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气质这种东西,说来毫无凭据。
无奇便没有提这个,只说道:“易容术改变的是人的轮廓容貌,但他却改变不了一个人的眼睛。”
“眼睛?难道你从第一眼看到本王就认出来了?”瑞王很震惊,同时心中大感挫败。
无奇一笑:这倒没有。
她说:“我不是从眼睛上看出来的。”
就算无奇的思维天马行空古灵精怪,却也不敢去揣测堂堂的一位王爷、竟然肯乔装改扮混迹于常人之中。
而且瑞王之前露面,前有费公公等奴婢,后有顾九付青亭等近侍,动辄上百人的随从,要么在深堂,要么在王府,万金之躯,众星捧月,就如同九重天里的神仙,委实地矜贵非常,常人难得一见。
哪里能想到他特立独行起来也是更加的令人震惊。
九重天里的神仙,也降尊纡贵地下了凡。
但是相处之下,却慢慢地生出了疑惑。
总觉他的言行举止处处流露些似曾相识的熟悉。
本来无奇还是不敢去想的,所以在最开始的时候才故意地为难瑞王,她指使瑞王去观荷雅舍,也是因为知道以赵景藩那高傲的脾气无常的性格,若真是瑞王本尊,自然绝不肯干这种事……
可他偏偏就真的去干了。
这真是让无奇越发扑朔迷离,猜不透。
直到无奇留心到瑞王的手。
一个人的脸可以用易容的方法改变,但是手却是无法伪装的。
一来是没有人会在意,二来,手也是最难掩饰的,毕竟脸高高在上,一般人不会去动,除非去暴力揉搓,不然,易容的法子可以保存很久。但是手却要随时的活动,就算过于谨慎地做过伪装,一来二去也必然会露出破绽。
而且,每个人的手都是不一样的。
无奇就很认得瑞王的这双手。
神鹤庄院那夜他揽过她,秋浦的时候也曾经在她眼底“活动”过,前不久还在王府里试图“非礼”,非但认得,她简直是极为熟稔的。
虽然心理跟理智上有无数的理由拒绝这个事实,但是这双手却仿佛是打破所有理智的铁证,明确地告诉她,——那个人、纵然再不可能是瑞王,也只能是瑞王!
“原来是手啊,”瑞王看看自己完美的双手,有点了然又有点苦恼:“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算是百密一疏,可是也是平平你目光如炬,别人自然是看不出来也不会留心的。”
他对于自己的伪装还是很有信心。
无奇扫了一眼瑞王,不敢告诉他蔡流风也早看破了。
走到窗户旁边,她微微推开一扇窗往外看看:“雨好像停了。春日姐姐他们找不到王爷,应该会很着急。”
无奇说着,捏了捏袖子里春日给的那支竹筒。
正思忖要不要现在打开,只听身后瑞王道:“平平……”
无奇回头。
瑞王道:“你既然早就看破了……之前在吏部,你为什么要对本王说那些话?”
另有一句没有出口的——“还是当着蔡流风的面。”
无奇心里蹦出一句:“糟糕。”
情势所迫,且顺理成章,她忍无可忍地揭穿了瑞王的身份。
但却忘了还有一笔账。
而瑞王显然是秋后算账的高手。
他牢记着此事。
上次白衣女子要挟无奇的时候,无奇将真相告诉了瑞王。
但是这次她有点拿不准,毕竟这次,她是答应了对方的。
无奇忽然后悔之前跟蔡流风说的时候,没有趁机请教蔡流风自己该怎么做。
不过当时她因为才“成功”地赶走了瑞王,便觉着没有必要再跟他说了。
无奇的脸色变来变去。
直到耳畔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声,她定睛一看,却见瑞王原来正在试图打开那两包糕点。
她看着他的动作,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他想在这时候吃东西?
瑞王见她打量自己,便道:“这个是怎么系的,看看坏了没有,不然扔了算了。”
无奇这会儿隐约嗅到一点香甜的气息,正适合在这样冷雨天气,心情也潮润湿冷的时候吃一口。
当下忙道:“我来。”
她上前利落地将油纸包打开,因为经验丰富,所以手法娴熟。
打开看时,不由眼睛一亮。
她以为只是一种点心而已,谁知一个纸包里包的是各色的糖果,看着有松子糖,宝塔酥,芝麻饴糖,花生酥糖等,正合她的意思。
无奇一看就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另一个里面包着的却确实是些绿豆糕,荷花酥。
无奇忍不住伸出手去,先掐了一块松子糖,正要往嘴里送,突然留意到瑞王的眼神。
她赶紧打住,急中生智地说道:“外面这层纸是防水的,不至于就坏了,王爷你不放心,……我帮你先尝尝?”美食当前,她脸不红心不跳,勇气倍增。
瑞王表示同意:“正好,要是有毒,本王就不吃了。”
无奇嗤地一笑,赶紧把那块糖嚼吃了,满口香酥,一时陶醉的眯起眼睛。
瑞王咳嗽了声:“好吃吗?”
