问什么,他惊疑地问了这句,又有点警觉地四处打量:“蔡流风不会也……”
无奇叹了口气,回神:“走吧。”
她迈步向前,明朗正要跟上,点心铺子的小伙计提着点心跑出来:“客官您的东西!”
明朗见了无奇,点心便可有可无了,本想不要了,可看着无奇淡淡的脸色,还是拿了过来。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街上的人更少了,雨居然没有要停的意思。
无奇刻意地没有跟他说话,等到发现他半边身子已经给雨淋湿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赶紧站住脚,亡羊补牢地把伞往他头上倾斜了几分。
只是她毕竟个子小力气弱,擎伞的功夫,一阵风促狭地吹了过来。
那把给擎的很高的伞随风鼓了鼓,竟从无奇的手中腾空飞起!
“哎呀……”无奇赶紧伸手踮脚,似乎还想挽留那一心远走高飞的无情之伞。
那伞已然随风流浪去了,而她伸出的手,却给对方握住了。
无奇一怔,但当看着明朗的脸,她又吓了一跳。
心情复杂,无奇竟不知该不该说。
但她终于还是垂眸:“王爷,您的脸……要没了。”
“这也没什么,”明朗只顾看着她,竟把别的都淡忘了,恍惚只以为她是嘲笑自己的话,更没有在意别的,只道:“脸面又值多少钱?”
为了她,他仿佛真的都不要脸了。
那只绵软的小手在自己的掌心里,他听见心跳,噗通噗通,早忘了别的。
无奇忍无可忍,提高声音道:“王爷!”
明朗,或者说是瑞王见她双眉微扬,才要答话,突然间意识到不对。
他总算是回过味来:“你、你叫我……”
喉结轻轻地一动,瑞王伸手摸了摸脸,才发现脸皮有些褶皱了。
原来雨水倾落,自然也把他的脸也打湿了。
他本是让付青亭用了很高明的易容手法换了面容,但是脸上的东西不能沾太多水,否则就容易起皱露馅,刚才只一心都在无奇身上,竟然没留意这个。
无奇跟他的目光对了对,无奈地又挪开。
她想再找一把伞,可是满街都是飞跑的人,倘若有空余的伞早给人拿去了。
又想春日应该在这周围不远吧……怎么也不见出现呢?
瑞王因为身份暴露,有些脸红,面具在脸上也有些不舒服。
索性低头揭了下来,总算露出了他的本色真容,而那出色的五官给雨水一冲一润,越发显得光彩照人。
无奇忍不住又瞅了一眼,心想:“人家都是竭力扮的更好看,他倒是反其道行之。”
瑞王的“假脸皮”是摘下来了,但真的脸皮却也有点儿挂不住,竟没有再说话。
无奇找不到伞,见到前方有人在屋檐下避雨,便忙拉住他的手:“走。”
瑞王一愣,身不由己地跟着她往前走去。
不多时两人来到了那种人避雨之处,原来竟是一家客栈。
门口却挤满了人,已经没有空闲了。
店伙计在内嚷嚷:“住店的里边请!我们这儿有大把的空房,各位不要只挤在外头吃风啊!好吃好喝好住的岂不妥当?”
无奇正愁总不能拉着瑞王跟这些人挤,闻言忙叫道:“住店住店!”
门口几个人忙让开路请他们进去。
入住的经过颇有点尴尬。
首先两个人都淋的落汤鸡似的,但就像是水润美玉,那玉自然更加夺目,瑞王跟无奇一进门,就把客栈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有几个大概是好色之徒,口水都要流下来,叭儿狗的样子看着让人生气。
无奇有些后悔,为什么叫瑞王揭开了那张假面……太早了简直!
“上房,要干净的,快!”无奇从荷包里翻出了一快银子,丢在柜台上,这大概是她生平最为慷慨的高光之一。
而这举动在众人看来更加匪夷所思了!
一个身材娇小容貌秀丽的公子哥儿,牵着一个身材高挑却容貌艳丽绝伦的青年公子进了客栈包房,而且是前者付钱。
有人忍不住想:这到底是……谁、搞的谁呢?
