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奇微怔,这说法竟是有根有据。
李靖道:“后来有人经过多番探究,终于找到了一种能够让前世的记忆回归魂魄本身的法子……那就是用银针强迫囟门开启,此举也等于重新将天眼开启了,前世的记忆灌入,此世的人就会苏醒,发现属于自己真正的身份。”
无奇的心惊跳不已。
李靖说的法子,她不信,但她也不能说是绝对不可能的。
无奇定了定神:“你说,有人经过多番探究,这是什么意思?是什么人,用了什么法子探查出来的?”
囟门,是婴儿出生的时候头顶骨骼没有长成,无法闭合而形成的一点软处,非常脆弱,不能碰触。但等到成人的话囟门早就闭合了。至于什么“天眼”之类的说法,本并无根据。
但用银针刺入此处……别说成人之后囟门早不服存在,就算这理论可行,但真正要实行起来、且奏效的话又该多难!
李靖淡淡一笑:“这个请恕我无法告知了。我跟你说了这些,已经是破例。我只是觉着你……也是个怪有趣的孩子,像是你这样的女子,若是生于唐,在则天女皇的时代,恐怕可以出任女史,功绩不再上官婉儿之下。”
“你、”无奇没有办法形容自己心中的战栗跟震撼:“你……知道我是……”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我怎么会看错呢,”李靖笑的毫无心机的样子:“我当然知道,不仅是我,瑞王也是很清楚的,这也是让我很觉着意外的地方。”
明明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却称呼自己是“小姑娘。”
无奇又是脑中一昏,简直要直接晕过去。
但却不知要为哪一句而晕,她身不由己地问:“你是说瑞王殿下也知道了?”
李靖道:“他若不知道,怎么会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呢?要不是他喜欢你,又怎么会乔装改扮混入清吏司到你身边,也正因为这样,他才落了单,才给我们可乘之机啊。”
说到这里,他笑的有几分了然:“这就是所谓的‘英雄难过美人关’吧,像是瑞王这般心机深沉的,竟然也有忘乎所以的时候。你很了不得啊,平平。”
“你住口!”无奇的脸上一阵阵的血往上涌:“你、你别胡说!”
“哪里胡说了?”李靖笑眯眯的:“是瑞王喜欢你呢?还是你很了不得?”
“他、他……”
无奇做梦也想不到,会从一个小孩儿口中听到这样的。
她想反驳,但现在哪里是说这些儿女情长的时候?
何况瑞王先前乔装改扮进清吏司,本就行迹可疑,她虽只告诉自己他是胡闹或者别有用心,但,却又清楚,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想法。
却在这个时候,给这个“小孩子”一针见血地戳破那层纱。
“瑞王殿下、现在何处?”她把那些杂乱的思绪压下,盯着李靖问。
李靖道:“放心,他还没有死。”
无奇稍微地松了半口气:“那他人呢?”
李靖道:“他虽然还没有死,不过他要是不答应我们的条件,那他很快就是个死人了。”
“什么条件?!”无奇忙问。
李靖瞅了她一会儿,说道:“若不是我,你跟他这会儿只怕都已经死了,不过我很惜才,不管是你,还是瑞王。”
无奇怔了怔:“你的意思……是想让瑞王殿下、为端王世子效力吗?”
与此同时她心里响起了一声:“这是不可能的!”
虽然只见过几次,但无奇很清楚瑞王对于太子的忠心。
他绝不会舍弃太子而扶持端王世子。
李靖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旋即道:“对啊平平,我就是这个意思,我想留着你,倘若将来世子登基,你或许可以做本朝第一个女官,虽然有些离经叛道,但对我而言这不算什么,只要有才干,便足以任用,何况自古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也是不少。”
无奇简直无话可说了。
倘若面前站着的是真正的李靖,这番话该让她喜极而泣或者感激涕零,一定会觉着自己遇到了伯乐、知己,一定要跟他畅谈三天三夜。
但是偏偏面前站着的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孩子,假如他不开口只乖乖地站在那里,自己简直要往他手里塞上一块糖。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是“反派”,是坏人。
这样有见地的话,偏偏从一个站在自己对立面的人嘴里说出来。
无奇默默的低下头:“我不知道该感激和高兴好呢,还是觉着难过。”
“有什么难过的。”李靖不愧是李靖,即刻就知道了无奇的意思,他淡笑着说道:“自古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远的不说,就说当初隋炀帝还在的时候,是我先察觉了太原的李渊、也就是高祖有造反之意,我不惜扮作囚徒进京想要提醒皇上,谁知高祖率先一步攻下了长安,还差点将我斩首,可最后呢?我还不是成了唐臣?”