无奇点头:“王爷,你怎么想到要买糖果?你也喜欢吃这个?”
瑞王望着她的表情,仿佛一只猫儿才得到了鲜美的鱼,那股情难自禁地欢悦叫看着的人也忍不住想笑一笑。
“本王……自然是买来送人的。”
“送人?”无奇的眼睛睁开了几分:这么说剩下的自己就不能再吃了?赶紧把嘴里的咽下去:“王爷送给谁的?”
瑞王继续慢悠悠地说道:“是送给一个不知好歹的家伙的,把本王羞辱的狗血淋头、本王还要买东西喂她的家伙。”
幸亏那点糖渣及时地咽下了,不然无奇非要呛到不可。
手上还捏着一块饴糖,因为没及时送进嘴里,已经有些化了,无奇不知是要放下还是……
她不知道自己的脸开始发红。
正在这时,瑞王握住她的手腕,举起到唇边。
他看着无奇,突然一低头,便将她指尖拈着的那块糖送入了嘴里。
饴糖上的芝麻粘在无奇的手指上,瑞王看着那两点芝麻粒,轻轻地舔了去。
无奇几乎没反应过来。
从瑞王握住她的手,到从她手上吃了糖……她怎么也想不到瑞王会干这样的事情。
这、这是堂堂地瑞王殿下能干的事?!
何况他不是最好洁的吗,之前忘了是费公公还是春日对她说过来的,如果瑞王到外头,不是王府自带的器具他都不用的,这、这是在干什么?
指尖的感觉非常的难以言喻,就像是有人用一根羽毛轻轻地在她的心头上那么划了一下!
战栗,而有些颤抖,也许还有点莫名的……
无奇还没有反应过来,瑞王已经在看着她笑了。
他的笑容还是那么的夺目,眼尾微挑,眸色摇曳,明丽的就像是阴天里突然出了大太阳,照的她浑身发热,脸上发烫。
“你……你干什么!”无奇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她忙把手抽回来。
偷偷地将那根给“非礼”过的手指攥起来。
她转过身,几乎不敢看他。
瑞王道:“本王只是想尝尝……是不是真的这么好吃而已。”
无奇的心噗通噗通的跳的很厉害:“你、王爷……”
她想斥责,也想质问,可似乎是想说的太多,千头万绪地,反而挤不出来。
屋内异常的安静,或许不仅是屋内,连外头也静静默默地没有什么声音。
只有雨声,虽然小了很多,却仍是淅沥沥的,下的很密。
就好像是天地间只剩下了这一间房间,而雨把它单独地封印起来。
“时候不早了!”无奇不敢让自己再多心再多想,终于她着急似的嚷了这句,又道:“……春日姐姐先前给了我这个东西,我该发信号给她了,免得他们找不到王爷而着急。”
“急什么,”赵景藩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再等等。”
口中的糖甜的一塌糊涂,他甚至觉着屋子外的雨应该也都是甜的。
敲门声就在这时候大煞风景地响起。
无奇转头,有些迟疑地问:“谁?”
心里盼着,如果是春日那就谢天谢地。
门外响起了小二的声音:“客官,小人看两位都淋了雨,特送了热水来,呃、洗一洗手脸免得着凉。”
虽然不是王府的人,让无奇略觉失望,但好歹也强过她跟瑞王两个人在屋内。
她回头看向瑞王,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起身,正站在桌边,轻描淡写地拂着衣袖,仿佛对于门口的事情毫不在意。
无奇这才道:“进来吧。”
门给推开,小二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低着头走了进来。
无奇本来有点心不在焉,目光所及,突然扫见小二脚上的靴子:“你……”
她有点疑惑,扫向小二脸上:“之前那个小伙计呢?”
店小二笑道:“他去伺候别的客官了。怎么,客官们还有什么风吩咐?”