幸亏小二动作迅速,很快领着两人进了一间看似很干净的上房。
无奇不顾小二热情洋溢的招呼,赶紧请他出门,又立刻把门关上。
手摁着门闩,无奇静了会儿:
——“我们……等雨停了就走,或者……春日姐姐会找到这里来。”
她说这话的时候都没敢回头,正经是对着门说的。
但是身后,瑞王靠近过来,一言不发,他张开双臂将无奇抱入怀中。
这一抱他真的盼了很久了。
第115章 甜甜
无奇说要等春日的时候, 赵景藩突然间就有些忍不住了。
他有点感激这场雨,要不是下雨,她不会撑伞, 伞不会飞走, 他们不会淋湿,她当然不会带他过来避雨……
还住了客栈。
这可是有点儿天时, 地利, 人和了。
他看着那女孩子背对着自己,因为淋雨,肩头显得越发的清瘦,似乎还有点发抖,就像是淋了雨的小猫, 瑟瑟微微的。
赵景藩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这样一个看着很柔弱的女孩儿,就能轻而易举地让他欲罢不能, 失去理智, 胡作非为。
但他无法按捺。
才淋过雨,身上湿湿的很不舒服……这是从没有过的体验。
可偏偏心里却像是窝着一团儿的火,热烘烘的让他忘了所有的冷意。
尤其是把她抱住的时候, 那火焰都随着跳高了数丈, 大概是呼吸太急促……又或者是根本忘了呼吸,他隐隐地感觉脑中有些晕晕的。
于是把怀中的人抱的更紧了几分。
相比较瑞王的情难自禁, 无奇却吓了一跳。
她试着一挣,然而双臂都给他一同抱紧了。
她无意中垂眸,看到他揽在自己身前的双手,还带着些许水珠的一双玉色的手。
“王爷,”无奇试着镇定下来:“您干什么?放开我。”
瑞王是怎么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开的。
没抱住之前他试试看的念头一闪而过, 真的抱住了之后,那不想撒手的念头却已经牢牢扎根。
被雨淋湿了的小姑娘就在他怀里。
可在她出现之前,被从吏部无情“赶出来”的他,可正是怨天尤人,简直无处可去的愤怒跟凄凉。
怎能想到,这么快的,上天突然间大发慈悲。
他不想吓到无奇,可也不想委屈自己放开好不容易抱住的人。
“本王……觉着冷,你呢?”赵景藩琢磨着:“让我抱一抱兴许就不那么冷了吧?”
无奇的唇角一抽: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我不冷。”她只能尽量平静地如此回答,“您要是觉着冷,我叫小二给你找一套干的衣裳来。”
“别叫那些可厌的人,”赵景藩忙道:“你不冷,那本王也不冷。”
虽然他看不见,无奇还是尽量让自己绷住脸:“那请您放开。这样……成何体统。”
她能感觉,瑞王呼吸间的那点暖融融的气息,带点潮湿地扑在颈间,以及脸颊上。
实在是一言难尽的体验。
瑞王的声音里似乎有一点笑意:“唔……那、那你先告诉本王,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难道你早知道了我用了易容之术?”
无奇咽了口唾沫,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
瑞王看着一点雨珠从她的发端往下滑落,目光也随着慢慢地下移:“怎么不说话?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好像能看见外裳底下,那裹着身子的布帛,终于在雨水的浸润下露出了一点形状。
赵景藩很想再细看看,直到无奇趁他神思恍惚的时候用力一挣,然后她脚下仓皇地往旁边越出了几步,竟是逃离了他的怀抱。
瑞王一愣,也醒了过来。
“你!”他很不满,“你跑什么,被本王抱一抱又能怎么样?”
无奇皱眉瞪着他:“王爷这话问的很是古怪,你还要怎么样?”
她伸手大力地拍抚被他弄的褶皱的袖子,拉扯整理身上的袍子,用过于明显的动作掩饰自己内心的慌张,并表露自己的强烈不满。
瑞王给她一噎,脸上有点儿不太自在,凤眸中的光闪闪烁烁:“你、你怎么想的那么多?……本王可是一点儿也没往那方面去想。”
他好像有一点点不好意思。
哪方面?
无奇吃惊地看着他,两只眼睛瞪圆:怎么,瑞王殿下如此纯良而心无旁骛,居心不良的那个难道是她自己?
无声地抛了个白眼,为了不叫瑞王继续向着“那方面”想下去,无奇清清嗓子,故意问道:“王爷,您这是什么易容的法子?是……谁做的?”
瑞王果然又带了笑意,向着无奇走近两步:“是青亭的手法。如何?”
无奇随之后退:“原来是付先生,果然很高明,看脸是绝对看不出来什么不妥,但是有一样东西,只怕是再高明的易容术也改不了。”
“什么东西?”瑞王看她退到了桌子后,像是要跟自己捉迷藏,忍不住喝道:“你能不能站住了好好说话?”
无奇道:“您呢?”
瑞王叹了口气,无计可施地瞅了她一眼,终于默默地说道:“哼,要是本王想要、想要怎么样……你又能跑到哪里去?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无奇笑道:“像下官这般小人,自然要先小人后君子,委屈王爷了。”
赵景藩悻悻地站住了。
瑞王的易容术确实高明,能把一个人的样貌完全改变,而且不留一点乔装过的痕迹,让很熟悉他的人都看不出破绽,这本就是神乎其技。
但就算是再高明的易容术,也无法改变三样东西。
比如,这个人的本身气质。
无奇初次见瑞王的时候就觉着这个人有些奇怪……大概蔡流风也是同样。
倘若瑞王有些自觉,规矩认真地掩饰一番的话,兴许可以顺利地做到瞒天过海。
但瑞王大概是过于相信自己的容貌变化之大、可以成功瞒过任何人而不引起别人的怀疑。
所以,瑞王其实没有十分的掩饰他的本性,一些特别熟悉他或者目光特别敏锐的人自然会感觉出异样。
不过,要让一个从小在万人簇拥下长大的皇室贵胄去刻意地完全改变自己……恐怕也是很不容易的。
事实上赵景藩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够叫人“刮目相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