他说的,的的确确是卫国公李靖早年的遭遇。
无奇攥紧了手。
李靖看无奇不语,便道:“我的意思你总该明白,这天下,有能者居之……而你跟瑞王要做的就是‘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就像是我曾经的选择!”
就像是郝三江亲眼目睹李光自刎,就像是她见到卫优身亡,此刻她聆听者李靖的“教诲”。
无奇竟没有办法反驳他说的是错了。
无奇几乎有点恍惚了,起初坚定的认为不管是李光卫优还是李靖,都只是银针刺激的缘故,造成了假相,但是真的……
能“造”到这种地步吗?
终于她道:“扶持端王世子,真的比太子要好吗?”
李靖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神秘地笑了笑,然后他对无奇道:“平平,我识英雄重英雄,最不喜欢有才干的人被泯灭,所以才给你跟瑞王机会,我知道瑞王等闲不会妥协,而这个任务,我交给你,你去劝服他,也只有你可能劝服他,毕竟他心悦于你。”
无奇咬住唇,不让自己出声。
李靖又傲然道:“不过,要是连你也不能让他臣服,那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不能为我所用,就只能斩草除根。”
无奇出门发现,风很大,带着潮湿的气息。
看看天色,雨好像已经停了,但空气里仍似有零星的水意袭来。
水声也越发地响亮。
李靖往前一指,说道:“出了这里的后院,是断龙崖,你可要小心点不要试着乱跑哦,要是掉进悬崖底下去,那可就神仙难救了。”他借着说笑,警告了无奇。
无奇道:“我知道,现在不过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李靖摇头,一笑:“我以为以你的见识,不会那么顽固不化,或者会当我是你的伯乐跟知己呢。”
无奇的心又是一动,先前她心里也曾这么想过,可惜,敌我分明。
李靖指着前面的房间:“去吧,他在那里。”
说了这句他道:“平平,好好劝劝瑞王,以他的人品,才干,不该就死在这里。”
无奇猛然一颤。
李靖却又似笑非笑道:“何况,他对你情深一往而神魂颠倒的,所以必要时候,‘美人计’也是不错的选择。毕竟是为了保住他的性命。”
无奇皱眉,喃喃道:“原来大唐军神也能说这种话吗?”
李靖笑道:“难道我没少年过?自然知道那种情不知所起却叫人……”说了这句,他的眼中竟浮出淡淡的怅然,唇角一挑,没有说下去。
无奇不敢再看。
越看,她越是会倾向于相信此人就是真的卫国公李靖。
这种感觉实在太过可怕!
推开门,一股山风扑面而来。
原来这间屋子正在悬崖之上,风从半开的窗外鼓荡而入,不开门的话尚可承受,一开门就成了穿堂风了。
瑞王正站在窗边上往外眺望悬崖上的瀑布轰鸣,风吹动他的袍袖,原本绾起的长发打散开一些,随风扬起。
听见门响他回过头来,眼神清冷的,但当看见是无奇的时候,那眼中的冷意便化成了无限的温柔。
无奇怔了怔,低头进来把门掩上:“王爷……”
她简单近乎敷衍地行了个礼。
瑞王大步走到她身旁,不由分说地抬手揉了揉她的头:“他们吓唬你了?垂头丧气的,不是说你的胆子很大吗?”