无奇觉着有点不对,便悄悄地后退,正站到了瑞王身前将他挡住,鼻端突然嗅到一点奇异的香气。
她怔了怔,猛地从袖子里掏出那枚竹信,但是手才握紧,眼前突然一花!
“王爷……”无奇只来得及叫了一声,便往后倒下。
但她没有跌在地上,而是落入了那已经有点熟悉的怀抱之中。
第116章 二更
在晕过去的瞬间, 无奇心中后悔极了。
不知怎么,她竟忘了自己最担心的事情。
本来早该发出信号让春日等赶来的。
如今……虽然不是她亲自杀害瑞王,但竟像是她亲手把瑞王的命交给了那些人。
神鹤园林旁边七里开外, 便是玉龙河。
传说是有一条神龙从天界私自下凡, 给天兵天将追杀,神龙化身一条长河, 想要躲过神将的双眼, 谁知却仍是给发现了。
天界的巨灵神挥起斧头砍落,把神龙砍做了两半。
惊天动地的响声过后,地上便多了条玉龙河,而天兵斧头砍落的地方深陷下去,留下一个巨大的豁口。
玉龙河上游从桐山的方向而来, 到了豁口这里、因为地势改变, 水流便陡然向下垂落,如同瀑布一般悬落, 冲击而下的水势也一改先前的缓慢, 变得奔腾急躁。
当地的百姓说,尤其是在风雨交加的夜晚,甚至能听见水流之中有龙吟的声音。
无奇醒来的时候, 就听到激烈的水流声。
她忙爬起身来。
室内的光线有些刺眼, 无奇抬手遮住眼睛,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门口有道小小的身影走了进来。
“平平, ”李靖笑嘻嘻地看着她:“这么快又见面了。”
虽早猜到是他们的人动手,无奇仍是有点心悸,忙问:“王……他呢?”她及时地改了口,虽然知道这大概没什么用。
假如瑞王落在他们手里,假如他们已经下了毒手, 那么她也没有别的路可选了。
李靖笑道:“你指的是瑞王吗?”
他果然很清楚!
无奇反而镇定下来,她跳下地:“他在哪儿?”
李靖点头道:“你果然不会杀他的,是不是?”
“当然,”无奇笑了笑,索性承认:“我又不是畜生。好好的为什么要夺人性命。”
李靖挑了挑眉:“你是在骂我?”
无奇笑道:“别误会,我怎么敢?何况假如您真的是曾经的那位大唐卫国公,我敬佩还来不及呢。怎敢亵渎。”
李靖微微一笑:“小平平,你倒是识趣的很啊。”
“不过,”无奇话锋一转道:“我只希望您此刻所做的一切,也不要亵渎了卫国公的英名!”
李靖脸上的笑收了收,道:“你又想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我?就像是对卫青一样?”
无奇听他这么说,不由又笑了:“卫青,看样子,您也把卫主事当成是真正的卫青了,就如同卫主事把李校尉之子当作飞将军。”
“因为他们的确是,”李靖的神色淡淡的,他的双手垂在腰间,脚尖略分开,非常气定神闲、仿佛运筹帷幄,这不是一个孩子会有的姿态,他道:“你虽然不信,但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无奇想起之前跟蔡流风谈及李靖时候,蔡流风跟自己分析的那些话,心头一动。
他们本来就想不通对方为什么会这么做,如今现成的有个李靖在跟前,或许……可以听他亲口告诉。
“你看起来很确定,”无奇望着他道:“但如果李光,卫优,以及阁下你的头上没有银针压制,恐怕我会相信这种转世的说法。”
李靖的眼睛微微眯起:“成大事者,有不拘小节。何况银针只是促成的手段罢了。”
无奇问:“你的根据呢?凭什么敢这么说?就因为你自己觉着你是李靖?这未免太可笑了。据我所知,坊间曾经有过失心疯的人,觉着自己是一只猫儿,整天捉老鼠来吃……难道他是猫转世的?”
李靖的脸色有些肃然:“这不是该拿来说笑的。”
无奇哼道:“你没有令我信服的依据。”
李靖顿了顿,他垂着双臂,双手微微交叠,掌心向上,是揣着手的动作,往旁边踱了两步,他道:“人在降生之处,头顶有一处囟门,是未曾闭合的,传说囟门便是一只天眼,前世的魂魄是从此处进入,人才有了神智,但却也会随着囟门的闭合而忘记了前身。”