无奇半是避让地歪了头,对上他如星的双眸,她思忖着该怎么开口。
但还是不知从何说起。
瑞王见她欲言又止,眼圈微红的,便握住她的手,拉着她来到窗户旁边。
咆哮的瀑布响声从外传来,嘈杂的很。
瑞王将无奇环住,低头在她耳畔低语道:“别怕,很快会结束的。”
无奇正以为他不分时候又要胡闹,闻言抬头看向他。
“别动,在这儿说话,就算那些人偷听也听不见的。”瑞王继续低语。
无奇这才明白:“王爷、我……”她心里想着刚才李靖跟自己说的话,那一句句话在瀑布的响声中喧哗,最终有一句跳了出来:“你知道我、你……”
瑞王向着她笑了笑:“你是小姑娘嘛、本王当然知道的。”
无奇差点就要挣脱他的双臂了,她红着脸:“你……”
她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治罪,为什么要跑到清吏司。
总不会、真的像是李靖说的那样吧。
瑞王看着她脸颊红红的模样,他定了定神,微笑道:“正因为知道了,才忍不住要跟平平近一些啊。”
以前不晓得她是小姑娘的时候,也就那么回事。除了见面的时候会时不时有点心猿意马。
但自从那夜探知了端倪,忽然间就有点类似于“老房子失火”。
一想到这家伙跟蔡采石林森、甚至蔡流风他们还每天的照面、相处,而他却孤零零地,眼巴巴地远远地看着……如何公平。
所以才不惜乔装改扮,不过是为了亲近人家而已。
谁知却弄巧成拙地给人看了出来。
当然……也可以说是因祸得福。
无奇埋着头:“我、我不想听这些。”
“那你想听什么,告诉本王,我说给你……”他倒是有点儿哄孩子似的耐心。
“王爷!”无奇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不觉着、您这样很反常吗?”
因为知道她是女孩儿,就喜欢上了?
这也太过突兀了。
简直比蔡流风跟她的表白还要飞来一笔。
毕竟蔡大哥,还勉强可以说是“青梅竹马”,知根知底的。可是瑞王……
而且他是王爷的身份,怎么竟、就这么突然的就……
瑞王道:“哪里反常了?”
无奇焦灼,忐忑,怕。
蔡流风跟她告白前,她从没想过这种男女之事,那对她来说太遥远了。
倒不是完全的把自己当成男子的缘故,只不过无奇有自知之明,她的性子,她的所为,以及她的“梦”,注定她不想当一个合格的贤妻良母,所谓儿女私情,那简直如天方夜谭。
起初虽误会蔡流风是断袖跟断然决然拒绝,但就算后来知道是误会,也并没有就“情生意动”地想要投怀送抱,虽然蔡流风的确是一等的好男子。
但一声声“蔡大哥”叫的太熟,猛然知道蔡大哥是把自己当做女孩儿似的关爱的时候,她只想跑。
而瑞王显然比蔡流风更具有行动力。
他也不像是蔡流风一样谦谦君子的说“我可以等”,他根本没想给无奇“逃跑”的机会,所以这会儿他正牢牢地,假公济私般抱着她。
无奇郁闷,她觉着不适合在这个情形下谈论这些,简直雪上加霜、不,是火上浇油才对。
于是她道:“王爷,李靖想让我劝您。”
瑞王正想要在她的脸上来一下。
可是毕竟第一次,不熟练,也没有经验,所以还在预谋。
听了这句他停下来:“劝我什么?”
“劝您改扶持端王世子,您若不从,他就要……您明白的。”无奇尽量让声音平静。
“他也是这么威胁你的?”
无奇“嗯”了声。
瑞王笑笑,并没表态,只问:“你只见了李靖一个人?有没有别人在?”
无奇疑惑:“什么别人?”
瑞王道:“就是、他的同党。”
无奇摇了摇头。
这时侯,门外隐隐有脚步声响,好像有人向着这边走来。
无奇心头紧张,恐怕是李靖来问情形了,因为紧张,她下意识地攥住瑞王衣袖一角而不自知。
瑞王却察觉了,因而把她抱紧了几分。
他心里有一点点小小地喜悦,便低头在她耳畔道:“平平,如果本王不从,他要杀了我,那……你呢?”
无奇小声道:“我、我有点怕死。”
如果可以,她实在是不想死,毕竟再活一次极为不易。
瑞王笑道:“小东西。说点儿好听的哄哄本王都不行?”
无奇叹了口气,嘀咕道:“不过,说来是我害的王爷,要是他们要害你,我、我一定会拦着,若是拦不住,大不了我……把命赔给你就是了。”
瑞王眉峰微蹙,继而笑道:“你啊……罢了。你还是给本王好好的吧。”
正说到这里,房门给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